一切落在玉轻尘眼中却有些不是滋味:苏田好歹是自己将来的妻子,对着丈夫却反倒不如对着丈夫的朋友更加亲近自然,娇柔羞怯。
他不动声色,行使着主人的义务和权力,命乐工奏乐,舞姬献舞,侍女布菜,亲自劝酒。
苏田觉得无聊的要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的出现令气氛不佳,还偏要让她出席这样的场合。
薛瑛中心思玲珑剔透,岂能看不出玉轻尘的不快,略略收敛了以往的随性不羁,却依然不时调侃几句,苏田有心与他嬉笑,说不得几句就感觉身旁有点发冷,赶紧讪讪打住了,心头却不服:我不过玩笑两句,您老人家干什么一副不爽的样子!你又不搭理我,还不准我和别人说话了?什么人啊!!
不过,客观的说,帅哥就是帅哥,虽然眼神有点冷,表情有点臭倒也无损其翩翩丰姿!
再看薛瑛中:唇角笑意浅浅,带一点坏,还带着一点狡狯,苏田心中暗叹:只看这笑容就知道不是什么纯洁的好鸟,此人眼角眉梢一点笑意,能误了多少良家少女啊!
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面孔:清朗明澈的双眸,透出真诚的关怀。此人才是位君子,只是不知是否有缘再见。
吃饱了,喝足了,歌听的不少,舞也瞧得挺乐呵,时间不早,差不多也该散了吧?苏田看看玉轻尘,却见他一脸神清气爽,丝毫不见倦意,而且喝了那么多酒,眸中连一丝醉意也无。
倒是薛瑛中,原本就终日闪烁变幻的目光中渐渐沾了迷蒙之色。
苏田心想:该如何提醒这位钢铁战士般的主人,该曲终人散了呢?
还没等她开口,玉轻尘看她一眼道:“你若倦了不妨去睡,我和瑛中还要再喝几杯。”
苏田闻言不由脱口而出:“可是薛瑛中好像已经有点醉了,而且他身体不好,应该尽量好好保养,不能喝太多酒,尽量多休息。。。。。。”
看着玉轻尘渐渐降温的目光,苏田讷讷住口,低低嘟囔道:“关我什么事,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玉轻尘深深看她一眼,她心中有点不安,赶紧道:“那我走了。”
走出几步,想了想回头道:“你也别喝太多了,还有,夜深了当心着凉。”
说完匆匆离开。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即则双即,离则双离,如此,才能达到圆融的境界。住在主人家,却只是对客人表达关心,那是不行的,让主人多没面子,一定要一碗水端平,这样才能减少不必要的矛盾和麻烦。
眼见那纤长的背影越走越远,玉轻尘心中的不悦渐渐淡了。待那背影消失,他遣退所有仆役,淡淡道:“装醉很好玩吗?”
薛瑛中闻言,片刻才抬起头来,目光有迷离之色。玉轻尘哂笑道:“你至少要再喝两壶才会醉到这样。”
薛瑛中一笑,扶额道:“小弟确实喝得不少了。”
玉轻尘嗤笑道:“至少有一壶喝到了脚下,怎么会醉?”
薛瑛中笑出声来:“被你识破了?”
顷刻间,迷离之色尽失,眼眸中一片清明。二人大笑着对饮一杯,薛瑛中放下酒杯,感慨道:“玉兄既然如此目光如炬,心如明镜,怎么会看不清自己心中都有什么?”
玉轻尘闻言一扬眉:“家国天下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瑛中眯眼笑道:“现今,你心中还有她,何必自欺欺人。”
玉轻尘扫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自然有她。她是命中注定之人,家国天下,少她不可。”
薛瑛中摇头:“无关家国天下,而是关乎男女之情。”
玉轻尘瞥他一眼:“原来你真是醉了。”
薛瑛中笑着点点头:“玉兄不妨细细想想。这是四角俱全两全其美的好事,何必不肯承认?”
玉轻尘懒懒道:“无聊之极,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薛瑛中摇头正色道:“既是心中真有喜爱何必非要撇清?坦承她于你来说非同一般很难吗?她原本就不同一般世俗女子,不畏权势,不慕虚荣,不扭捏造作,不孤芳自赏,不悲戚自伤。心思灵慧,淳善无邪,极为难得,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玉轻尘挑眉看着薛瑛中,他不闪不避回视着他:“既然是你命定之人,自然无人与你争夺,这已是得天独厚。你现下又对她有心,这便更是美事一桩。”
玉轻尘满脸不以为然。薛瑛中见他如此,只是摇头笑笑:“不承认也罢。但既然天命如此,无论如何你们总是要在一起。只是对她,需要慢慢以真情动之,以图长久,否则。。。。。。,她岂是性情软弱之人?纵然她无奈之下从了,你忍心看她郁郁一生?”
玉轻尘嗤笑一声,自斟自饮一杯。半晌,看他一眼道:“你既然如此通透,又何必再日日花丛买醉?”
薛瑛中一滞,良久抬头,灿烂笑道:“我既然给不起天长地久,不如让别人代劳。”
玉轻尘闻言似有悔意,低头不语,薛瑛中已经站起来,对月笑道:“何况,醉卧花丛自有另一番韵味,又不失风雅。”
许久,玉轻尘沉声问:“那夜游湖,你突然发病,是否是因为。。。。。。”
薛瑛中含笑回头,说:“那夜小弟宿疾突犯,实在不记得曾发生过什么了。”
玉轻尘看着他,须臾笑道:“如此月色,岂可辜负?实在该再饮几杯。”
薛瑛中笑得眉眼弯弯:“玉兄此言,甚合小弟之意。”
、征途
八月二十三,朝廷接八百里加急,南召派精锐水师进犯灵州海疆。
太子心中恼怒:南召是西南最强的势力之一,与大周紧邻,民风彪悍,精于水战。但以往西南各部都是各自划地为营,混战不休,这次怎么竟敢突然进犯大周?
然后忧虑:南召海岸线绵长,专注于训练海军,水师强大。而大周南方沿海,茫茫大海中并无别国,所以不需要操演水师,西北海岸线仅有三百余里,水师很是薄弱。
南疆诸部数十年混战不休,一向没有余力进犯。大周与北狄接壤,也是秋毫无犯。再加上建国百余年,少有战乱,军中无骄兵朝堂少悍将。
太子监国,却突然遭逢这种变故,一时有点六神无主,朝臣们虽然议论纷纷,又难以拟出像样的章程,只是互相攻讦,太子心中愤怒,拍案怒斥众臣,止住了这番无意义的争吵,又问四位辅政大臣:“皇上将诸位大人视为股肱,离京之时,特命四位大人辅佐朝政,请问四位可有什么高见?”
太尉隋尧卿建议此时为鼓舞士气,太子可以代皇帝亲征。
司空汪世清是太子的舅父,此时自然尽心尽力,闻言赶紧摇头说太子亲征不妥,派一位位高权重的亲王前去战场,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众人各怀心思扳着手指头装模作样筛选一番,纷纷推举宁阳王。
宁阳王出身承平望族,先祖是三位开国王公之一,武将世家,文武双全,十九岁那年还曾随军征讨过南疆叛乱,有临阵经验。
宁阳王也不甚推辞,只说深感责任重大,一定会恪尽职守。
此事议定。
朝廷还要增派援军,谁来做主帅?
又是一番争论。除令淮右刺史就近驰援,另派云麾将军宋鸿和轻军都尉李谦各领兵八万增援。
凭他南召再怎么勇猛,水师如何强悍,总是难敌近两倍于他的大军吧?!
但太子有一点与熙宁帝相似——多疑。他私下又犯了嘀咕:轻军都尉李谦是承平李家的人,与宁阳王同气连枝,这次若是立了大功,李家和宁阳王的气焰威信一定会水涨船高,他筹谋着,无论如何也要找个人与他分功。
靖阳王为人温厚,出身不高,对朝政没有半分兴趣——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没有实权。若是派此人同去,倒也合适。自已又送了份便宜人情,在父皇面前也显得友爱兄弟。
主意打定,八月二十四,宁阳王,靖阳王一同赶赴海疆,几日后,云麾将军宋鸿和轻军都尉李谦也率大军启程。
原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胜仗,谁知九月十一那日又接到八百里加急,淮右刺史派出一万八千名精兵试图围魏救赵,进攻南召宛城,遭遇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南召尝到甜头,觉得大周虽大,不堪一击,与正在混战的几部讲和,纠集了半数兵马涌到南召与大周国界上,大举进犯。
太子既惊且怒,急召众臣齐聚乾泰殿东暖阁议事,玉轻尘请旨,自愿带两万精兵驰援,同时建议太子向北狄递交国书,晓以利害,共建海防。
群臣哗然:所有大臣都不知道国师竟然能够领兵。玉轻尘一笑:并非善能领兵打仗,一来海上气象变幻莫测,海战需要熟知天文,才能预知天气变化,军中熟知天文者不多,而这恰好是自己所长,去了或许会有所助益。二来据闻南召有人善用邪法毒药,自己若去了,或许可以防备一二。三来此时已是秋季,西风日盛,对己方极为不利,必要时,自己或许可以试着设阵祈禳改变风向。
众臣恍然,都感念国师心细如发,不畏艰险,舍身为国,实在是国之栋梁,朝臣榜样,中流砥柱。
反正说好话拍马屁不用交钱,众人是什么好听说什么,什么肉麻说什么。
此事又很快议定。折冲都尉唐华君带领三万兵马,与玉轻尘一路,于九月十三动身,前往海疆;归德将军罗旭率四万兵马前往汝宁增援。
苏田穿了男装,坐在马车里,扳着手指郁闷。
头低的久了很累,一抬头看到对面那张脸更加郁闷:你玉轻尘自己愿意跑到战场上也就罢了,干什么非要带上我?!我一不是谋士,二不是勇将,三不是侍妾,什么功能都没有,带着我干什么?虽说不用亲自上战场冲锋,但,万一落败被乱军杀死怎么办?呸,瞧这乌鸦嘴!!
当然,这么多人马,不会轻易落败,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想想冷兵器世代的战场就觉得可怕!
她小心翼翼活动几下,做可怜状问玉轻尘:“大人,您,再慎重考虑一下?”
玉轻尘从书本上抬起头,苏田赶紧举手发誓:“我真的不会逃跑,在你回京之前一步也不会离开国师府,真的!我保证!”
见玉轻尘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她咂咂嘴:“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您派去监视我的那些吧?有他们在,我怎么可能逃得掉嘛?!”
“你看,我什么都不会,带着我还要多浪费一个人的粮食,多不划算!虽说您不差这点,可是,咱也不能这样浪费啊!大军开拔,粮草为重,不带一个闲人,不多一张没用的嘴巴,这是基本的原则吧?!”
苏田见玉轻尘若有所思,心中高兴,继续道:“你要是不放心,只要把我交给一个亲兵,我们就可以自己回去,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损失,现在刚出京,那亲兵骑马,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跟上大部队!”
看着对面亮晶晶的眼睛,玉轻尘心中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最终只是淡淡道:“歇会儿吧,不必多说了。”
自己一番话都白费了?!苏田恼,气哼哼瞪着玉轻尘,玉轻尘见状,扔下手中书本,悠然一躺,闭眼道:“在府中你逃不掉,在路上你依然逃不掉。若是逃了,被我抓回还好,若被旁人抓住,就是逃兵,要当众枭首的。”
苏田更气,可是也知道他说的不假,只好闷闷哼了一声,也负气侧身躺下。
车厢里空间相对狭小,他和她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难以分清到底是谁的。
自从被告知要随玉轻尘上战场,苏田几乎没有闭过眼,现在真的累了,躺了一会儿竟昏昏睡了过去。
玉轻尘听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缓缓睁开眼睛,向她望去。她侧卧着,柔和的女性曲线毕露,鼻端传来她身上清甜的气息。她平常不用香饼香球熏衣裳,偶尔心念一动要焚香,也只是按部就班将香丸挑进香炉里闻上一会儿了事,接着就抛到一边自去玩耍去了。
玉轻尘深深呼吸几下,有点恍惚:这就是女子的气息?并不比那些熏香的气味逊色。柔和的,清淡的,使人闻了心中一片宁静,心跳稳稳的,慢慢的加速。。。。。。
他不由用手肘撑在二人之间的窄案上,离她近一点,好奇的细细去闻。
难以形容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人莫名其妙的心安,还有一点眷恋。此刻距离极近,能看出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粉色自内向外透了出来,像上等的贵妃醉。他鬼使神差伸出指尖,在她颊上轻轻抚过,光滑细嫩,比贵妃醉要柔软温暖。手指前探,拂上樱唇,指尖有细微的酥麻的感觉。
他惊奇地看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不由蹙眉,收回手上下打量。此刻,这只手稳稳的,温暖干燥,没有任何异样。
半晌,他探过头,再次细看。笼罩在他阴影中的脸庞如婴儿般静谧,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复与她有任何关联。
突然,她皱皱眉,微微撅起嘴,仿佛梦中受了委屈。他的心突地一跳,缓缓低下面庞,接近那柔软的双唇。。。。。。
然而一触之下,脸上却被拍了一掌。
玉轻尘如骤然被从梦中唤醒,一脸惊愕愤怒和慌乱。他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
堂堂国师,竟然偷吻一个女子?!而且还被痛打?!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苏田,抿紧嘴唇。良久,却再也不闻动静,然后,就见她脑袋向前拱了拱,伸手挠挠嘴唇,咕哝道:“臭蚊子。。。。。。”
玉轻尘哭笑不得,半晌,为她盖上披风,重新躺下,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真如薛瑛中所言,自己喜欢面前这个女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明显到可以被人瞧出吗?可是,不能对一个女子有太浓烈的感情,否则会忘记自己肩头的责任。。。。。。
一双清朗澄澈的眼睛在眼前晃过。眼角微弯,满含笑意。。。。。。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指抚着双唇,唇角竟有向上的弧度。
皱皱眉,赶紧将手拿开,心中思量:是否需要换辆马车乘坐?
不知睡了多久,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苏田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厢上,她低低叫了一声,昏昏沉沉醒来。摸着脑袋转过身,一脸懵然。
玉轻尘听到了那一声,抬头去看,面前是一张恍如稚子般可爱的脸:睡觉睡得脸颊绯红,双眼迷蒙大睁,隐隐有水雾浮动,双唇略张,微微可见两颗洁白的牙齿。。。。。。
大概是这下撞得狠了,她的眼中水雾渐浓,然后悄然滑落。
玉轻尘心中忽然一疼,想也没想就要伸手为她按揉。苏田却猛地回过神,警惕地四下张望,口中厉声道:“干什么?!”
正欲伸出的手就不着痕迹缩回,淡淡道:“睡醒了?”
苏田眨眨眼,寻思一会儿才记起是怎么回事,警觉退去。看着身上的披风,那上面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