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指揉揉额角,一步步艰难上前。站了一会儿,勉力揭开罗帐,微抖着手指用金钩挂好。
烛光照在帐中人儿脸上,她睫毛微动,眉尖一蹙,下巴向胸口贴了贴。
天气渐热,孕中体燥,她现在盖着的不过是两层丝罗制成的薄薄夹被,身形曲线巨细靡遗被被衾勾勒出来。
她的小腹隐在被下,月余不见,隐隐已经大了许多,侧卧的腰肢却仍旧那样纤细。
她的脸色有些发黄,神情透着一些悒郁。
玉轻尘心中一痛:在自己身边,连睡梦中她都是不快乐的吗。。。。。。
仿佛是回答一般,苏田低低叹了一声,眉头皱起,不安地动了几下。
玉轻尘一僵,半晌,手指拂出,苏田沉沉酣睡。
他伸手,轻柔小心将苏田抱起,紧拥在怀中。她的身子轻软,身上是无时忘之的淡淡清香,非兰非麝,不是从前闻过的一切熏香,而是只属于她的清甜香气。
心颤抖起来,将头埋进她的颈窝,用力深深去嗅。唇在她的颈侧,耳垂游弋,眷恋难舍。
若能将她揉进自己骨血。。。。。。
悚然一惊,赶紧放开渐紧的双臂,生怕将她箍疼。
犹豫迟疑再三,还是将大手贴上她的小腹。
眼中显出似真似幻的期待,灿如星子,却渐渐陨灭。
敲过五鼓,东方将曙。他以这样的姿态抱了她将近两个时辰,手臂有些僵麻,却万般不愿松开。
过得两个时辰,被制的穴道便会自行解开。
该放开手了。。。。。。
目光不小心扫到她的小腹,如被灼伤一样,视线赶紧荡开。他的眼睛有些发红,神色迟疑不定。
苏田在睡梦中含糊呓语一声,眉心郁色更浓。
玉轻尘直直盯着她,似乎忘记了呼吸。良久良久,背过身去,双目紧阖,长长呼出一口气。
苏田醒来,总觉有些异样,又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同,一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如意见她如此,刚思忖着是否要传太医,一向为苏田诊脉的华远堂倒是不请自来了,只说奉皇上之命来的,号过脉,亲自抓药送来,看着宫女煎上。
晚膳过后,汤药上的宫女送进煎好的药汤,贺影雪上前接过呈进内室。
苏田正在看书,揉着胃苦着脸道:“能不能不喝这东西?”
如意知道她一向不爱喝汤药,一边用小银匙从罐子里舀出几碟各色蜜饯一边含笑劝道:“娘娘,良药苦口,该吃还是得吃的,您就看着小皇子吧。”
苏田撇撇嘴,有些厌烦地瞅着药碗:“先放这里,我一会儿就喝。”
贺影雪用碗盖撇撇一点浮沫,随着如意笑劝道:“还是趁热。。。。。。”
话未说完,面色却是骤变,神色惊疑不定,小心凑近盖碗深深嗅了几下,面上笑容变得极为勉强:“如意姐姐,汤药有些太烫,还是稍等一会儿再让娘娘喝吧。”
如意伸手去试,却见贺影雪眉头紧皱,向自己努嘴,一副极其紧张不安的样子。她心知有异,不敢惊动苏田,悄悄向别的宫女做个手势,自己则随着手捧药碗一脸杀鸡抹脖子的贺影雪到了外面。
一到僻静无人处,贺影雪附在如意耳边惶急愤怒道:“皇后娘娘的药。。。。。。只怕不地道!!”
如意一惊,扭头一挑眉。贺影雪鼻尖已经见了汗:“倒像是。。。。。。落胎药!”
一边说一边苍白着脸,声音里有些颤抖:“刚才娘娘面前我不敢说,生怕惊了娘娘!可是,闻起来真的。。。。。。像是落胎药!”
如意打个寒噤,眉眼中已经全是怒意和惊恐:“谁敢。。。。。。?!兹事重大,你拿得准吗?!”
贺影雪面孔雪白,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往日里一起的姐妹。。。。。。,有自己喝的,也有被迫灌下的,虽不是经常见到闻到,。。。。。。这种东西,有过一次两次,一辈子只怕也忘不掉的!”
话虽说的简洁甚至凌乱,如意却瞬间了然。她煞白着脸,双唇紧抿从贺影雪手中夺过已经抖溅近半的药碗径直奔向乾泰殿。
不过一时半刻,她却失了魂魄一样,精神恍惚摇摇晃晃出来。
贺影雪一直等在殿外,及至见了如意大吃一惊:刚才离去的如意简直如愤怒的斗士,眼下却如一个饱受惊吓的游魂!
贺影雪迎上前,攥住如意的手焦灼问道:“如意姐。。。。。。”
如意被这一声惊了一跳,双目却如没有焦点一样晃了半天。贺影雪问了好几声,她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最后茫然四顾一下,惨淡张张嘴,摇手示意贺影雪不必再说。贺影雪一脸迷惑不解:“为什么?!查出来了?”
如意一脸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苦笑,无力地点点头,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向了药室。
贺影雪又是不解又是无措,想了想无声跟上。
眼见如意从药铫子里滗出药汁,她一把按住如意手臂,双眼圆睁:“如意姐姐,你在做什么?!”
如意苍白着脸,嘴唇哆嗦几下道:“上意。。。。。。,你不必管了。”
贺影雪如遭雷殛,呆怔不能言语。
看着如意端起药碗,她死死拉住如意手臂,摇头凄然小声道:“如意姐,不能!”
她抖着手摸上自己胸口:“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娘娘啊!”
如意佝偻着身子,双目都是茫然和痛苦:“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苏田喝下汤药,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开始腹痛,起初还能忍受,后来腰都有些直不起来。宫女们匆匆忙忙跑来跑去,后来提出一个看起来颇有一些分量的朱红恭桶。华远堂的药再次送上,渐渐的,宫中的声息小了。
当夜,一辆马车驶出宫门。
玉轻尘一夜未睡,负手立于窗前。之后,大病三天,病势汹汹,几乎令所有太医束手无策,一直缠绵病榻休养月余方才渐渐好转。
、成全(二)
苏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隽朗长眉,澄明双目,带着欣喜期盼,不安焦灼望向自己。
她眨眨眼,呆滞唤道:“杨。。。。。。杨兄?”
杨思恂紧握她的双手:“田田,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可有哪里不适?”
经他一说,苏田顿觉无力眩晕,低低□一声道:“你,你怎么到这里了?”
一边说一边有些慌张地转着眼珠,四下望着。
四下一望,却更是愕然:“这是哪里?”
杨思恂面上笑容有些腼腆,有些感喟:“这是京郊一处农舍。”
苏田大脑有些凝滞:农舍?什么意思?
想了一会儿,大悟:哦,做梦呢!
杨思恂微笑道:“你可记得我被放逐出京前,曾在京郊一处农舍居住过一段时日?这就是那处农舍。”
苏田默然:自己又梦到不太愉快的过往了。
杨思恂一直凝视着她,见她不语,摇头失笑道:“田田,你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胜感慨道:“可这一切,都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让你一下子又如何能信?”
想了想将苏田双手举到唇边,轻轻一吻:“可是田田,我终究美梦成真了!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快活!不,你一定能知道的!我没有想到。。。。。。他竟能放手,成全我们。”
长长呼吸一口:“田田,玉轻尘,他终于成全了你我,给你自由,给了我——你。从今往后,我们便能一生相守,再不分离了!”
苏田仍是呆滞。
杨思恂不由伸指刮刮她的鼻尖,欢喜无限地将她拥进怀中,用下颌轻轻蹭着她的额头:“田田,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苏田咧咧嘴角:靠,自己还真是从没做过这样不靠谱的梦呢!
一阵清香传来,诱得苏田腹中雷鸣一般一阵巨响,她不由一惊。
杨思恂慌忙松手,歉然道:“你一定饿了,灶下煮了白粥,我去给你盛来。”
眼见杨思恂挑开门帘出去,苏田搓搓脸,将脑袋拱进枕头:还是再睡一会儿比较靠谱!
不一会儿,香气却浓郁起来。紧随着的,还有温醇喜悦的一声:“田田,吃些东西再睡可好?”
她木然被扶做坐来,杨思恂还极体贴地在她腰间又垫了一个枕头。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朴素的木托盘,托盘上,一碗白粥冒着腾腾热气,两碟小菜,一样是麻油拌的马兰头,一碟是素千张。
杨思恂端起粥碗,用瓷勺舀了一勺粥,小心翼翼吹吹,贴近唇畔试试温度,再送到苏田嘴边。
苏田木然张口。白粥的香气,热度和米粒软糯实在的触感让她一下明白过来:这不是梦!!她开始口吃:“这这这。。。。。。,杨兄,这,这是。。。。。。这不是。。。。。。”
又一勺粥送到。杨思恂温颜笑道:“这自然不是梦。烫不烫?”
苏田摇摇头,机械地咽下口中白粥,眼睛瞪得溜圆。
“先吃完,我再细细说给你听,可好?”杨思恂耐心哄劝着。怎奈苏田心中实在焦灼惊愕,推开瓷勺用央求慌乱的目光瞅着他。杨思恂无奈,只好将自己求见玉轻尘之事简明扼要说来。
苏田如听天方夜谭一样难以置信:玉轻尘,他怎么,他竟然。。。。。。?!
她的手抚上小腹,犹疑不定:他又想做什么?杨兄是不知道铭氏血胤的秘密的。。。。。。,自己一朝生下孩子,这孩子迟早一定会被他掠走!他是算准了母子连心,自己必然不舍婴儿,也会一同回去吗?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让杨兄彻底放弃?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以他一贯的性情,什么事情想做便去做,做了便是做了,何曾考虑别人的感受,顾忌别人的想法?
苏田脸上的疑虑落进杨思恂眼中,却是另一番感触:“田田,你不必担心,这孩儿。。。。。。便是你我亲生,我会好好疼他爱他。”
一边说,一边微微红了脸,脑中不由想到将来与苏田一同生活起居,照料婴儿种种。很快,他们也会拥有一个或是许多个真正的亲生的孩子。。。。。。。面上缱绻柔情更盛,一臂伸过,轻轻揽住苏田腰肢。
苏田身子一僵,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期期艾艾道:“杨兄。。。。。。,他,玉轻尘。。。。。。”
她舔舔有些干燥的唇角,考虑着措辞艰难道:“他不是真的想要放你我自由!孩子。。。。。。是铭氏的后代,他一定会带走!旁的都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他是要定了的!他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他不过是做个姿态。。。。。。”
杨思恂细细看她一会儿,轻声道:“田田。。。。。。,不必担心,他不会将孩子带走。”
苏田连连摇头:杨思恂,你是个君子,你不会知道的,有很多事情,你不会知道的!
杨思恂看她片刻,温柔而坚定道:“田田,我对玉轻尘并无太多好感,有许多事情,他的做法我很是不以为然。可是,田田,他待你之心,天高地厚,比我不遑多让,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在此一事上,起初他或许有些不择手段,但,终是至情至性,坦荡磊落的。”
苏田皱眉看着杨思恂,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为玉轻尘说话。杨思恂微笑着抚着她的头发,将她拢到自己怀中,慨然道:“田田,无论他曾做过什么,这件事情,我终是感激他的。”
苏田心中暗叹一声,张了张口不再说话。玉轻尘,他的手段果然高妙,不费半点气力就将杨思恂彻底收服,高,实在是高!只是不知将来如何收场。
在杨思恂的劝说下无精打采将粥喝完,杨思恂又细心为她拿来水盂漱口。苏田看着他做着这些寻常仆婢做的活儿,心中愧疚不安,他却一脸甘之如饴的样子,神情怡然,仿佛这一切那样自然。
他是一位真正的皇子,一个从小被众星拱月百般小心服侍长大的皇子啊!
苏田眼眶微湿,忧虑难安:他被算计而不自知;猜不出很快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玉轻尘,非要这样玩弄人心吗!?
身体很是疲惫无力,想来是因为昨晚的缘故。昨晚,自己可真是吓了一跳。。。。。。
那样一碗粥落进肚中,实在当不得什么,可是,杨思恂说,现在自己脾胃仍有些虚,宜少量多次进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
杨思恂为她拍平枕头,扶她躺好,收了碗勺,仍用木盘托了送出去,顺手帮她掩好房门。
昨夜睡得很迟,一下子又有那样多的意外发生,苏田有些头大,琢磨半晌,一阵倦意袭来,苏田渐渐睡去。
因腹中的饥火再次醒来,苏田忍不住用手按按肚子,低吟一声。房门很快就被敲响,杨思恂好听的声音传来:“醒了吗?饿不饿?”
苏田一边应着一边爬坐起来,门外隐约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苏田一愣。
杨思恂问了一声,缓缓推门入内,手中托了一个小碗,阵阵香气从碗中飘出,他笑道:“这是鸡丝粥,尝尝看合不合口。”
苏田一边喝粥一边问道:“还有谁在外面吗?”
杨思恂含笑道:“是,贺姑娘正在厨下料理。”
苏田正寻思着要不要问问这位贺姑娘是谁,门外已经娉娉婷婷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苏田不由大惊:“贺影雪?”
贺影雪矮身一礼,袅娜走到床前,张口道:“娘娘,是奴婢。。。。。。。”
说完又觉有些不太对劲,有些为难地低了低头,转移话题道:“奴婢备了两样点心小菜,呃。。。。。。,夫人尝尝看是否合口。”
苏田顾不上吃东西,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影雪抿抿唇道:“奴婢窘迫之时深受。。。。。。夫人大恩,夫人到哪里奴婢就要跟到哪里的。”
苏田心中只能恍惚记起昨晚自己喝过一盏汤药不久就开始腹痛如绞,连着出了几次恭,身体发虚,一个起身就头晕脑胀倒地,之后的事情便记不清了。
这些日子贺影雪一直随身服侍,一定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刚要开口去问,贺影雪已经将点心小菜送到面前:“夫人肚中空空,还是先用些粥饭吧。”
苏田无奈,只好先行吃喝起来。
待她吃完,贺影雪手脚麻利收了碗筷出了房,苏田竟没能问成。
贺影雪坐在小凳上慢慢洗着碗筷,面上一片惊疑不解。
实际上,她从昨晚见到那碗落胎药就一直在惊疑着。她用泻药换下那碗落胎药,低声哀哀哭求着如意,偷偷藏在车中,随着皇后被送来这农家小院,待见到院中温厚文雅的男子,她更是惊异莫名。
她呆呆冥思苦想,猜测着各种可能:起初她无论如何猜不到为什么皇上突然给皇后赐下落胎药,及至见了杨思恂,看到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炽热感情,她曾以为是皇后与之有牵扯不清的私情,甚至连腹中的胎儿都是这孽情所致;可是,若没有皇上的命令,谁敢将皇后秘密送出宫来,送到她的旧情人身边?这样看来,皇上分明是决定成全他二人!既然准备成人之美,又何必将他们的孩子打落?。。。。。。
苏田进过饮食,自觉体力恢复不少,就要慢慢翻身下床,杨思恂紧张劝道:“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