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笃定地点点头,向那回事太监一笑,福了一福道:“多谢公公提点。”
那回事太监是个有数的,见她如此,态度更是殷勤友善。
御书房前,尚未进门就觉出气氛紧张压抑,苏田暗暗吸了口气,放平了脸色进门。如往常一般行过礼,不动声色窥一眼玉轻尘,他面色阴鸷,双目暗沉。
如意语声轻缓,不过说了两句话,玉轻尘眸光一闪,面上阴郁顿去一半:“果真?!”
如意恭声回道:“奴婢不敢妄猜,已经着人前去太医院传胡显正和华远堂两位太医。”
那胡显正是素日一直为苏田请脉的,没有人比他更熟知苏田的身体状况,而华远堂则是太医院最擅盛名的妇婴圣手。
玉轻尘看如意的目光带着两分嘉许,阔步向书房外走去。
到达坤仪宫时,胡太医正要将手搭上苏田腕间,闻声慌忙回身跪拜,玉轻尘不耐烦地一挥手,目光中已经明显写着:不必啰嗦,干好本职工作。
胡太医重又在凤床畔锦墩上惶恐侧坐了,伸手搭脉,食指中指不过略按几下眼中就是一片明了,为慎重起事,还是反复评品一番,又客气地请华远堂评脉。二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肯定,方才一起满脸笑容向玉轻尘连连道贺。
玉轻尘初听如意说时心里就已经有些认准,太医一句话,更是板上钉钉的确信无疑,眼中的紧张和凉意骤消,唇角甚至有了笑的迹象。
两位太医会诊过,一起汇报这一喜讯,原本以为,皇上已非年少,且皇后一向深得皇上钟爱,这又是头胎,玉轻尘定然会欢喜无极,谁知他看起来却极是淡定,二位太医只好心中感慨:果真不愧是帝王,定力非同一般!
挥退两位太医,自有如意送他们出门,她还极赶眼力架顺带抽走了寝殿中服侍的一应人等,小声正色告知非召勿入。
为见太医,床头玉钩松开,华帐半垂,隔着帐子,玉轻尘不知苏田现在的是什么样子。身周一片寂静。
微一思忖,他坐上床沿,缓缓卷起床帏,盯着满脸震惊的苏田,将她的手拉过握在掌中,片刻小心翼翼低声道:“田儿,我们有了孩儿。。。。。。,我心中,极为高兴。”
他们,有了孩子?!
苏田脑中回荡着方才太医的话语:“有喜了”,“一个半月有余”。
她的周期一向略长,加上这段时间心绪不宁,动辄激动愤懑,拖了十来天也没甚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情绪剧烈变化导致,没成想,却是一个小生命悄悄在自己身上扎了根。
是啊,他们都是健康人,玉轻尘一向又是那样勤勉,有孕也是正常,可是。。。。。。
苏田牵牵嘴角:可是,这孩子啊,怎么来的这样不凑巧?!
目光不自禁瞥向小腹,那里眼下尚是一马平川。
玉轻尘随着她的目光下移,眼中漫上压抑不住的期待和欢喜,一手抚在上面,语声温柔喜悦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田儿,我们的孩儿,他正在这里长大。。。。。。”
他喃喃低语,梦幻一般:“我一直盼着,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儿,无论男女,我会疼他爱他。将来他大些了,我会亲自教他育他。他小时候,会挥着小手向我们笑;大了,会叫我‘父皇’,叫你‘母后’,若是男孩儿,必然英武明睿;若是女孩儿,则明媚纯净,开朗可爱。”
他含笑看着苏田,补充道:“就像你一般。”
他的手温暖干燥,抚在小腹上,熨帖适意。他的话,字字句句如斜谷温泉水,荡漾在心头,令人舒适的昏昏欲睡。
苏田恍惚着:婴儿柔软的小身子,光洁细腻的肌肤,稚嫩的嗓音,无邪的大眼睛。。。。。。
她的眼中升起渴望和柔情,手缓缓护上小腹:他在这里啊,汲取着营养,缓缓长大。有朝一日瓜熟蒂落,自己就可以将他抱在怀中尽情抚爱,他的小手会摸在自己脸上,手指如仙女棒一样,有着神奇的魔力,可以将自己的心溶化。。。。。。
脸上如蒙上光辉,美得圣洁。
那时柯绫那样热切地亲吻着宁儿,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厌倦。。。。。。
心骤然一寒:柯绫,柯绫的宁儿。。。。。。
负罪感涌上心头,压得她面色刷白:自己的孩子会健康成长,无疑还会受到千种怜爱万般呵护,可是宁儿呢?!那可怜的孩子啊,已经无父失怙,还要永坠沉寂黑暗。。。。。。
她怎么能够心安?!
看玉轻尘一眼,眸中是深深的谴责和怨恨。继而双手掩面,悲沉叹息。
相距这样近,柯绫正在为她已出生的孩子哀恸绝望,自己却在为未出生的胎儿欢欣期待。。。。。。,情何以堪?!
玉轻尘在苏田眼中看到了甜蜜憧憬,心中一松,如冰面乍解。不过须臾,却见阴霾重生,她重又变得消沉悲切。玉轻尘的心越来越重,压得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这样的喜悦尚且抵不过那些不快,还是她原本对这孩子就没有太多期待?
苏田躺倒,面向里,静静侧卧。
玉轻尘几次想要伸手,终究压下,深深看她一眼道:“那日回宫,确然并非为了柯绫的孩子。””
说罢,不待苏田有什么反应就起身默默离去。
苏田将信将疑,纹丝不动。
如意原本以为因着这样的大喜事二人总该和好,谁知仍旧是一个阴沉着脸,一个一副话都懒得说的消沉模样。她急得暗暗跺脚,却无计可施。愁眉苦脸亦步亦趋跟着玉轻尘走到大殿外,眼见玉轻尘寂寥冷漠走远;又无声叹息着回到寝殿,默然瞅着不言不动的苏田,想要开口规劝,却觉眼下说什么都不合适。
苏田脑中却转的飞快:他那日回京,行色甚是匆忙,却不见有任何慌乱,仿佛心里早就有了计较,说明亟需他去处理的必然很是重要,但又在预料安排之中。他说不是为了宁儿,又是为了什么?
宁儿的产期,太医必然是对他说过,怎样处置宁儿,他必定也是早就有了安排,不是临时起意。阖宫上下都是他的爪牙亲信,办事老到周密,确实不用他亲自一日一夜奔波四百余里前去监督执行。。。。。。。
若是朝中有变,薛瑛中都压不住了,只是回宫呆上不足十二个时辰,他也未必处理得了。。。。。。
若是不甚重要,他又何必往返颠簸?
他曾说过,那次回京是为了取悦自己,可是,非年非节,又不是自己的生日,出来游玩度假就已经很够,还要如何鲜花着锦?
眼前浮上玉轻尘的身影,心中有丝丝酸甜:平心而论,他对自己也算周到体贴,无论爱与不爱。。。。。。
面前仿佛有氤氲水汽,一幕幕香艳缠绵不受控制地浮于眼前。
许久,苏田回神,用力搓搓发烧的脸,骤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呃,一开始。。。。。。,他的动力系统倒是极为发达,可是。。。。。。互动的技术却似乎并不甚高明,自己为此也曾吃了一些苦头。。。。。。
后来,他依旧动力强劲,耐力持久,自己却没有再受困扰,还被带动起来。。。。。。
身体无端燥热,摸摸脸,不用揽镜自照就知道,面上已经嫣红遍染。
不过几天功夫,也不曾如何操练,他的技术水平却突然有了质的飞跃,不要说这是顿悟,这种技术含量比较高的事情,无法靠自己凭空悟道。。。。。。
他曾说,回京是为了了解如何取悦自己,难道。。。。。。
苏田红着脸愣怔无语。
这听起来可是有些匪夷所思,在这样的男权社会,一个男子,一个帝王,去学习如何取悦女子。。。。。。
苏田双眼渐渐瞪圆。虽难以置信,却是最合理的可能。
半晌,苏田咬着双唇,左右为难:他这样做,若说对自己无心怕是没有人信。可是,他无视自己的心愿,那样伤害杨思恂和柯绫,自己心里如何没有芥蒂?
翻来覆去,心事层层铺叠,难辨悲喜,难以理清。
或许,自己需要时间来接受,来改变,来弥补。
思来想去,决定给自己三天的时间,整理出一份材料,详细列举种种细节的处理。
仿佛知道她想静处,玉轻尘两日未曾履足坤仪宫。苏田望着天边晚霞,想着:虽然他有极大的错处,终究将来还要许多事情得到他的允许和支持才能放手放心去做,要不,明天晚上派如意邀他回来吃饭?不,他做错那么多,为什么不自觉一些,赶紧前来争取和解?!
如意机灵,眼见苏田眉心渐渐松动,从旁小心劝诱:“娘娘,皇上待您一片真情已经罕有,纵然有些地方不合娘娘心意,何尝又只是为了自己?这天下,需要皇上费心的地方太多了!娘娘一向明白,何必非要这样两下为难呢?!奴婢眼睛看着,总觉得虽说娘娘心里苦,皇上心里也是有冤屈的!娘娘。。。。。。”
眼见苏田眉心微蹙,宛转道:“娘娘,皇上心中未必没有悔意,若娘娘稍微抬一抬手,过去这段,再与皇上一说,有些事情,皇上必然会斟酌处理。。。。。。”
苏田知道,硬是僵持下去,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是,让她主动向玉轻尘示好,心里却总过不去。
踌躇间,杨思恂却在翌日回到京师。
苏田闻讯,面上先是一愣,继而浮上些微喜色,紧接着,却又迟疑不决。终于,还是对如意说:“既然回来了,那就找个合适的时间请他进宫一趟吧。”
自己倒是更想出宫,可是,能出得去吗!她不想与玉轻尘提起的头一件事就是让他允许自己出宫。
因这几日思虑重重,苏田总觉倦怠,眼见如意出去,懒懒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昏昏沉沉间仿佛有人说:龙鳞,可以起顽疴,解百毒,医世间一切杂症,甚至可以起死回生。。。。。。。。。。。。。他已将唯一的龙鳞,灌注入你身。。。。。。。
许久许久,苏田双目茫然,盯着高悬的帐顶,不知这一切是真是幻。
如意前去请玉轻尘示下,玉轻尘眸光不定,半晌语气有些莫测道:“既然皇后想见,见见倒也无妨。”
一顿午膳,苏田吃的魂不守舍,如意见她如此,旁敲侧击,苏田挥挥手,也不说话,困兽般在房中团团转了几十圈,双手紧紧互握,扬起苍白的脸问:“如意,你知道皇上现下在哪里吗?我要去见他。”
如意讷讷道:“这个时辰,许是在乾泰殿吧,奴婢也说不准。”
苏田有些不耐烦道:“你必然是知道的,带我去!”
止住张口欲言的如意:“不用说什么了,快些吧!”
如意躬身,默默引着苏田向乾泰殿小书房走去。玉轻尘用毕午膳一般会选择这里小憩片刻。
果然,他正斜欹在罗汉床上,手执书卷,专注看着。听闻苏田进来,未释书卷,只是略略坐直了身子,盯着缓步走近的她。
、旧事
逆着光,苏田看不清此刻玉轻尘面上表情,垂下眼睑,眼睫轻颤几下,扭头对如意道:“没有什么事,你先在外面候着吧。”
顺便屏退房中宫人,然后咬咬唇,快速定下心神直截了当问道:“我想知道龙鳞的事情。”
玉轻尘双唇一抿,腰背不自觉挺直,再开口时,语音有些紧绷:“什么龙鳞?”
“你说过,龙鳞意即人主。我也听说过,龙鳞可以起沉疴,解百毒,医世间一切杂症,甚至起死回生!”
玉轻尘心中惊疑,抿唇不言,苏田见他如此,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她心跳得厉害。
初到这个世界,由凤凰岛返京途中曾听玉轻尘说起过龙鳞,那似乎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物,可当时他说的那样言之凿凿!
她吞咽一口,缓解喉间的紧滞:“我知道,你有,至少有一片!”
看着玉轻尘侧头,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唇角绷着,她突然一笑:“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的,你登基之前,凤凰岛的长老进献了一方石匣,那里面装的就是龙鳞。”
玉轻尘默然。他怎么忘记了,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不再否认,点头道:“正是。”
苏田上前一步,不依不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龙鳞,现在哪里去了?”
玉轻尘蹙眉。苏田心脏剧烈跳动,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当初我遇刺,伤势极重命在旦夕是吗?为保我性命,那片龙鳞被灌进我的身体了对吗?”
玉轻尘皱眉,眸光变幻,有些不悦:什么时候,他竟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抬眼看着苏田急迫的样子突然觉得,告诉了她也好。当下深深注视她道:“不错。”
见他亲口承认,苏田反倒有些无措:一切竟都被自己猜中?!她讷讷问道:“你,你用了几片龙鳞?你一共有几片?”
玉轻尘眉峰微蹙:“天下唯此一片,他没有告诉你吗?”
苏田不解:“谁?”
玉轻尘愣怔:“此事绝密,所知晓者,不过二人。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苏田一脸茫然,半晌才道:“我。。。。。。我仿佛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过,我,我不知道。。。。。。”
二人互视,眼中都是茫然。玉轻尘知道,自己的父亲自那日离宫,再也没有机缘得见苏田,就算有,又何必要告诉她这些?
苏田也在迷惑:这样重大的机密,怎么会说与自己知道?玉轻尘说,普天之下只有两人知晓,他自然不曾跟自己提起半句,那又是谁与自己说的?可那语声就在自己耳边回荡,虽轻缓,却字字句句,清晰无比,而且,那声音还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想不出答案,索性不再纠缠,问道:“总之一切都是真的?!”
玉轻尘点头。苏田低头,咬着嘴唇:龙鳞,果真有这样神奇的功效。。。。。。
玉轻尘见她如此,也不隐瞒,将手中书卷撂下,沉吟道:“遇刺当日的情形,你能记起吗?”
苏田脑中正混乱着,信口道:“记得。”
犹记利刃在阳光照耀下挟着凛凛寒意向自己迎面刺来。她不禁打个寒噤。
玉轻尘眸光一沉:她果然尽数忆起。。。。。。
看到苏田一脸畏怯,心中又生怜意,不觉便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手心却是温热的。这让玉轻尘一怔:她自醒来后肢端向来冰冷,今日为何。。。。。。
抛开这些细枝末节,他缓缓道:“其实,那些刺客已经得逞。”
见苏田一脸懵然,眼睛不解地眨着,觉得好笑,伸指摸摸她的脸颊才继续道:“其中一剑,正中心口,透胸而过。。。。。。”
苏田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张开,显然惊讶至极。玉轻尘想起当日所见景象,胸口也是一滞,揽她入怀,闷声道:“当时,你便已没了生机。”
话一出口,心中犹有余痛,双臂紧了紧,将头埋进苏田颈间:“我失了神智,是薛瑛中找来。。。。。。家父,他以神兵玄天刃,溶了龙鳞,我。。。。。。将之喂你喝下。”
苏田已经惊呆。当日,自己竟然是已经死了的!?这怎么可能?!这,这简直荒悖!!
一个声音回荡耳边:龙鳞,可以起顽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