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恂看着一脸宁和羞怯的苏田,渐渐平静下来:当初她为了救自己,自愿进宫,虽说也深得玉轻尘宠爱,心中未必便是甘愿快乐的。眼下伤重失忆,忘记前尘,忘记自己,有玉轻尘一力呵护,反倒会过得幸福。这样也不失为最好的结果,自己总是可以了无挂碍,欣然瞑目了。
想着,双眉渐次舒展开来,拱拱手道:“恭祝皇上伉俪情深,恩爱永不移。”
玉轻尘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这是自然。”
杨思恂点点头:“如此,我便回去了。”
说着,唇角带笑,举步便走。经过苏田身边,脚下微微一缓,恋恋看她一眼,眼中柔情如海,却是再不回顾。
眼见杨思恂与自己擦肩而过,苏田心中忽如空了一角,下意识伸手,拉住一角衣袂,急促呼吸两口,挤出一个笑,迟疑问道:“你。。。。。。,你还会来这里吗?”
杨思恂一怔,未及回答,玉轻尘已经握住苏田的手,不着痕迹将杨思恂衣袖自她手中拂落:“田儿,他还有事,很快就要远行,或许很久也不会回来,近期自然是不能进宫的。”
忧伤和苦恼漫过苏田眼中,她皱眉道:“你要去哪里?”
杨思恂一时语塞,含笑含糊道:“呃,去。。。。。。极远之处探访一些故旧亲友。”
苏田摇头:“可是,我不想让你走得太远!”
玉轻尘目光一沉,和声道:“田儿,他们在一处才能共叙亲情,享受这天伦之乐,怎能阻拦?”
苏田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心中却是难过,低头片刻,面带喜色道:“那就你叫那些亲友进京来玩儿,好不好?”
杨思恂哭笑不得,柔声道:“皇后娘娘,他们。。。。。。人太多,远行不便。”
苏田心中着急:“我不管,我不要你走!我知道,你一走肯定就不回来看我了!你到底是谁?一定是我的至交好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说了我或许就记起来了。。。。。。”
苏田心中激动,语速一快呼吸就有些不畅,说完这些,面色憋得通红,大口喘 息起来。
玉轻尘急切担忧,他不想竟会如此,心头如被重压,面色沉沉。不动声色用目光逼回杨思恂伸向苏田的手,一把将她横抱而起,一边向软榻走去,一边耐心道:“你不宜太过激动。今日先让他走,明日再传他进宫可好?”
苏田说不清心中的忧惧从何而来,她抓住玉轻尘胸前衣襟,求恳道:“宫里那么大,有好多空的房间,就让他暂时住在这里好不好?”
玉轻尘身子一僵,双唇微微一紧:“胡闹!外人岂可轻易在宫中居留?!”
他的语气有些不善,苏田见状,扁扁嘴角,眼眶就已经泛了红,泪水缓缓在眼中凝聚,眼睑轻垂,两颗泪珠滑下。
玉轻尘心中无奈,将她放在软榻上,半拥着哄劝道:“好了,不哭了。。。。。。,我不该对你这样大声。。。。。。。可他是外男,不便居于宫中。”
杨思恂眼见玉轻尘如此柔情蜜意放低身段,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也有宽慰,躬身道:“皇上说的对。皇后娘娘,宫禁重地,外人不得擅入,历来规矩便是如此,不可骤然为某一介白衣违了旧制。”
苏田含泪摇头:“可你是我的兄长,不是外人。。。。。。”
此言一出,三人又是面色各异。苏田也是一脸茫然和惊疑,自言自语道:“兄长,兄长。。。。。。”
她迟疑着看向杨思恂,一脸询问:“我们是。。。。。。兄妹?”
杨思恂有些愣怔,玉轻尘却已经接口答道:“正是。”
说着,睇视杨思恂。见他如此,杨思恂只好道:“是。”
想了想,微笑着缓缓道:“未嫁前,你是襄平郡主,我。。。。。。是你的堂兄。”
玉轻尘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补充道:“你们兄妹情谊一向深厚,犹胜嫡亲同胞。”
苏田点头,长长“哦”了一声。目光在二人面上逡巡片刻,小声认真问道:“那,我能请堂兄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吗?”
见玉轻尘面色一变,赶紧讨好地抓住他的手,双眼一眯可怜巴巴道:“拜托你,只住几天也好!”
杨思恂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我还要去看望亲友。。。。。。”
苏田抬头灿烂一笑,笑容中有些狡黠:“我是你的堂妹,难道算不上亲友?妹妹身受重伤,哥哥不该先多看看我吗?”
杨思恂被那笑容晃得一阵眩晕,别过脸去,不再出声。
玉轻尘看着咬着下唇一脸祈求的苏田,心中一声长叹,面无表情道:“既然你执意如此。。。。。。”
目光扫过杨思恂:“你便暂住几日,与皇后好好叙叙兄妹之情吧。”
“兄妹”二字,被他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杨思恂一凛,低眉敛目拱手道:“是。”
苏田见目的达到,大是高兴,笑逐颜开。刚要抬脚走下软榻,身子一轻,却是被玉轻尘抄起,放在膝上,闷声道:“闹了这么半天,还不累吗?”
杨思恂见状,赶紧躬身道:“皇后娘娘凤体犹虚,该是多多休养,如此,某便先行告退。”
说完深深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看着苏田专注望向外室的目光,玉轻尘眸色一沉,附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苏田一愣,挠挠头皱眉道:“名字?哎呀,他忘记告诉我了!”
玉轻尘心一宽,随即又闷闷将双臂收紧,把苏田牢牢箍在胸前,低低道:“田儿,你。。。。。。更喜欢我还是他?”
问罢,心跳有些加快,直直凝视着苏田面孔。
苏田笑道:“我都喜欢啊。”
玉轻尘闻言一滞,不满地晃她一下道:“认真想想,他或我,只能选一个!”
苏田扳着手指想了一会儿,仍旧道:“都很喜欢啊。不过。。。。。。”
她转转眼珠,娇俏一笑:“现在好像更加喜欢你一些!”
心中一松,却仍旧有些不满:“只选一个,有我没他!”
苏田为难,皱眉道:“啊?!”
她迟疑苦恼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玉轻尘忍不住将唇凑过去,深深吻住面前的柔润樱唇。
这一吻热烈霸道,似在有意昭示他的专有,也似在惩罚苏田的不专。苏田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只好奋力躲闪。
觉察到怀中人身子软倒,玉轻尘方才停下,却见苏田已经微合双眼,呼吸细促,不由大惊,深自懊悔:她重伤初愈,身体虚弱,是经受不得的!
双手抵在她的背心,缓缓以自身内力相催,为她调匀气息,然后埋首于她的颈窝,低低道:“田儿,我。。。。。。”
苏田一脸哀怨道:“刚才好闷,没法呼吸了。。。。。。”
玉轻尘一滞,歉然道:“是我不好。”
苏田不语。玉轻尘小心侧头去看,却见她一脸欲言又止,极不确定的样子,点点她的鼻尖问:“想说什么?”
苏田瞅着他,小心翼翼问:“你。。。。。。是嫉妒吗?”
嫉妒?玉轻尘双唇一抿,目光有些闪烁,将脸转过去,不去注意苏田紧盯着自己的目光。苏田却不依不饶,用手指勾勾他的衣襟。
玉轻尘无奈,轻咳一声闷声道:“就算是吧。”
他面色微红: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天,亲口承认自己嫉妒!只有深爱,才会嫉妒啊。。。。。。
苏田看着眼角都泛起红意的玉轻尘,一颗心飘飘荡荡,口中却嗔道:“你真变态!他可是我哥哥!”
玉轻尘不料她竟会这样说,顿时无语。再看看她似笑非笑娇嗔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是没法生起气来。
苏田想了想小声问答:“他。。。。。。,我的堂兄,叫什么名字啊?”
玉轻尘嗔目道:“明知我变态,还在我的面前问旁的男子姓名?就不怕我生气吗?”
苏田见他很是不愿意说,只好呵呵干笑两声作罢。
将苏田送回坤仪宫后,旋即下了两道密令:清漪斋柯氏妊娠月份已大,着其好生养胎,非召不得外出。今日密会之人,着即送往浩然轩,严密监察,若无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方圆一里以内。
仍是那名回事太监接的密令,听完有些踌躇,讷讷问道:“奴才斗胆,敢问皇上,万一。。。。。。”
看着他迟迟疑疑的样子,玉轻尘不悦:“万一什么?”
回事太监咽口口水:“万一皇后娘娘要去探视怎么办?”
玉轻尘皱眉:苏田。。。。。。,她是一定会去的!若是不准,一来太监不敢阻拦,纵然阻拦,她又哪里肯听?硬是拦下,伤了她或是气坏了她可怎生是好?就算将她劝回,她必然也会大生疑心,反不为美。。。。。。
心中暗叹一声,挥挥手道:“若是皇后,可由如意陪伴同去。”
杨思恂将她看得甚于性命,想来不会乱说什么;况且有如意在旁,必然会将一切控制得当。
浩然轩三面环水,惟有一带长堤与水岸相接,便于监控,接近不易。
陪苏田用过晚膳,安置她睡下后,玉轻尘独自一人前往浩然轩。
杨思恂正在窗下擦拭一管竹箫,见他前来,丝毫不觉意外,只是站起,拱拱手道:“陛下亲临,某不胜惶恐。”
玉轻尘淡淡道:“过谦。你何曾有过惶恐。”
杨思恂一笑,不置可否。
玉轻尘也不多说,单刀直入道:“日间,有些话还不曾问清。你是听谁说的这一切?”
杨思恂道:“是某从前一个侍从。因他身手极好,当日周室旧部找上他,意欲说服他为我一族报仇。那日行动前,他听说要行刺苏田,知道。。。。。。我将苏田视如性命,主动要求参刺杀,想借机为我保全她,谁知。。。。。。,终究无力回天。”
玉轻尘眼皮也不抬:“他又是怎么与你相见?”
杨思恂将陆遂念旧,照料自己一处旧房,到发现自己手迹,一路跟踪,最终相认大略讲了一遍,最后道:“他见我无恙,大约已经收拾行囊返乡了。”
玉轻尘冷笑一声,依旧淡淡道:“哦~。那就依先前议定,说出那些前朝余孽老巢所在。”
杨思恂沉吟片刻,道:“我可以告诉你,甚至可以说出口令,助你一举剿灭贼子,但是,你须应允,放过我那名侍从。毕竟,所有行动他都不曾真心参与,还一心想要保护苏田。”
玉轻尘眼睛一眯:“你还有条件?!”
杨思恂不闪不避,直视他道:“正是。务使剑下无冤魂,他不曾谋逆,不能与逆贼同遭剿灭。”
玉轻尘看他片刻道:“让他明日午后在此候着,朕要见一见他。”
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朕知道,若你想找,一定能够找到他。”
杨思恂伸手一拦:“我要一个免死的承诺。”
玉轻尘怒意闪现:“你敢?!”
杨思恂仍旧不惧:“若他因我而死,我如何立足天地间?人命大于天,我必不会让无辜之人丧命。”
玉轻尘微扬下巴:“若他果真无辜,朕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杨思恂知道,这已经近乎玉轻尘底线,若再逼迫,必然有害无益,垂下手道:“陛下仁厚,必然福泽深厚。”
玉轻尘目光一寒,大袖飘拂,翩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其实男人偶尔嫉妒起来也蛮可爱的。我,是有点想为玉轻尘拉选票,毕竟,他是男一号嘛!
、重逢(二)
翌日清早,玉轻尘上朝去了,苏田用罢早膳,传了轿辇径自前往浩然轩。
内监侍卫远远见是苏田,自然不加阻拦,按密令,只放苏田和如意入内。
杨思恂见苏田到来,心中苦乐参半,口中只是道:“你。。。。。。来了?”
苏田笑吟吟问道:“堂兄吃过饭了吗?夜里睡得好不好?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杨思恂心中温暖,不禁微笑一一答过,让她坐下,也细细问了她的起居。寒暄罢,见苏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身子略略前倾,关切道:“怎么了?”
苏田挠挠头,赧然道:“那个,堂兄,你。。。。。。你叫什么名字?”
见杨思恂眼中闪过一线黯然,赶紧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完全记不起!可是。。。。。。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看着苏田急切的样子,杨思恂在心底暗叹一声道:“我。。。。。。叫景行。”
苏田喃喃重复:“景行?苏景行?”
杨思恂一愣,随即微笑:“正是,苏景行。”
苏田以手支颐,咬唇嘀咕:“苏景行?”
这个名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苏田蹙眉自言自语道:“好像不熟,又好像有一点熟。。。。。。”
上下打量着杨思恂,一脸茫然。杨思恂摇头微笑:“不要想了,从前你就是只叫我兄长,并不称呼我的名字的。”
说着有些恍然:她一向,只叫自己“杨兄”的。。。。。。
看着杨思恂面上怀念的笑容,苏田点头释然:也对啊,哪有妹妹整天连名带姓叫自家兄长的?
她艳羡地望着杨思恂:有回忆,真好啊!他笑得那样温暖,一定是想到幸福的往事了!
她坐的更近一些,笑眯眯道:“堂兄,我们以前是不是很熟?”
见杨思恂点头,双手支颌,趴在桌案上道:“那你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杨思恂怔了怔:“小时候。。。。。。”
苏田用手指划着桌面,神情有些落寞:“我受了伤,醒过来什么都忘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是很明白。。。。。。,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很空虚。有时候会觉得很害怕。。。。。。”
越说越是萧索,杨思恂见了,大是不忍,不由就握住她的手道:“不要害怕,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悠悠道:“你。。。。。。自幼就是个顶可爱的孩子。虽然母亲早逝,却从不怨天尤人,善良,聪颖,活泼,开朗,豁达。。。。。。,家人都很爱你!因我也是少年丧母,与你情形相近,因此比旁人格外亲厚一些。。。。。。”
看着苏田认真倾听,杨思恂目光温柔:“你喜欢唱歌跳舞,那时我会抚琴为你伴奏;你也常常会坐在我的对面,就如现在一般,静静听我抚琴吹箫。。。。。。”
他的声音如溪流潺潺,苏田有些恍惚,仿佛见草软莎平,漫天花瓣纷飞,衣袂带起香雾氤氲;琴声泠泠,春光中,温雅男子不顾锦衣华服委地,坐于树下,十指翻飞,弹奏出乐声绕梁。
她睁大眼睛,仿佛在细细辨认。片刻低低道:“玉兰花。。。。。。”
杨思恂看着她,苏田笑得欢喜:“你抚琴,我跳舞!”
杨思恂欣喜点头道:“是,玉兰花下,我抚琴,你跳舞!”
如意见状,赶紧咳了一声,倒了一杯茶上前大声道:“皇后娘娘,请用茶!”
然后看杨思恂一眼,轻声细语道:“公子说的久了,怕是也口渴了,待奴婢为公子倒茶。”
杨思恂闻言看向如意,须臾,微微一笑,点头道:“如意姑娘费心了。”
如意面上一红,神色有些尴尬,矮身福了一福道:“公子说笑。不过是奴婢本分。”
苏田看了看两人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