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夜三更,等到母亲熟睡,杜诚背着包袱悄悄出门。
他不忍心罗莎丽亚跟他去冒险,难道就忍心母亲去?罗莎丽亚由母亲出面,让崔老夫人留住了,而陆氏,他也悄悄托给了张家三公子照顾。
四更天,杜诚赶到了城门处,张文琪已经等在那里,将备好的马匹,盘缠交给他。现在,杜诚就等五更天开城门,第一个出城了。
……
用了四天时间,杜诚终于到达并州。
看到城门上“并州”两个大字,杜诚还没松口气,就听见城门处有人喊他:“杜大哥…”
他在并州应该没有熟人啊?但这声音又实在太熟悉了,杜诚看过去,那边一个女孩子,身披斗篷,牵着一匹桃花马,笑靥如花地向他招手,不是罗莎丽亚是谁?
她不是应该在清河吗?!杜诚惊呆了。
看他傻站着,罗莎丽亚牵马过来:“真慢,我都等你半天了。”明明是他先出城的。
杜诚总算能说话了,但语言还有点结巴:“你…你怎么来了?!”
罗莎丽亚白了他一眼:“许你求张三公子,就不许我求崔老夫人?”他那点小算盘,还能瞒得过她?
“崔老夫人就同意你过来了?!”杜诚一时都有些恨崔老夫人了。
“我和崔老夫人说,我以前得过天花,现在不会再得了,老夫人就同意我过来了。”罗莎丽亚笑吟吟答道,她确实有免疫力,这也不算说谎。
杜诚就不信她的:“你怎么可能得过天花?现在给我马上回去!”他学医,自然知道天花的后遗症是什么。
罗莎丽亚可怜兮兮:“可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这…”杜诚犹豫了,想到她一个人从清河追到并州,他既感动又后怕,说什么也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回去。
“算了,你和我进城吧。”杜诚叹气,只能先拜托张二公子照顾她了。
成功了!罗莎丽亚心情大好,忍不住向他炫耀:“你看我这匹马漂亮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白马,身上居然有一团团粉红色,好像花瓣,崔老夫人说,这叫桃花马,真是马如其名。”
她兴奋起来像个孩子,杜诚心里发愁,可看到她的笑容,也忍不住牵动一下嘴角。
……
找人打听了并州军营的地址,两人去找张文瓘。
在军营外,他们就被守营的士兵拦住了,杜诚递上张文琪的书信,也被命令在外面等着。
过了好半天,那张家二公子才出现,他看完弟弟的信笺,皱起眉头问杜诚:“你对治愈天花,把握有多大?”
杜诚老实回答:“杜某并无把握,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张文瓘不语,又看向罗莎丽亚。
之前,趁张文瓘和杜诚说话,罗莎丽亚一直在观察这未来的名相,只可惜她不会相面,除了看出这未来宰相五官端正,比张文琪更像崔老夫人外,她可看不出什么将相之气。
现在看张文瓘注意她,罗莎丽亚也拿出崔老夫人的介绍信:“崔老夫人让我协助杜郎中。”
其实她没有拿信之前,张文瓘已经信了她,虽然罗莎丽亚的蓝眸指出了她的异族血统,多少让张文瓘不舒服,但她身上那件石青色的斗篷,却是母亲的心爱之物,能得到它,这女子一定是母亲信任的人。
果然知子莫若母,崔老夫人在信中第一件事,就是写明罗莎丽亚的蓝眸是因为其在海外的母亲,避免了张文瓘突厥奸细的怀疑。
看完两封信,张文瓘对杜诚和罗莎丽亚说道:“患天花的病人都单独安置在一处,我可以让人带你们去。”说完他吩咐一个士兵:“带他们去找魏大人。”
有人带路自然好,杜诚称谢,罗莎丽亚却问道:“魏大人是谁?”不是她多嘴,只是这年头,姓魏的名人只有那么一位,而且还真是千古留名!
“魏大人是朝廷钦差。”张文瓘只简单解释。
……
目送这两人离去,张文瓘叹气,他知道这两人治好了母亲,自己的态度实在不算好,但现在军营是不能让他们进,也不是其乐融融的会客时间,他只能安排他们去别处。
张文瓘现在担心的不光是军中的疫情,还有那位大人的安危,那位大人到了阴山后,曾派人送信回来,但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天,音信再无,怎不让人记挂。
……
趁士兵在前面带路,杜诚小声对罗莎丽亚说道:“你注意没有,张二公子和这个士兵,身上都有种相同的药味。”
“是什么药味,你能闻出来?”罗莎丽亚也小声问他,她能分辨食物,可闻不出药物。
“好像是苍术(注1)。”杜诚忧心忡忡,“如果我没猜错,军营里也发生了疫情。”
“是发生了。”答话的是带路的士兵,谁让杜诚太过忧心,忘了控制声调,不过那个士兵也不生气,反而解释,“我们军营总共有二十几个弟兄生病,不过已经隔开了,到现在,已经有七天没发现新病人,所以张参军敢出来见你,我也能出军营。”
杜诚当然知道什么叫传染,但他也奇怪,军营出事,难道不该保密?
士兵猜出他的疑惑,进一步解释:“你才来,还不知道,就因为我们军营发现了天花,大总管才下令整个并州排查,不然,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事。”
“大总管?”还没等杜诚细问,士兵就指着一个大院子说,“到了,就是这里。”然后和守卫的士兵交待几句,“这里我就不进去了。”
……
杜诚和罗莎丽亚跟着这里的士兵进去,看着用布巾蒙住口鼻的士兵,杜诚忍不住又回忆起父亲遇难的村子,而现在,他也要走进这恐怖的地方。
这里…这里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空气中飘着苍术的药味,地面上干净的一尘不染,人们井然有序的活动着,脸上看不出被疫症包围的绝望,这里,真是疫区,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魏大夫,人到了。”士兵领他们到这里管事的魏大夫跟前。
“我是谏议大夫魏征,二位真愿意在这干活?”身着便服的中年官员先自我介绍,再问道。
“在下清河郡郎中杜诚,听说并州发生天花,想尽自己的一份力。”杜诚再次重申。
魏征已经事先听士兵介绍了,所以点头:“这里正缺懂医术之人,杜郎中留下也好。不过这位姑娘?”
“小女子罗莎丽亚。尤瑟纳尔。”罗莎丽亚强压住见到名人的兴奋,施礼介绍自己,“小女子不会治病,只是对厨艺还算善长,想到这里帮忙做饭。”
“尤瑟纳尔姑娘,你不是中原人吧?”魏征从她名字和眼睛颜色上猜。
来到这个时代后,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她真正的姓氏,罗莎丽亚很感动,“我父亲是幽州人氏,母亲是法兰西人,不过现在他们都在海外。”
法兰西?魏征饱读诗书,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过这也不重要,只要她不是突厥奸细就好,但想来突厥也不会派奸细专门来疫区做饭。
……
罗莎丽亚来到这儿的厨房,才发现里面鸡鸭鱼肉竟然样样都有,这条件简直赶上现代的疗养院了。
在现代,已经没有了天花,所以营养学中也没有介绍得了天花要吃什么食物,不过罗莎丽亚注射牛痘疫苗,曾有两天胳膊痛得睡不着觉,就查了下天花的资料,记忆中,得了天花是需要高热量饮食来补充体力,看来这里不但医生懂行,官员也尽心。
等到她动手做饭,罗莎丽亚又发现,这些肉蛋之类的食物只是病人的专利,郎中和士兵也还有一个荤菜,至于魏征,就只是青菜豆腐了。
虽说魏征这官当得尽责,但这时候吃素,纯属虐待自己。
肉类中,维生素B1和烟碱酸含量最多。魏征是脑力劳动者,维生素B1得补充,烟碱酸治皮炎,预防天花离不了。
可魏征又明确下令,这些鸡鸭鱼肉不能给自己食用,而且她刚开始就这样,会不会有讨好人的嫌疑?
真麻烦。可是营养师的职业道德,不能让她眼睁睁看人不健康饮食,不过,她总算想出办法。
从煮的肉里,罗莎丽亚省下了小半碗肉汤,加入切成小块的豆腐,切成丝的小白菜,炒了个白菜豆腐。
白菜豆腐保平安。加了肉汤的白菜豆腐更能保证营养,而且她敢肯定,除非魏征拿放大镜看,不然,绝对发现不了里面的肉渣。
所以说,做个称职的营养师,容易吗?
注1:张仲景,。陶弘景等名医都记载苍术能除恶气,所以古代把它当空气消毒剂。
。
第二十五章 定胜糕
罗莎丽亚在厨房,只管做饭而不管送饭,她们厨房工作的只要把做好的饭菜连锅端到外面的石板上,就有专人负责配送。每人也有专用的碗筷,绝不混杂。
自从她来厨房后,就再没和杜诚说过话,因为这地方分工明确,厨师不能去病房,郎中也不能到厨房,罗莎丽亚只远远看见过杜诚几次,互相点头确认对方安好,便又匆匆忙自己的去了。
这个院有病人四十几个,官兵二十几个,打杂的十几个,两间厨房,一间重病号专用,有两个厨师,一间是轻微症状(疑似病例)和健康人用的,有四个厨师,分二班倒。
其实以罗莎丽亚看来,疑似病例也应该和健康人分开做饭才对,但这里真没这个条件,这间临时医院只是收治点其中之一,并州城内还另有两处呢。
天花是恶疾,这是老百姓都知道的,有官府下令,药材和食物供应倒是没有问题,可到这传染病临时医院工作,就让人退避三舍了。
医学博士(注1)是朝廷培养的,吃的是朝廷俸禄,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是不能退缩的,但从并州开始,晋阳至定襄,一路都有疫情发生,医学博士根本就不够用,只能从民间征集郎中。
但既然是征集,就不能强迫,而像杜诚这样知难而进的人真不多,所以,这里正缺郎中,杜诚的到来是受热烈欢迎的。
同理,懂医术的人不敢来这工作,不懂医术的老百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就算官府一再保证,不是让她们照顾病人,只是在外面帮忙打扫,做饭,就算许以高薪,也没有几个愿冒险。
最后来这工作的,多是和这院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一般是病人家属和将士的家属,所以像罗莎丽亚这样主动进厨房的,也轻易就获人好感。
和罗莎丽亚值同一班的周家娘子,比罗莎丽亚还小几岁,就已经嫁为人妇,她可是新婚,丈夫是并州城的医学博士,这次奉命过来,家里老人不放心,她也舍不得,所以主动要求进来工作,这样至少偶尔还能见到丈夫一面,也能让丈夫天天吃到自己亲手做的饭。
在得知罗莎丽亚是追着杜诚,千里迢迢赶到并州的,周家娘子与她大为投缘,也从这儿,罗莎丽亚知道了这次疫情的始末。
并州不是天花的始发地,天花最早发现在定襄,不过定襄那边情况复杂,它长期是突厥的占领地,在定襄县当官,要随时准备逃跑才能活命,这也不能全怪定襄县官员不尽责,朝廷刚和突厥议和,怎么样也不会在这时出兵定襄的。
“不过这回听说魏大人动怒,要参定襄县丞的。”周家娘子告诉罗莎丽亚。
原来并州不是天花的始发地,而是终止地,那定襄县丞确实该罚,人命关天,何况这还是传染病。
不过对魏征为什么正巧到并州,周家娘子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魏征是朝廷钦差,奉皇命宣慰山东,河北一带,大概只是凑巧吧,周家娘子也不在意,反正有个钦差与大家同甘共苦,也更让人安心。
罗莎丽亚想得就多了些,据历史记载,这时的并州大总管是徐世绩,正是历史上出名的那个徐茂公,他和魏征是瓦岗旧友,交情不错,当初他降李渊,也正是魏征劝说的结果。
这个徐世绩,为人可厉害的很,在他之前,并州还有二任总管,一个刘世让,一个李仲文,都是中了突厥人的反间计,被唐朝给杀了,只有他,在并州镇守十六年,还被李世民亲口称赞为“国之长城”。
而且这个徐茂公,正是张文瓘命里的贵人,如果能借张家二公子的光,见见这个徐茂公,那她日后回局里,也有炫耀的话题,魏征,徐茂公,张文瓘,她这趟初唐就算没白来。
……
在临时医院的日子,有苦有甜。
甜得是看到疑似病例的人被解除隔离,临走前还特意去厨房等地一一道谢,然后与闻信等在外面的家人,欢天喜地的离开。
苦的自然是看见有人去世,那是罗莎丽亚来这的第四天,她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说有一个天花重症者,抢救无效过世了。
那一天,大家的心情都很悲伤,罗莎丽亚伤心之余,也更担心杜诚,毕竟他在心理上,有过旧创。
郎中更忙了,罗莎丽亚当天没见到杜诚,却意外收到杜诚请人转送的信件。当然,这封信也是用苍术熏过才送到她手中的。
信只短短几句,笔迹匆忙,但想到这么忙杜诚还抽时间给自己写信,罗莎丽亚心里暖暖的。
杜诚让罗莎丽亚不必担心自己,虽然有人过世是很不幸,但这里大多数人仍还有希望,因为,定襄和并州军营都有治愈的例子,而且,他们郎中正在一起研究并州军营送来的医治笔记。
从字里行间,罗莎丽亚看到杜诚的信心,这里与杜诚记忆中的疫村完全不一样,如果真能治好天花,那不仅可以完成杜诚父亲的遗愿,也能清除杜诚心里的阴影,那这趟并州就算没白来。
看到罗莎丽亚读信,周家娘子可是由衷羡慕:“这认识字可真好。”哪像她,明明也有千言万语要对丈夫说,却连笔都不会拿。
古代的教育普及程度可比不上现代,而且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女性不识字更占绝大比例,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诗流传:“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思);这般心事有谁知。”(注2)
现教写字,她们可没有时间。不过,食物也可以代表人的心意的。
这天上午罗莎丽亚做点心,就用糯米粉和大米粉,按3:2的比例拌匀,然后加糖,再放到案上醒一会儿。
醒好的米分成小块,压扁,中间包上豆沙馅,然后两边捏紧,最后做成了两头大中间细的样子。
“这是什么?”周家娘子知道她在做糕点,但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点心。
“定胜糕,是我们那儿的点心,传说吃了它,战士就能凯旋归来。”罗莎丽亚想尽一份心。
“定胜糕?这个名字真不错。”周家娘子也过来帮忙,“今天的点心就都做成定胜糕吧,讨个好彩头。”
……
来拿午饭的士兵,看到这个样子的糕点也觉得奇怪,特地问了下名字,然后定胜糕的名声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