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这刻,他心头漫过一层层的酸涩,又软得不可思议。幸好他来了,她这样瘦……这样弱小又可怜……若是他不来,她如何抗得过去这场大病?
阿凝的眼睛没有焦距,完全看不清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脑中又一阵晕眩袭来,她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又苍白又瘦小,下巴尖尖的,小脸透着异样的青白。现在的她,和当年他在雀华庵救下她后的模样这样像,让他愈发怜爱万分,只想倾尽一切,来换取她的活泼笑靥。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背着他三两下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到头来,当真是都疼在他心上了。
赵琰凝视她良久,低低叹了口气。
他转身脱下身上黑色的大氅,然后撩起了袖子,拿起方才锦环给阿凝敷额头用的湿巾,换下了阿凝头上的那个。
男子动作轻柔无比,目光中不由自主就有着惊痛和怜惜。
尽管经过下人们的努力改善,这个养病的地方仍然显得简陋不堪,至少,与她自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的锦衣玉食相差甚远。他是不知道她如何适应下这样的,他只知道,若在以前,这一辈子娇生贵养的小姑娘肯定死也不会愿意住进这样的地方。
赵琰瞧了眼屋顶角落处悬悬欲坠的一个蛛网,也没唤别人,而是自己亲自动手,拿了临时绑制的扫把扫了。他瞧她刚才睡过去,若是唤了外人来,恐将她吵醒。
或许外人永远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屈尊做这样的事情。说到底,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只是她的丈夫,就像平民百姓中的夫妻一样,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很自然地就为她做了。
长时间的劳累,就算是身怀内功的赵琰也累得够呛,他也不记得自己看了她多久,勉力运功让自己提起精神,好不容易等她烧退下了一些,心头也放松了。
大约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一直不退的高烧在他来后就逐渐开始缓和。
她睡得更沉了,在被子里除了平稳的呼吸外别的都一动不动,偶尔轻蹙的眉也平息下来。男子这一放下心,满身满心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估摸着现在大约吵不醒她了,才褪下自己的外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个床真的很小,几乎只有他们熹宁宫里的床的四分之一。阿凝睡上去是差不多够,但加上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就委实太挤了。如此一来,赵琰只有把这人儿紧紧抱在怀里,才勉强凑合能睡。
柔软娇弱的身子一搂过来,立刻乱了呼吸。同记忆一样美好的触感,哦不,或许比记忆中还要美好。她穿得少而薄,透过轻容纱的衣裳,他感觉到她每一寸姣好的肌肤,那如同有着了不得的魔法一般,能让他心魂皆颤的滑腻柔软。
他太久没碰过她了。而她对他的吸引,实在太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以后似乎也没有改变的迹象。
她的小脸靠在他胸口处,四肢都被他紧紧禁锢,二人身体紧紧交缠着,就像过去很多个夜晚一样。
他记得,她曾经抱怨过,这样睡有多么不舒服,一来是他身上热度高,二来是她完全没有自由。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反驳她的,总之她最后是习惯了这样。
这些日子以来,他细思下来,自己虽然宠她宠上天,但的确有诸多他强行让她适应的地方。当然,她的适应能力似乎也不错,心中即便有什么不满最后总能小而化无。
其实很多人并不会轻易为另一个人妥协,比如他自己就是。阿凝是他的心头爱,但除非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从不能左右他的决定。当然,她也从来没想过来左右。她在宫中为后,府中父兄皆身居要职,但她这些年来,有关前朝之事,她也只跟他提过一个袁钦而已。
这些难能可贵,他过去并非没有意识到,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她让着他、听他的话,只是让他愈发想要进一步控制她的生活、占有她的全部,这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劣性”。就比如现在,抱在怀里了,他就想亲她吻她了,他必须学会压制自己的冲动,不然,亲了吻了之后,只会想要更彻底地要她。
她的乖巧和对他的纵容,在她走后变得愈发清晰。他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可笑,她临走时说了那许多混账话,他全不记得,只记得她的好。在他心里,她就没有一样不好的,包括这点可爱的小任性。
真好,她又重新回到他怀里了。一只手轻轻抚在她软绵绵的脊背上,一只手帮她把乌黑而散乱的长发理到后面,露出如剥壳鸡蛋一般光洁的额头,他低头,轻轻一吻。
我的乖宝贝,好好睡吧。
天很快亮了,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来敲门。锦环在门口踱步走来走去,陆青山走过去阻止道:“晚些时候再来吧,皇上这时候定然不喜欢被打扰的。”
锦环道:“可这都早上了,主子万一饿了怎么办?”
“你以为皇上会饿着你主子?”陆青山反问道。
锦环顿悟了,是啊,论起对主子的关心和照顾来,这世上就没有比皇上更用心的。
然而,这次他们却料错了。阿凝病情缓解,又饱饱睡了一夜,这会儿的确有点饿了。她迷迷糊糊得醒来时,赵琰尚入睡不久。
窗外虽然没雨,却也仍旧阴沉。房中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火,趁着外头透进来的熹微晨光,遇显眼前这种男子的面容如梦似幻。
她这是又做梦了吧?竟然会看见他?如此真实而鲜活的轮廓,让她心头涌起异样的感动,就连识辨这到底是不是梦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想着,要珍惜眼下这一刻。
毕竟躺了一个日夜,阿凝此刻的神思也并不十分清明。她脑子里木木的,抬起头,亲了下他的脸。见他没反应,便再亲一下。
这触觉跟真的一样……可是怎么可能是真的?她抛弃了他,他也已经不要她了……多少个夜里,她在寂静中醒来,枕衾寒冷间,她只能生生压抑着,才不至于哭出来。
她想他,也想三个孩子。
哦,她当初是为什么抛弃他的来着?她这会儿也记不起来了,只是没什么章法的、用尽全力地亲他。
她正病着,用尽全力,也不过是软绵绵的力道。而且很快就经不住累,又睡了。
于是,待赵琰再次醒来时,她的唇是贴在他唇边的。
男子一觉醒来,自是神清气爽,这被动的吻,无疑如导火索一般,掀起他的冲动。赵琰低头,结结实实吻住她,视线落在她的小脸上,渐渐变得幽暗。
长久而深入的吻,他探入她的香口中,勾下她的甜美,一丝一丝满足自己的欲念。当她的衣裳尽褪时,长久的思念让他再也压制不了自己,可却在真正占有的前一刻,猛然觉醒。
她曾说他把她当宠物,不顾她的意愿。现在这个时刻,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吧……
可见再厉害的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他以为她既然离他而去,不愿回到他身边,此刻定然不愿意与他行这等事。他却不知道,即便此刻阿凝是醒着的,只怕……也是愿意的吧。
男子的五指几乎要把身下的床单抓破。他闭了眼,额头沁出汗珠来,落到她雪白的脖颈上。再睁眼时,他低头缓缓吻去了那汗珠子,然后翻身下来,重新把她抱到怀中。
每次都诱惑他,却不给他。他终是心有不甘,温柔的细吻之后,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细嫩雪白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牙印。不深,却也难消退。
“阿凝……”他低唤了一声,轻轻叹口气。
就像无数根线,纠结在一起,缠乱不清。
*****
薛临涧赶到时,阿凝还没醒。陆青山是用飞鸽传书让薛临涧赶来的,刚巧最近他就在山南路探友,所以赶来得及时。赵琰让他给阿凝把了脉,又开了剂药,守到入夜时,这丫头的烧总算是全退了。
他亲手给她喂了点稀粥,小丫头越睡越舒服,闭着眼睛享受,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照顾病中的她,几乎无微不至。
喂完之后,他给她盖好被子,走出门,吩咐了锦环许多事情,特别是要敦促阿凝早些离开这里。锦环一一点了头,尔后诧异道:“皇上……不带主子一起回去么?”
赵琰顿了片刻,声音在夜色中愈显低沉,“不了。”
她既然不愿意,他就顺着她。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再坚持多久了。
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临走时,他坐在榻边想最后瞧她一眼,瞧着瞧着,就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一下下亲吻着。
她的手又小又软,把他的心抓得紧紧的,一生、永生都逃不掉。
他亲了一会儿,便开始含住一根,一点点,送了进去。
最后是吻在她的手心,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一行人绝尘而去时,榻上女子的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得微微弯着的,仿佛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第 153 章 疾风隐
启程回青阳县时,阿凝一路上的精神都不太好。因她刚病过,不宜骑马劳顿,回程时便雇了辆宽阔而舒适的马车,走得也不快。
阿凝透过车窗,呆呆地看着外头的风景,眼前浮过的,却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冷峻而沉静,如月洒寒江,日耀雪峰。
若是他不出现,她可以说服自己继续一个人的生活。可他出现了,她才发现,自己实在太渴望他的气息、他的温暖。可是,他现在肯定生她的气,生得狠了。
那日醒来后,她没找到他。她知道,他来过的;可是在她真正清醒过来前就走了。
是太忙了?还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她?京城距峨眉山,相隔千山万水,他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好好说说话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若是他真等她醒了,大约自己也不会好好跟他说话的。
那日她沐浴时,便发现了身上的咬痕。仿佛一个标记,暧昧得落在她的肩头,带着他独有的气势。不疼,但很明晰。他一直很喜欢做这样幼稚的事情,仿佛这样她就真只属于他了。
可她还是残忍地离开了他。他该有多难过……
她闭了闭眼,让心头的锐疼缓过去。
马车里面宽敞,被褥、桌椅等都有,角落处摆了一只博山炉,里面燃着熏香。锦环就坐在她对面,正低头打开一只包裹,目光中有着期待和喜悦。
这几日主子都愁眉不展,好不容易收到京里送过来的东西,主子定然会高兴的。
还在熹宁宫里的锦珠会定时把几位小殿下的近况记下来,由荣寰派人一路送到阿凝这里。阿凝每每收到都会开心好几日,反反复复地看个数遍不止。
“哈哈!主子你看!”锦环兴高采烈地把一副字帖递给阿凝看,指着上面初显稚嫩的楷体字笑道,“这是太子殿下写的字呢!太子殿下这么小就会写字了!”
阿凝果然从忧郁中一下子醒了神儿,仔仔细细瞧着这副字,唇角透着笑意,“写得真好。真好……”
“咱们太子殿下果然是睿智聪慧,写的字也潇洒漂亮,像极了皇上!”她说完,忽然捂了嘴,偷偷瞧了阿凝的神情。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只顾着看字去了。
修长的玉指划过一个个墨黑的字,前面四个字略有歪斜,后面的都立得很正,就像锦环说的笔迹勾画之间像极了赵琰。这后面的字,定然是他握着赵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一个月前。禁中宫阙重重,碧瓦雕甍,年幼的太子衣着高贵而严整,坐在高大的书案前,伏案写字。他的双腿甚至还踩不到地面,可眉目中已隐隐有着为储君者该有的威严。他由皇上手把手教导。如今虽只有五六岁,却已有老成持重之风,也只有在疼爱他的父皇面前,他才会偶尔露出孩童的天真之态来。
外头有通报说皇上驾到,赵仹放下笔,小小的身子下了地,一丝不苟地行礼,唤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
一身明黄龙袍的高大男子只轻轻嗯了一声,清冷的目光在看到懂事听话的长子时,总算染上一阵温意。
父子二人再次回到桌案前,赵琰拿起他写的几个字瞧了瞧,微微皱了眉,语气却很温和,“你母后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能写柳体了。”
赵仹睁大了眼,目中透出崇拜来,“真的么?”
赵琰点点头,丝毫不在乎谎话有可能损坏他身为一国之君的正义和威仪,又续道:“她若是回宫了,看见你这样的字,定会失望的。”
赵仹立刻急了,但他性子已经练得十分沉敛,不像他的两个弟弟,动不动就包了泪来给他们的父皇看,让他们的父皇心疼地什么事情都一口应下。他只是牙齿咬了下唇而已,明亮的目光透着几分可怜。
唔,显然小太子的策略并不比他的弟弟们差。他这动作,真像极了以前爱撒娇的皇后娘娘……这不,赵琰立刻就心疼了,低头宽慰道:“就算写得不好,你母后也不会舍得责怪你的。来,父皇教你好好写。”
他坐在椅子上,小太子就坐在他的膝盖上。刚批过无数奏章的大掌握住年幼儿子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嘴上还温声解说着要点。
写完一张之后,赵仹忽然小声道:“母后字写得好,为何不留在宫里教我和弟弟们呢?”
男子的动作一滞,目光中的温意蓦的消退,透出几分黯然来。
他侧头,温和地看着儿子,“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不得不离开你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仹立刻点点头,眸中有着期待。赵琰又再次握了他的手,教他写字。
这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他们似乎拥有一切,可心中和普通百姓一样,渴盼着合家团聚,。
立在二人身后的陈匀,听到主子的话,眼眶都湿润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皇后娘娘离开时皇上脸上的面容,从来从容镇定的人,竟然会露出那样惨白而脆弱的神情来。
那日夜里,他喝了许多酒,陈匀进去时只见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壶。他就坐在酒壶中间,不停往嘴里灌酒,仿佛这样就能忘记心口的疼痛。陈匀抹着泪,低声道:“皇上为何不去把娘娘找回来呢?娘娘年纪小,只是一时想岔了……”
“错了,”那时候,赵琰忽然抬头看他,“她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清楚自己的想法,也很明白自己的选择。她十岁出头就知道算计自己的婶婶,你以为可以把她当孩子看待么?她学荣宓学得最像的,便是一应好手段,还有那股子傲娇劲儿……”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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