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也不以为意,欸了一声,便说要进去跟母亲打声招呼,一路小跑着进了屋。
这庭院不大,阿凝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声音,很轻缓,有几分病弱的嘶哑。大约是让他注意安全的意思。
阿凝听到这声音,抬头顺着洞开的院门朝里面看去,却见一处秋香色纱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似乎有些孱弱,带着轻咳声。
阿凝心头莫名一悸,未及细想,那孩童已经一溜烟儿跑了出来,脸上笑眯眯的。
“走喽!”秦弋欢呼一声,带着孩童独有的活泼。
快到莓林时,道路变得狭窄,几个人弃马步行。既到了这无人处,等下又要动手摘果子,阿凝便把帷帽给取了。那孩童看了阿凝的真容,脸都红透了,前一刻还口齿伶俐,这一刻就支支吾吾话都不会说了。
阿凝好笑道:“你昨日不就说过我长得美么?莫非只是随口编来逗我们开心的?”
她一直带着帷帽,他根本看不到她的模样,昨日那话,自然只是哄人开心的。秦弋低了低头,不敢再看阿凝,低声自言自语,“我娘亲曾与我说,她小时候在京城有一个好友,长得美极。大姐姐也是京城来的,莫非京城的女子都天生这样美貌?”
阿凝笑起来,“等你长大了,自己去京城看看就晓得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快马奔驰的声音。阿凝一回头,就看见有华服锦衣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侍从骑马经过。马势很疾,正正朝着阿凝和秦弋的方向狂奔而来,一直跟在阿凝十步开外的陆青山情急之下迅速扑过去,把阿凝带到了一边。
阿凝吓得心口直跳,好不容易站稳了,皱着眉看向那人。
那男子的马本已经走了,却忽然吁的一声,强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朝后面一看,一时被那皎月灿霞般的脸蛋震飞了神。
秦弋没有人扶着,便因巨大的冲力摔在了地上,他一咕噜爬起来,问阿凝有没有事。
阿凝摇摇头,却听见那男子又打马回来了。
“你是谁?”男子肤色白皙,容色俊朗,可偏偏生得一双吊三角的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声音带着几分轻佻,阿凝听后暗自皱眉。
这种人,她连看他一眼都嫌降低了自己身份,当然不会回答他,径直转身走了。
袁阳见美人儿直接掉头不理他,一时觉得有意思。这岳州城里敢这么对他的人,可没有几个。
“四叔!你别再作恶多端!这位夫人可不是你能惹的!”秦弋大声道。
男子这才舍得把目光从阿凝的背影上挪开,看到阿凝身边立得跟个黑脸瘟神似的陆青山,也看到了秦弋。
“哎呦!这不是咱们家那小脓包吗?”他笑道,“有意思,小脓包你怎么在这儿?”
秦弋在袁家做小伏低惯了,时常被唤小脓包,他早不当一回事儿,只又强调一遍,“四叔,你不能……”
“闭嘴!谁是你四叔?”袁阳瞪了他一眼,“你这个贱种!”
他下了马,想走到阿凝跟前,却被陆青山阻隔住了。他朝后面两个护卫递了个眼色,两护卫二话不说,直接拔刀朝陆青山招呼。
这袁家的人太不自量力,陆青山是嘉正帝御前侍卫第一人,是一等一的高手,砍瓜切菜似的直接把两个人撂倒。
袁阳听到手下的呻吟,这才定了定神,被美人吸走的魂魄回来了几缕,定睛看了眼陆青山。
他上下打量一番,还欲说话,阿凝却开口了。
“若是不想死的话,现在就滚。”
这音色跟她的人一样美,只可惜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仪,这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气场。袁阳是个识时务的,当下只看了看阿凝,吞了下口水,骑上马跑了。
“这人到底是谁?”阿凝问道,“真是你嫡亲的四叔?”
秦弋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愿多提的样子。
昨日赵琰说这孩子定然并非贫苦出生,如今他有这么个衣着华丽且嚣张跋扈的四叔,也可以理解了。只是奇怪的是,为何他母亲却住在那样一个清冷的偏院。
阿凝想起那个映在纱窗上的女人身影,总觉得有些凄凉。
忽然间,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身边的陆青山高兴道:“是四爷来了!”
赵琰一身月白云纹的锦袍,端坐马上,身形傲卓,脊背挺拔,俊美的容颜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明晰,仿佛晕了一层光,显出春晓秋月般的美好来。
也许是因刚才阿凝看到秦弋的四叔,这会儿以同样的角度看到赵琰,登时觉得自家夫君简直美得像一幅画,实在赏心悦目。
只不过,赏心悦目的男子脸色有点严肃。
他下了马,走到阿凝跟前,低声道:“我一不在就开始闹腾,看来是昨夜没累着你。”
阿凝脸颊有点泛红。他怎么能把那事儿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来的?
说实在的,昨夜确实累得厉害。也不知是环境不同还是别的什么,他似乎格外有兴致……若放在平时,阿凝定要睡一上午的,但今日她一直想着和馥儿的重逢,精神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又哪儿睡得着。
那秦弋连忙又跟赵琰说了一遍,摘野莓多么有趣,想叫阿凝来体验一番。
赵琰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秦弋。这孩子很早慧,可赵琰在他这么小的时候,比他还早慧。所以,赵琰看见他们,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比别人都更能理解他们的心理。
“摘野莓的话,多少钱一斤?”男子淡淡道。
阿凝有点惊讶,她以为自己动手摘的是不要钱的呢!不过也无所谓啊,反正她又不缺钱。只不过,这孩童把她拉过来摘野莓,却事先不说清楚需要付钱的,难免有欺骗之嫌。
秦弋有点呆了,在赵琰疏淡却冷厉的目光下,心头生出惧怕,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要大姐姐的钱的……”
“你当然不会要,但她,如果知道是需要付钱的,便会白白给你许多银子。”赵琰看了眼阿凝。
阿凝点点头,那倒是。
秦弋低头不言。怎么说都只有五岁而已,这会儿被说中了心思,他有点羞窘。
赵琰的视线忽然落在地上某个发亮的光点上。
“那是什么?”赵琰问道。
“咦,是刚才你被马带倒时掉下来的吧?”阿凝对秦弋道。
秦弋一看,脸色一变,想冲上去捡起来,却被陆青山抢先了一步。
一张柔软而透明的纸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白光。上面有血涂成的红痕。仔细一看,纸片是两层的,赵琰撕开一个角,发现里面竟是有粘性的。
他看了眼秦弋,唇角勾起来,“这做工不错,你自己动手做的?”
秦弋仍然不答。
阿凝好奇地想去看那是什么玩意儿,赵琰隔开她的手,“别碰,上面有鸡血。”
“啊?这用来干嘛的?”
“这东西贴在身上可以用来伪装受伤,薄如蝉翼的一层,除非仔细辨认,不然看不出来真假。容我猜测一下,你是预备等下来个不小心受伤,更好地讹诈我家这傻姑娘的银钱?”
秦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是我娘生病了,实在没钱看病,我才出此下策……我府里虽然殷富,可府里的人把我娘扔在偏院,早就不管她死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病死!”
阿凝见他说得可怜,忙道:“你母亲病了,我给银子你就是。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她转头看向赵琰,眸光眨呀眨的。
赵琰直接戳穿了他的小诡计,也是因为关系到阿凝,他凡事便分外认真而已。说到底秦弋还是个孩子,赵琰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他给了陆青山一个眼色,陆青山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来,足够看病用了,递给秦弋。
“你带你娘去看病吧!不用陪我们了。”阿凝安慰道,“若是不够的话,再来找我取,我就住在岳州城的丰登客栈。”
秦弋完全没料到阿凝这样好说话,他又朝她磕了头,顺便也对赵琰磕了几个,道了谢之后,便转身走了。
没了外人,赵琰直接拉起阿凝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还要去摘果子么?”
阿凝点点头。
男子看了眼她的腿,终是不放心,背过身去道:“上来。”
阿凝笑起来,很乖顺地趴到他温暖而厚实的背上。
陆青山有点想别过脸去……皇上您真是太没威严了……
阿凝的重量于赵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背她。可关键是,阿凝总喜欢在他背上捣乱……
这会儿小姑娘的一只小手抚弄在他光裸的颈侧,香甜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一下一下的让他心猿意马。
他往后拍了下她不停扭动的臀部,“就不能乖一点?”
阿凝夸张地哎呦了一声。
“生得如此娇贵,还喜欢往外跑。我若没赶过来,你夜里又要疼得睡不着了。”
☆、第 137 章 纱窗影(二)
阿凝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今儿殿下去了哪儿?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说到这个,赵琰皱了皱眉,“遇到一家黑店,动了手。”
这岳州城的情况,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要糟糕。
这几日嘉正帝看似陪着小姑娘游山玩水,事实上到哪儿都没忘记体察民情。岳州相对于江南路其他地方,经济上是偏差的,这两年全国各地赋税银两中,岳州总是大大低于临边各州。赵琰细察下来,岳州城中的酒肆商铺并不少,只是很多商铺里都没多少人。
赵琰抱着试试的心态,进了一家古玩店,结果那店家太没眼色,班门弄斧,竟拿个赝品在他面前吹得天花乱坠。赵琰只觉得好笑,待他说完后,也懒得戳穿他,只把那只兽头镇纸放回架子上,结果他欲离开这家店时,那店家竟然拿着那镇纸过来与他讨说法,指着上面新冒出来的裂痕逼迫他买下,甚至喊出了不少打手。
若只是一家区区的黑店,也就罢了,哪个地方都有那么些害群之马,一窝端了就是。可是那店家的一些言辞,让他心中起了疑。
他说他们东家是可以在岳州城一手遮天的袁家,那是连知州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
赵琰在进店时就看得分明,这家店的商号是“昌兴记”,是最近几年兴起的在江南一带排得上号的商号,特别是岳州城中,几乎每条街都有这样的商号。他初登大位时,对平王一直把持着的户部十分重视,很多事情都亲自处理,故此对全国的商号都有些了解。他记得,这昌兴记的东家姓孙,与袁家是没有半点干系的,袁家是书香世家,自古士贵商贱,他们又怎么会费心经营出这样大的商号出来?
赵琰又去了另外几家昌兴记的店,店中都和那古玩店一样,几个彪形大汉立在里面,看得出来都是练家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店。
想到此,他停下脚步,对身后跟着的陆青山道:“你现在派人去找胧烟,让她来岳州走一趟。”
陆青山应了是,转身走了。
胧烟……叫得好亲热哦。阿凝嘟了嘟嘴,有点不开心。不过,她很快就被小道两旁的莓树吸引了目光。
及膝高的小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嫣红与翠绿的交织,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情愉悦。
这样漂亮的小树,阿凝不忍心采果子了,就干脆继续趴在他背上看风景。
“琰哥哥,你背得累不累啊?”
“不累。”
“琰哥哥……等回了城,咱们去袁府一趟吧?”她终究还在想着这事儿,声音低低的。
“好。”他应了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琰觉得身后的小人儿一声不响,气息均匀,侧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红扑扑的脸蛋就趴在他右肩上,近在咫尺的眉眼精致到近乎完美,纤长而翘起的睫毛覆盖着,安静恬然。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这才旋身折返。
下山时,太阳已经逐渐西沉。整片悄无人烟的孤云山都笼罩在金色余晖中,显出几分肃穆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异样的簌簌声。
男子心下一沉,脚步骤停,立时把阿凝放下来靠到胸前。
一枚银色暗器忽然从左边飞过来,赵琰侧身避过。周边茂密繁盛的树丛中,杀机凸显。
又有几枚暗器飞出来,赵琰应付地从容不迫,只是几个旋身中,怀里的阿凝被震醒了。
最后一枚接在手里时,赵琰直接反手掷出去,树林中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显出身形。
紧接着,又有几个黑衣人走出树林,挡在了二人面前。
赵琰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你们是谁的人?”
“少废话!拿命来!”黑衣人低喝一声,几个人拔刀一齐攻上来。
阿凝还想看个清楚,却被赵琰摁在了怀里,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有刀兵之声、呻吟呼痛声,阿凝却丝毫也不害怕。赵琰的身手她是知道的,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怎么奈何得了他?就算有她这个累赘在,也不打紧。
很快,赵琰的动作停了下来,周边也安静了。
阿凝抬起头时,地上躺满了人,不知死活。
“还有谁?都滚出来!”赵琰对着恢复安静的树林,冷声道。
果然响起一阵鼓掌声,从林中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约摸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量挺拔,面容冷毅。另一个是约摸五十几的男人,生得尖嘴猴腮,眼睛里蕴着几分讽笑,一边鼓掌道:“好凌厉的身手,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人。”
赵琰眼睛眯了眯,“是你。”这年长的男子正是今日那家古玩店的店主,人称金爷。
“对,是我。我说这位客官,你好好游山玩水就是了,为何要跟我们过不去呢?特意去巡查昌兴记的店,想去告我们?”他嗤笑一声,“都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好惹的。”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那年轻男子道,“确定是他?”
店家立刻笑得谄媚,“正是他,劳烦袁二爷了!”
那年轻男子二话不去,拔剑攻了上来。
这袁昭的剑法很好,跟之前那些黑衣人相比,几乎能以一当十。很快,袁昭发现攻击阿凝才是制胜的捷径,一招招凌厉的剑式都朝阿凝攻过来,这也让赵琰愈发恼火,再不留分毫余地,直接动用杀招。
论杀人,没有人比赵琰更快。很快,袁昭渐渐出现颓势。呼啦一声,空寂的地面上骤然出现一张网,朝赵琰和阿凝的方向闪电一般收缩!
赵琰忽然提气腾空后退,身影迅捷如鬼魅,腕中剑招不绝,速度之快让那柄剑流动如飞花一般,不过瞬间功夫,已将那密网撕成碎片。
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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