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卓天寻好看的眉头已经很久没有舒展开了,酒坛子又开始不离身。在将军身旁待着不能常饮酒,宋离进房间的时候不习惯满屋的酒气,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将军,第十日了,还继续么?”
“第十日了。”桌案后的人抬了抬头,模糊念叨了一句,又趴倒了下去。在宋离不知是不是该先退下时,那人的肩抖了起来,继而是一串压抑的笑声,随后更是抬头大笑起来。宋离觉得周身不自在,这笑怎么听怎么风萧萧雨凄凄。最后笑声被几大口的酒浇了下去。
“别寻了,别寻了。”将军有些大幅度地摆着手,宋离连忙端正站好,又偷眼去瞄,却瞄到将军眼角一片的湿。“梦中人只当梦中寻。”
出了房间,宋离对门外候着的人摇了摇头,再看看满院子的蒙面娇娥,重重叹了口气。随从将这些或走路扭捏风骚,或端庄矜持的娇娥们散去,惹来一阵阵不甘的娇嗔。
从十天前开始将军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开始满世界地找蒙面的女子,还必须是眉眼如画的。这可愁煞了宋离,没个画像没个姓名,只留一句眉眼如画,还要蒙面。人对美的定义标准本就不同,就像人人都说东八街的张家小姐不如西五街的沈家小姐漂亮,可他宋离就是觉得张小姐美若天仙,连带唇边一颗媒婆痣都长得可爱生动。这不,差了手下的兵将们搜罗蒙面美女,每天三拨地往将军院子里送,将军却每每只扫上一眼就颓着身子关了门。不过这些手下也实在不像话,他看一女子眉眼不错,扯了面纱来看,竟长着个猪鼻子猴嘴巴。
其实他也心里有数,将军要找的是前些日子那位养在府里的人,当时自己也猜过,难道是白水小姐?可是白小姐明明被砍了头,自己跟在将军身边未曾亲眼见证,可是他弟弟是去看了的,说场面很血腥。弟弟虽然总爱骗他淘来的好兵器,但是大事情上他说话还是可靠的。
发着呆,一人急急撞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他眼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还是决定不要再去打扰这个伤情的将军为好,携着人匆匆离开。
来人只说了五个字。宣正王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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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唐青是个精明的女子,或者常看野史八卦,或许还能够猜到巫马轩的意图,可惜唐青虽然爱八卦,但独爱娱乐八卦,对野史上皇子夺位之类的戏码毫无兴趣。亲情对于她来说太过珍贵,就算拿一屋子的金来给她换也是会让她啐回去的,所以虽说知道历史上的人们为了皇位是会杀兄弑父的,但是那是纸上说的,也不可能真的在唐青原来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发生,她知道历史书多少是有可靠性的,心里却还是抵触这种常识。因此,当她后来一不小心知道了这些,实实在在懵了一整天。
当然现在,她还在为巫马轩为什么关着她的事疑惑。
伸了个懒腰,米虫的生活又回来了。虽然她吃了睡,睡了吃,最剧烈的运动也就是在自己那个小院子里深深胳膊踢踢腿,可是她还是瘦了。人说心宽体胖,心中藏了事儿果然是能防赘肉的。
巫马轩。唐青默默在心里念了这名字好几遍,当然多数是用来当诅咒对象的。别说这王爷不来惹她还给她正常吃穿她就该感恩戴德跪拜人祖宗,以前宿舍门口的老大爷怎么说来着的?会叫的狗不要人,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说文艺点吧,巫马轩就是头沉睡的狮子。
你说哪个男人会把女人白白养在家里不闻不问,连个暗示性地猥琐眼神都不给?不贪色还贪财?虽说唐青家是有钱,丞相嘛,那是总理级别的大官儿,就算她老爹不是贪官,月俸也应该够得上有钱人的行列了。可是巫马轩王爷级别的皇亲国戚,亿万子民供着养着还没钱?更据说他是皇帝老儿的第五个儿子,天之骄子的,给他送钱的该是排队能绕皇城两圈了。
唐青翻了个身,继续意图晒暖背部。脑子里的想法也翻了个个。坐以待毙是不行的,她现在平趴在软榻上的姿势更让人联想到砧板上待宰的肉。
把绣花鞋趿拉成拖鞋,唐青赶去见了她的娘——白夫人。脑子里想着自己孤苦伶仃一人在这茫茫异世,终于憋出了一副悲情样子开始向慈祥的妇人讲述想家的情怀。在唐青一番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后,白夫人流着两行浊泪拍着唐青的背摇了摇头。
“娘知道你想家,可是你以前做的事情许是太伤你爹的心,你爹卧病还念叨着你死有余辜,不认你是女儿,不让你葬进祖坟,你可不能回去气你爹。”
唐青的脸又跨了几分,却实在问不出白水以前到底因为巫马轩做了什么缺德事,只能怪她这娘亲太过守妇道,相夫教子却不闻窗外事。
颓颓地回到住处,颓颓地躺会软榻,颓颓地开始想怎么让自己和白夫人脱身。唐青原本以为一个堂堂丞相夫人,巫马轩还不至于明着绑架,可是她那刚认的傻老娘跟人都说自己是在寺庙里住,不让人来扰她清修,这不是明摆着给人空子钻嘛。她百分之一千相信,她拉着白夫人一靠近王府大门就会被“请”回来。
“丫的破王爷,拿人老娘威胁人,改天爷要是翻身了,拿他祖宗十八代当马骑!”忽然想到这王爷的祖宗十八代已经是各种尊号压顶不说,他老爹还是当今的皇帝,她要是不篡位当个女皇帝,怎么也惹不起啊惹不起。
心虚地四下张望,方要因为周遭没人而吁气,气在嘴里却吐不出来,生生咽了回去。
十月枫树红若天边的霞,树下的人摘去肩上的叶,缓缓转着叶柄,笑得春风那个和煦,唐青却感觉西风那个萧瑟。
“要不要本王第一个给你当马儿骑?”巫马轩一个斜眼,眼底的笑意在将目光投向唐青时早就敛去,那眼神只让受者感觉被万把刀子剐。
唐青嘿嘿干笑了两声,认识到这种状况说什么都是倒霉,立即两脚抹油。正溜到房门口就被一把拽了回来。
“我跟你说,我怎么说也是丞相的女儿,我爹爹还是疼我的,我最多给你赔礼道歉,别的刑罚我可不认。你要是把我怎么怎么着,我爹爹会找你算账的。”一席话说得乱七八糟,唐青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听见头顶的人好像笑了一声,抬头去瞄,看到的依旧只是一副冰块脸。
“白水早就死了,小姐你难道不知道?”这话说得颇是嘲讽,唐青狠狠给了他一记白眼。世人都道白水死了,除了卓天寻,谁会管她死活。
“我要被你整死,我化厉鬼来折腾你。”这话更是没水准,唐青又咬了咬舌。
“你现在的活法跟鬼来真没两样。”
本是逗趣的话,唐青却颤了颤,生生受了,眼里发直。
巫马轩皱了皱眉,松了拎着唐青后领子的手,很是认真地提起了另一只手。“我只是提醒你,鞋掉了。”
十月已经是初秋了,唐青这才感到脚上一阵凉,望着眼前在巫马轩手中晃悠的绣鞋,奈何这冰山太过高大,想了想,一脚踩上了他的脚背去够鞋子。站不大稳,身子晃了几晃,本能让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男人的腰。
唐青眼见鞋被扔回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这姿势似乎暧昧了点,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巫马轩眼里闪过的一丝讶异和类似笑意的东西撞进她眼里,她连忙后退。一只脚刚抬起来;腰上一紧,被人揽了回去。
“你最近胆子越发大了。”
“我本性纯良,绝对良家少女,你别瞎想。”唐青脸蹭蹭蹿红。
“脸红了。”
“哈哈,天上火烧云映的,哈哈。”看巫马轩松了手,唐青连忙穿好鞋,一边嚷着好热啊,一边火速遛进房中。
瑟瑟秋季哪来的火烧云,巫马轩望着天边渐浓的蓝色,不觉莞尔。
“白氏,你辱我皇族。”话间顿了顿,听得屋里椅子翻倒的声响和女子吃痛的叫声,笑意愈发深了,“罚,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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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久啊,你们这儿充军都是这待遇么?”唐青呆在自己的私人帐篷里,翘着二郎腿扒着碗里的饭,含糊问着一旁的丫鬟。
“充军?”拾久是白水的娘带来的,是白水原来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能算个玩伴。
“对啊,充军都有这待遇,真是人性化。你别站着,快坐着吃饭啊。”
“拾久不敢。”拾久慌忙摇手。
看来白水对自己的小丫鬟也不亲。唐青伸手拉来拾久,废了吃奶的劲把她按到凳子上。这小丫头看着小,力气顶大半个男人了。
“我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别把我当白水看。你看我一个人挺无聊的,就差没跟墙角的蚂蚁学讲话了,你这样拘谨地对我,是要把我闷死么?”唐青一搁手上的碗开始抹眼睛,见拾久吓得又要站起来,连忙伸手去拉。
“小姐……”拾久估计是把凳子当钉板坐了,很是不安定。唐青看着好笑,又坏笑着夹了口野菜去喂她。原来是想夹块肉的,可是充军的人好像没有吃肉的待遇。
拾久像吃鹤顶红一样咽下了野菜,眼里饱含泪水,笑得唐青含在嘴里的饭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拾久拍着唐青的背给她顺气,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锦囊,从里边又摸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唐青。
“小姐要是实在无聊就绣绣帕子吧,上次绣的鸳鸯还没完呢,拾久一直留着。”
唐青看着手里帕子。不得不承认,手工很是精细,针脚密密,连绣品反面的针线也压得整齐漂亮。可是让她这个连十字绣都学不会的粗人来绣帕子,这跟让奥巴马给阿富汗卖武器一样,强人所难啊。
“哟,鸳鸯戏水,我原来是要绣来给巫马轩的啊!”唐青赶紧转移话题。
“绣给我的?”
唐青两眼一翻白,这声音和语调还能有谁?被充军一个星期了,这王爷她只有远远看见过他练兵,现在怎么倒想起来磕碜她。
回头看去,那人一身玄黑铠甲背光而立,勃发的英气凛人啊。
“绣给一匹马的,那马姓巫名轩,全称巫马轩。”
巫马轩嘴角一阵抽搐。
“马要你的帕子做什么。”
“擦屁股。”
巫马轩感觉嘴角抽筋了。
唐青端起碗继续吃饭。充军都这么好的待遇,再不济就砍头呗,她虽然万般不舍好不容易得来的娘,但是死了能重新投胎做人,还是划算的。
“白水听令,明日随军出征。”巫马轩正色道
“哈?”唐青用力挖了挖耳朵,“你让我打仗?”
那厢默认。
“王爷大人,我不过是给你开个玩笑。这东西叫冷笑话,现在很流行的。”
那厢不语。
“我来大姨妈了。”
“嗯?”显然大姨妈在古代没有被人经常问候。
“我说我来葵水了,肚子疼,上战场就是个拖后腿的。”唐青半喊着说。
“哦,可以找人抬着你。”巫马轩稍稍思考了一下道,觉得可行,又自己点了点头,转身掀帘子走人。
“喂,你懂不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你知不知木桶短板理论啊?你晓不晓得错选一个选择题你就可能因此直接挂科啊?”
唐青的怒吼声被嘿嘿哈哈的练兵声直接湮没。
第9章 第九章
是个人多少都会有英雄情结的,唐青当然不例外,从小就会披着毛毯手握木剑扮将军,想象中的剑指天下,何等潇洒伟岸。但那是想象,自己瞎诌的东西都是大脑所能接受的,所以想象中并没有剑下破碎的身体,没有扑鼻而来的浓重的血腥味,没有一袭白衣染成暗红的星星点点。
那似铁锈又比铁锈多了多重死亡味道的血腥让唐青很是不适,加上身体本身干呕的症状,她趴在马上久久不能起身。
好不容易抬了抬头,映进眼里的红色又让她慌忙低头。嘴被一只手捂住,一颗泛着清凉气的东西被塞进了嘴。
“含着。”右手边巫马轩道。
果然不久身体就好受了许多,唐青找回些力气去睨了他一眼。
唐青和巫马轩策马立在这方,前后左右罗列一众的亲兵。那方的将帅离得颇远,在眼里只是个小黑点。
身子好了很多,心里的慌乱和抑郁却因为身体的转好而更进了一层。举目,连着天边的夕阳,那红粘稠而丝丝冰凉,那种肮脏和糜烂衍生出来的绝望让唐青睁大了眼。心里一阵阵地泛恶心。
世事难料,人的命运通常瞬息万变。一个月前,她方来到这儿,这个名叫东凌的国度,没有汽车的叫嚣却也车水马龙,没有现代化的机器轰鸣,却洁净了头上的一片天。各种原因,唐青在街上闲逛的时间不多,可她很喜欢街边卖脂粉的那个扎着俩村姑辫子的小女孩,笑起来左脸有个梨涡,虽然她最终没有让半个铜板的价给唐青。挑柴的老伯也挺和蔼,那天他眯着眼睛吹嘘他儿子快要娶媳妇了,儿媳妇是他们村最漂亮的女人。而一个月后,唐青向天望了望,不知道那些人们正逃往哪个方向。
唐青知道,世间的事情多是不能辨出黑白的,就像她总觉得如果吧一部小说从小三的视角重写,保准原本被万人唾骂的所谓贱人二奶能立即让人又爱又怜抱着哭着安慰“姑娘,你这是何苦啊!”。所以唐青知道战场的事情更难辨好坏,这场巫马轩为主角之一的战争所扼杀掉的生灵不能全部赖在他身上。但是上述说的都是理性道理,感性上唐青现在对身边人的唯一感觉就是畏惧和嫌恶。
在巫马轩轻松挡掉了不知是射向唐青还是他自己的流箭后,唐青忍着眼泪责问他为什么把她带来这里,她含着他塞进嘴里的药丸状东西,口齿不清,竟然有点哽咽状。
巫马轩没有做声,目光在前方凝了凝,下令向前行。
唐青心里很是憋屈,马的缰绳被握在巫马轩手里,只能被动地跟在他那匹名叫星锤的马旁。
心里已经诅咒不出声了,今天的刺激有些大了。
极目望去,满目疮痍的战场也在两个时辰的血肉破碎声中变得让人麻木了。唐青盯着越来越近的敌方,那边的将领能看出同样是个年轻人了,看那身影很好看,貌似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人儿。唐青佩服这场面自己还能想着美男,外貌协会不收她绝对会没落至解散。
奇怪的是,越是接近对方的阵仗,巫马轩越是有点心不在焉,唐青再次充满疑问地偷斜了一眼他,果然再次遇到他投来的带着审视的目光。
“王爷大人,看着你的敌人,你别在一个转头间被人乱箭射死,那我罪过大了,你的皇帝老爹会直接要我脑袋给你血祭的。”
巫马轩难得没有接话,只是动了动唇,沉默地行进。
唐青一直没有搞清楚敌方究竟是谁。不是她不问,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