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上人- 第1部分

　　坟上人
　　作者：慕小薰

　　　　坟上人
　　　　进度：完结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忠犬攻／正剧
　　　　关键字：傅郁　　宋艾　　夜谈　
　　　　直至那扇门打开，他完全不知这一生都要因此而改变。
　　　　好像从出生到走进那院落之前，他有生以来所有的岁月都不过是在等待，等待与那人相识相谈相知。
　　　　小花荒草深院，寥落神秘主人，夜色晦暗，月光留白，他云淡风轻地说著怪谈，他心惊肉跳地倾听，偶尔插上一言半句，疏落了心意，荒芜了思绪。
　　　　到最后……谁能留住谁呢？　

　　1

　　三三大著胆子踮起脚，拿手轻轻叩了叩门环，古旧的铜，微微染了点孔雀蓝，发出玉一样清凌凌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动听。
　　门里面静悄悄的，好半天没有人声。三三把耳朵贴紧门板，两只大眼睛乌溜溜转动，张口就喊：“喂，有人吗？”
　　正等著人回话呢，脚边“吱”得一声跑过去一只灰溜溜圆滚滚的胖老鼠，直把个主仆二人唬了一跳。站在稍後方的宋艾禁不住拧了眉头道：“叫你别来偏要来，那走方老道的酒後胡言也能信？还是走吧……”
　　三三撅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後退了几步，宋艾一副无奈的样子站在阶下，身子一转，就要沿来路返回。
　　此时门板突然“哢嚓”一声开了，无风自动，在这深夜里带了三分鬼气森森。三三眼睛一亮，连忙喜叫起来：“公子！”
　　宋艾闻言倏然回身，只见方才还无人的古旧门庭里头站著一个男人，面上含著薄笑，眉目疏朗明晰，天上掉下来似的。
　　三三给吓得连连後缩，“啪”一声撞在宋艾身上，一手抓著衣领，一手拍著大腿道：“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宋艾冷冷瞧三三一眼，讽刺道：“方才却是谁恨不得吸在门上不肯走，如今人出来了，倒吓成这副怂样……”他说著说著，目光半分也没有挪到门庭里那个男人身上。
　　好像他深夜造访的目的根本不是那个男人一样。t
　　门庭里的人毫不介意，微微一笑：“客人是趁夜来听禅的吧，里面请。”
　　三三好奇地朝门里头探头探脑，咂咂嘴说：“我们听一个脏兮兮的老道说，这里每到夜间，便会有奇遇，开始我家公子还不肯来呢……”他得意地飞了眼梢，朝宋艾比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这半大的孩子鬼灵精怪，宋艾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无，目光一转，轻轻在门庭里男人的脸色停留了一瞬，微微歉意道：“稚子无理，原不知这里有人居住，打扰了。”说完拖著三三就要离去。
　　门庭里的男人却若有所思道：“若说奇遇，二位进来一观，自然不能说没有的。”
　　三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拽著宋艾衣袖不肯离开，撒娇道：“公子你看，人家都说了有奇遇，再说咱们现在回去，也没有地方落脚啊……”
　　“既是如此，客人不听禅，单是在我这里休息一宿，也无不可。”门庭里的男人再次发话了，面上仍旧一点薄笑，似深秋荷叶上沾湿的露珠。完全听不出盛意挽留的意思，却无端端叫人迈不开离去的脚步。
　　宋艾没来得及客套一番，就被三三死命拖著，一溜烟转进了门里。作家的话：这文风格是舒心又清新的，JQ细水长流，姑娘们耐心点哦──

　　2

　　进得门来才望见这本是纵深极远的庭院，两旁栽种著晚香玉和木槿花，以及一些连宋艾都叫不上名字却芳香四溢的花朵，可惜的是花坛完全没有归置，这些娇贵的花朵竟然同野草长在一起，荒草蔓蔓，花开荼蘼，夜色中竟然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宋艾禁不住对主人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下去可了不得。方才在门庭里头并未多加注意他的相貌，入得院来才发现这人长了一双弯弯如月牙的眼睛，似笑非笑，深不见底。妙得是他的眼神越是深澈，宋艾就越是心慌，不敢去看，可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终究给人家发觉了，他还是带了点薄笑问：“怎的？客人可是曾见过我？”
　　宋艾“呼啦”一下抽走了眼神，神色淡淡道：“没有，不曾相见。”夜色浓重，一丝月光穿过枝杈正照在宋艾脸上，眉眼细长清亮，薄唇似合未合，端的一副月夜出行佳公子的样貌。
　　主人恰好在庭院里回转身来，对他抿唇淡笑：“客人好风度。”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关於样貌气度，宋艾从小到大听了不计其数的夸赞，天花乱坠有之，举世无双有之，可是今天听见他平平淡淡赞一句，突然觉得无比受用，心里面顿时不平静起来。他努力将波澜压下去，顾左右而言他：“主人家不是说今夜可听禅麽？不知是哪种禅机？”
　　三三早跑到花坛里头去了，东嗅一朵，西看一支，摸摸捏捏，好不痛快，不由笑嘻嘻道：“公子，这花比咱们家里的有意思多了！”
　　主人不以为意，也不急著回答宋艾的问题，慢慢将他们引到一条小道，绕过一排小屋，到达後园，後园荒疏境况更甚於前，借著月色只看见砖红的石块东零西落，一排篱笆上攀著丝丝杏蕊，东边院墙斑驳了一小块，显露出灰戚戚的颜色。
　　长草快末了膝盖，仔细听了，还有小虫窸窸窣窣的奏乐声。
　　繁荣与萧条在这个小後园里得到了奇异的溶合，宋艾拿目光逡巡著眼前的景色，只觉得无论多少眼都是看不透的，就像主人家那眼神一样，层层叠叠，半沐月色，半隐黑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席卷了他。
　　这很不对──他为什麽非要看清人家的眼睛？
　　“客人喜欢这後园景致？”
　　宋艾闻言身子不由一怔，他竟然对著满院子杂草失了神。
　　“没有，想是奇异难得，忍不住多看，失礼了。”宋艾淡淡回答。
　　“我还当客人喜欢呢，倒也无妨……”主人温和地瞧他一眼，目光一转，幽然道：“如果不嫌弃我突兀，还不知道要怎样称呼客人。”
　　宋艾拂了衣摆，温言回应道：“直呼我宋艾即可，这是童仆三三，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的，宠他过了头，冒犯之处要请主人家包涵。”
　　那边三三可不似宋艾，少年心性喜新厌旧，东摸西摸一阵，这会儿早觉无趣，於是拉开嗓音道：“公子，我们到底是来听什麽禅的啊！我都腻味得要睡著了……”作家的话：还是那句话，要JQ请耐心呦

　　3

　　听得三三催促，主人将一双眼睛笑得更弯了，指了庭院里竹条编的藤椅道：“客人叫我傅郁就好，就快开始了，请坐下吧。”
　　三三欢呼一声，跑过去将藤椅拉开，宋艾一撩衣摆，便在藤椅上坐下。竹条温凉如玉，润泽光滑，色调是淡淡烟绿，带丝微黄，看上去似乎经历数十载光阴，依旧历久弥新。
　　夜风沁凉，送来晚香玉的香气，宋艾的後背贴著温润的藤椅，只觉得说不出的舒适。傅郁亦斜斜倚了藤椅，眼光微微闪动道：“客人可是要茶水助兴的？”
　　宋艾也是惯见了风雅之人，鉴茶无疑是十分擅长的。见宋艾点头，傅郁垂手在椅背上轻轻一叩，声如振玉。
　　耳边振玉之声刚刚消散，立刻隐约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三三瞪大了眼睛，同宋艾一起寻找声音的来处。
　　庭院里的长草之中，斑驳剥落的院墙之下，影影绰绰地现出一个人来，笑声渐渐大起来，那人一步迈出阴影，走到月光里。
　　柳眉细长，粉面含春，正是个风姿绰约仙女般的人物。手上还端著一个托盘，盘中茶烟嫋嫋，香气和笑声一起传来。
　　傅郁一拍藤条小桌，含笑道：“木莲，给客人敬茶。”
　　倏忽一闪，木莲就来到宋艾近前，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雾气氤氲，然而没有焦距。她有些茫然地俯身倒茶，依旧只是不停地笑著，笑声说不出地动听，然而一直不停地重复就有些诡谲了。
　　宋艾垂著眼睛，看淡青色茶水缓缓注入白瓷杯，丝丝茶烟氤氲了他的脸庞。
　　“客人，请试一试。”傅郁抬了抬手，深不见底的眸子泛起了玉石一般粼粼的波光，宋艾禁不住心里一跳，别开脸，抿嘴呷一口茶，竟然连滋味都没尝出来，只觉得口唇之间都被特别的茶香填满。
　　宋艾一向是风雅之人，鉴茶不在话下，他把眉头微微拧著，又饮一次，这回著意品鉴，岂料依旧云里雾里。
　　木莲止了笑声，乖顺地趴在傅郁腿上，一头青丝迤逦著铺散开，傅郁修长温润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绕著她的头发，此刻光景说不出旖旎……宋艾瞧著，心里蓦然生出一丝不痛快来，方才咽下去的茶水就更是觉不出滋味了。
　　“客人，觉得怎麽样？”傅郁带些期待瞧著他，但见两道眸光凝澈如溪流，愈发显得清洵了。
　　宋艾叹一声，老老实实地答道：“滋味确是好的，不知是怎样高洁茶品？”
　　傅郁眼角微弯，笑意盎然，“可不是我自卖自夸的，这茶无名，取材皆是来自这个後园。每泡一盏，滋味都是不同的。”
　　宋艾巡看一遍庭院，荒草如烟，许多稀奇植物他见所未见，可见无名确实无名，茶味不可低估。
　　正思索间，傅郁倏然将食指按在唇边，道：“客人，你要看的参禅已开始了。”

　　4

　　三三连忙把眼睁得大大的，屏住呼吸观看庭院四周，天幕缀著点滴星斗，月色如钩，大半植物都沐浴在暗色里，默默立著，鬼魅一般。
　　虫声“寂──寂──”仍不知疲倦，宋艾听在耳里，只觉耳膜胀痛得难受，心跳也变得极快。他忍不住从椅背上坐起来，改变原来半躺姿势，变成直挺挺地坐著。
　　庭院里还是静寂的，宋艾却觉得有什麽东西在静寂里酝酿，像种子在看不见的地方耕耘。
　　先是东边墙角微微露出了一星半点光芒，淡淡茶色，夹杂荧绿，接著一闪一闪，星斗般散落到了整个荒草蔓延的院落，光点深深浅浅，好像荒坟里的鬼火。
　　三三大口大口抽著气，眼睛眨都不舍得眨，宋艾拿手捂住胸口，极力压制住那难言的激动兴奋。
　　这大概便是主人所言的奇遇了。
　　不知是哪里先喊出来的，声音窄窄细细的，怯怯唤道：“小傅──”这下像是有了带头领路的，立马就有更大声的叫起来：“小傅！”
　　“小傅，小傅！”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有清脆，有沈重，不停地热情招呼著，像跟傅郁是极其亲密的朋友。
　　傅郁舒展了身子往後半躺著，茶杯捏在纤长手指间，白瓷茶杯竟然与他的手指一个颜色。木莲动也不动地趴在他大腿上，傅郁的另一只手贴在她莹洁脸颊上，轻柔地抚摸著。宋艾不经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一眼之下就挪不开目光了。
　　直到傅郁终於抬眼，终於向他这边望过来时，宋艾才骤然偏开眼神，重又落在庭院之中。
　　声音层层叠叠的，越来越大，繁星一般的光点渐渐清晰起来，宋艾这才发现那不是鬼火。
　　那竟是一对又一对的狐狸眼睛。tt
　　一道青色的影子一马当先从长草深处跃出来，闪电一般蹭到了傅郁脚底下，毛茸茸的爪子攀住他，蓬松的大尾巴一摇三晃，尤其是那两颗琉璃宝珠似的眼睛，闪烁著碧粼粼的光。
　　“小傅……”青色的小狐狸孩童似地依偎著，像刚刚发现什麽好玩的毛线团一样好奇又疑惑地打量宋艾，“咦？又有客人啦！”
　　不知怎地，听到那个“又”字，宋艾呼吸一滞，差点心都要跳出来了。
　　傅郁却连眼皮都懒得抬，恹恹地回道：“是啊……”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惫懒，调子短促，叫宋艾感到很不受用。
　　小狐狸眼珠一转，尖尖的小下巴稍稍露出粉色的小舌头，“傅哥哥的客人每一回都这麽好看，恩──”它把爪子搭在嘴边，似是极力思索著，“比末离姑姑好看是不是……”
　　草丛里的小狐狸们闻言也欢声叫起来：“比末离姑姑好看，比末离姑姑好看！”
　　这下可热闹了，宋艾发现目光所及处，庭院长草旮旯里，无一不站满了青色的狐狸，都年齿尚幼，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在宋艾脸上巡视。
　　他长这麽大，被许多人看过，却没有被这麽多小狐狸像这样看过──宋艾的脸颊竟然悄悄地泛起嫣红，幸而夜色尚浓，他又处在黯淡地方，因此看得不大分明。
　　然而狐狸们都是夜视的，宋艾脸上的红晕逃不过傅郁脚边那只小狐狸的眼睛，便蹦起来叫道：“哎呀呀，哎呀呀，不得了！客人脸红了！”

　　5

　　三三连忙低头去看，捂著嘴坏笑道：“还真是的！公子何时学得这麽皮薄了！”
　　宋艾用茶杯一挡，遮住大半边脸，嘴里冷冷骂道：“再乱说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他容色本来温婉淡丽，不著半点表情时冷得吓人。
　　三三虽然古灵精怪，却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见宋艾拉下脸来，伶俐地替他捶背，连声告饶道：“好公子，饶了我这回去吧。”
　　宋艾刚想饶过他去，只见傅郁端起白瓷杯，嘴里极有兴致地品茶，眼睛蒙上一层薄笑，宋艾眼光转过去的时候，傅郁也正惬意无比地看他。
　　当下脸上刚退下的热度又烧起来，宋艾眼色微沈，两手一撑，离了藤椅，拂袖便走。傅郁看他真是存了走的念头，放了茶杯就来拉他，嘴里还笑道：“客人这是何意？小狐狸信口胡言，客人也跟个毛孩子计较？”
　　宋艾心想，我这是跟你计较，同那该死的小狐狸一点关系也没有。末了又想，他何必跟一个刚识得不久的人置气，还置得这般幼稚。
　　宋艾当然不是真想离去，傅郁握住他的手腕就将他拉了回来──主人的手指温凉，贴著他皓白手腕，感觉那被触摸过的地方越发烫了起来。
　　傅郁重又把人按上了藤椅，手微拧，宋艾甚至没看清他动作，便把那只作怪的小狐狸揪著耳朵拎到了宋艾眼前。小狐狸吃痛，呜呜嚎著，但好像很是尊敬傅郁，没有挣扎。
　　“青青，向客人赔罪。”傅郁带了冷肃之意，宋艾第一次见他显露出这等表情，只觉这人一举一动皆是新鲜，一眼望过去便收不回眼神了。
　　小狐狸的狐狸眼微微蒙上一层水雾，两只爪子在空中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