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说，走上那阶梯，可炼心。”叶九秋说着，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何九幽会比他先出来这么久。九幽的一颗心，大概在曾经就被千锤百炼过了，再经历此生种种，虽不说毫无破绽，但却也趋近完满了。
这样说来，师父偏执成魔，大概会在阶梯上待很久了罢？何师兄与他无差，应该快出来了。
他琢磨着，却忽然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苏七醒了？”叶九幽定定的看着他，眸中罕见的起了波澜。
叶九秋抿了抿唇角，心中别扭，却还是点了点头。他之前打算一见到九幽就告知此事的，奈何刚刚到九幽就忘了这一茬。可是现在听九幽主动提起此人，他一下子又不想说了。
九幽对他都没这么挂念过呢！
然而好似跟叶九幽心有灵犀一样，苏七也在水晶宫殿中开口道：“叶九秋，让我出去看看罢。”
这是有缘千里终相会的节奏吗！叶九秋果断僵住，不放人出来可不可以？
第113章 魔物
清华高贵；站在空旷洞穴中的男人有一张看似极其年轻的面孔；也有一双沧桑睿智的眼睛；无比矛盾却又无比融洽。
他赤足踩在地上；自从宫殿出来，便遥遥的望着洞穴深处，一动不动，宛若亘古以来的雕塑；执拗的追寻着心中所愿。
他看着远方，而叶九秋则打量着他。
这就是苏七。禁锢在虚空水晶里也难掩一身风华的男人。来自遥远的上古，满身都藏匿着谜团。
……是曾经陪伴九幽走过腥风血雨的人。
一时间无话。直到苏七转过头来，朝他与叶九幽微笑，叶九秋才恍然回神，从对方营造出的沉寂中抽出身来。
“你认得我？”苏七看向他们二人；但更多的，是看向叶九幽。
“在下叶九幽。”叶九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坦然对上苏七的目光，唇边隐着笑意。
苏七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的低低一叹：“你应是我故人。可惜岁月太久，我忘了许多，现已记不得你了。”
“那你还记得多少？”叶九幽反问。
“还记得，我是万灵国国主七子，藏灵宗宗主首徒。”苏七悠悠道，“还记得魔物祸起，殃及我万灵国亿万生灵。藏灵宗上下奋起抵抗，不敌，宗门覆灭。”
他仿佛并不忌讳吐露当年真相。简简单单几句话，将曾经的历史勾勒出来。话语中听不出当时的残酷与惨烈，好像史书上寥寥数笔，冷静客观的描述着一个事件。
叶九秋忍不住问：“魔物究竟是何物？”
经过往生沼，苏七所说真相他其实早已有猜测。当年藏灵宗及其下一国遭难，残余修士将众人尸身葬于一处，并立誓自毁，之后才有了往生沼。
他所不解的是，苏七为何能活到现在？水晶宫殿的封印为何？魔物又是怎样的存在？
关于苏七的疑问，他不忍问出口，下意识觉得那是一个残忍的伤疤。于是他只问魔物。
“魔物……”提起此，苏七眸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才回道，“魔物乃上古时代天地孕育，无端现世，现世便是一场大祸。”
“逢魔之际，天下皆如藏灵宗万灵国一般，血染万里，生灵涂炭，无一幸免。”他声音清朗，但却道出了沉重的味道，“我离世之时，魔物之祸仍未平息。”
他没有问叶九秋，魔物最终是如何消失在世间的。
在叶九秋问何为魔物时，他就知晓了，当年为祸苍生的魔物并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到如今，竟然已经被众人遗忘。
那段流血的时光，本该被后人铭记，成为修真界人人如数家珍般的常识存在。但现在看来，事实上并非如此。苏七想，能够遮掩历史抹去真实的这股力量，大概就是完全抹灭了魔物存在的神秘力量了罢？
“魔物其存在，并没有确定的形态。它们可以是顽石溪流，可以是花草树木，可以是飞禽走兽，也可以是人类模样。它们能以灵植矿物自我塑形，也能够附身于万物，擅蛊惑人心。”苏七顿了顿，忽然看向叶九秋，“你见过了罢？我的另一种模样？”
叶九秋一怔，眼前飞快闪过苏七红眸的模样，顿时一惊，难道说！
“我被魔物附身着。”苏七平静的说，“我本该在未来某一天，与他一同消亡。但似乎在这个时刻到来前，你们就打碎了水晶，放出了我与他。”
叶九秋注意到，苏七说的不是救出，而是放出。
他飞快意识到，苏七是不想被放出来的。
接着他又立即想到，九幽当年遇到苏七时，苏七已从水晶中出来，且已身死。
难道说那个时候，就是苏七此时所说，他与体内魔物一同消亡的那个时刻？
他猛地扭头看向叶九幽，发现叶九幽眼中也有讶然与明悟，大概是与他想到了同一处。
——苏七并不渴望活着。他现在之所以如此坦白，几乎毫无保留的悉数告知，大概是想在自己死后，还会有人知晓当年那段历史，不让真实被完全遗忘。
他把真实留给他们，便可坦然离去了。
回想先前的对话，其实苏七的意志已经流露的很明显了。叶九秋想，苏七刚刚说他“离世之时，魔物之祸仍未平息”，他莫约在被水晶封印禁锢时，就心存死志，所以才说离世，不说封印。
叶九秋苦笑，他以为是救了苏七，结果人家大概只会嫌他多此一举。
仿佛看出他的念头，苏七扬起一抹浅笑：“我还是很感激你们。”
他道：“让我得知魔物末路，让我能够来到此处。”
他抬手指向远方，微笑道：“这里是魔物的坟场，对我与他而言，是最好的长眠之地。”
叶九秋困惑的看他：“你与他……”
苏七憎恨魔物，这是毋庸置疑的。他要附身于他的魔物死，这也是真的。但为何他提起附身于他的魔物时，他的话中却无爱无恨，波澜不兴？仿若所有激烈的冲突的感情都淡了下来，徒留一个长久以来执着的目的罢了。
苏七只道：“他大约是当世最后一个魔物了罢？我若不死，他便长存，待到他恢复当初实力，天下又将祸起。”他与那个魔物间的故事，早已结束在上古，而今何必再提起？
“会么？”叶九秋想起在宫殿中看见的红眸苏七，他很难相信那是魔物。他还与对方说过话，丝毫未感受到魔物祸乱天下的凶戾残忍。
“杀戮是魔物的天性。哪怕他们能混入人群，如凡人般喜怒哀乐，但他们的理智是压不过本性的，终会疯狂，沉沦杀戮。”
不知为何，叶九秋总觉得，苏七的话中透着淡淡的悲凉无力。
“你要自封于此地么？”他忽然感到难过，他想苏七不仅是为了天下，而是因为已经生无可恋。苏七是上古时候的人，他的朋友家人、师长同门皆在祸乱中死去，他独留当世，除却追忆与伤痛，毫无念想。
“不必自封。”苏七道，“如今他的力量已不复当年。当年他是不死的，所以我以身困他，封于水晶内。但如今他太虚弱，可以轻易斩杀。”
他心意已决，在最后的时间里，他为叶九秋指出：“我能感受的到，此处应葬着千万魔物。你们一定要慎之又慎。魔物至阴至邪，至毒至煞，其尸骨血液保存至今，对修真界仍是莫大威胁。”
他警告叶九秋与叶九幽，千万不可过多窥视此地，否则对修真界而言又是一场大难。
同时他也告知两人，这里原是魔物的城池，魔物不喜阳光，因而居住于地下洞穴。只是不知何人所为，斩杀了强大不死的魔物族群，还将其葬于此地。
他将开启白骨祭台的传送方法交予了两人后，仿若全然交代清楚，优雅的欠身转身，便要独自前往洞穴深处。
他会自绝于此地，与魔物同族共葬一处。
叶九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挽回他。一个人的行动他可以束缚，但一个人的意志他却禁锢不了。
他焦急的看向叶九幽，正好看见叶九幽没有血色的唇瓣开开合合：“苏七，你可知我们是从何处寻到的你？”
苏七继续往前走着，纤瘦的脚踝与素白的赤足在行走间若隐若现，脆弱又坚韧。
“你可知，你曾经的同族化作残魂，仍在世间徘徊？”叶九幽一字一顿，“你可知，他们立下誓言，不入轮回，以镇压一方天地？”
苏七的脚步顿住。
“你就不想，回去往生沼看看么？”叶九幽低下声音，“他们葬下的地方，你就不去看看么？”
第114章 活下去的理由
在叶九秋眼中；叶九幽的话语好似锋锐的长戟，于黑暗中刺入苏七的背脊，将人定在了原地。
“不入轮回？他们竟立下如此誓言……”苏七微垂着头，低声喃喃，“这又是何苦……”
他与魔物自封于虚空水晶；艰难救下的众人性命；到最后却由他们自己毁去了么？
长久的沉默；在叶九秋以为苏七就要提出去往生沼看看时；却听见苏七一声弱不可察的叹息：“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当即便知道；苏七的选择没能被动摇。
他也想叹气了；都说到如此地步，苏七也不改变决定，难道真无法挽留此人了么？真要眼睁睁看苏七死去？难道只有苏七死了；将他炼制成尸傀，苏七才能“活”下去？
他未能纠结完，就听见叶九幽问：“你究竟是畏惧着什么？”
是当年全族覆灭的阴影，还是独自存活的孤寂，又或是再一次魔物祸起的未来？
“为何不试着活下去？”叶九幽淡淡道，“或许你已经对将来不抱任何期待，但你又怎么知道，这只是因为你如今所看到的还远远不够？”
就像他一样。当年他早早的感到无望，在黄泉河上放弃挣扎，是放任自流的自我了断。然而若是他能够不那样早放弃，看得更远一些，活得更长一些，大概就能在莽荒大陆的某处遇见自己的兄长们罢？
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无望。活着，漫长的时光总会在某一日给自己带来活着的意义与价值所在。
比如……是为了遇上将来某个独一无二的人。是为了完成某件非你不可的事。
“苏七，时间会带来无尽的变数。”叶九幽在心中默默道，这句话，是你当年劝慰我的，我便在这里还给你，“有人曾对我说，这一刻你的世界的确是无边黑暗的。但时间不会静止，这一刻也不会无限延长下去，总会有转机出现，总会有你的出路，你只需活着，然后静等那一个契机。”
叶九秋目光微动，他不可自抑地望着叶九幽的冷肃的面容，沉溺于那双深沉漆黑的眸子，无法自拔。
这样说着的叶九幽，常年伴身的冰凉幽暗气息不再，藏起了一身仿佛靠近就会被割伤的利芒，如同经年累月阐述着冥冥道理的长者，温和包容，令人心静且安。
这是用五百年时光沉淀出来，再用新生筛去了瑕疵后的叶九幽。比之从前的任一时刻都来得美好动人。
而苏七也在这话语落后，转过身来。
他问：“我的身上，还能有什么变数？”万灵国百姓能复生么？藏灵宗同门能回到他身边么？魔物能不再受杀戮天性的驱使么？
不能罢。
叶九幽勾起了唇角，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漫不经心：“你可以超度你的百姓你的同门重入轮回，可以重建你当年的师门，还可以压制着魔物活下去。”
苏七的神色有一瞬被打乱。
叶九秋似乎也明悟过来。他想起红眸苏七的沉稳言谈，不由开口：“你说杀戮是魔物的天性，魔物最终会受其驱使。但我看附身你的魔物，他似乎并不疯狂。也就是说，在被杀戮控制神智前，魔物也能如常人一般？”
“……是。”
“那你便不必担心魔物祸乱天下什么的啊。”叶九秋笑了出来，“他现在是清醒的对吧？不会没事去祸害天下的对罢？”红眸的苏七邪气妖异，却并无杀意煞气，他觉得他看得很明白。
“要是哪天他有了天性压倒理智的趋势，你再做选择也不迟呀。”叶九秋轻松道，“你不是说魔物实力大减么？在修真界中有人能压制他的期间，你又何必担心其他？若是哪天他的实力恢复到不受控制的阶段，你再做选择，同样不迟的呀。”
“在此之前，你有很多时间去做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叶九秋认真的看他，“藏灵宗的废墟还在，灵墟盛典十年开启一次，还差五年就到了下一次，你可以进去看看。而今你是藏灵宗唯一的传人，真的不想做些什么吗？”
苏七在叶九秋眼里，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如幽魂一般彷徨迷惘。
想做些什么吗？
原先是没有，所以他将魔物困在体内，再自封于水晶，想用时光长河将魔物生生耗死。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看做了一个死人。就在方才，也能从容赴死。
但现在听完叶九幽的话，他忽然有了很多想做的事，这两人所说的，他想一一去实现。
这就是时间带来的变数么？
苏七静静的想，的确，是变数。
就像当年怎样都杀不死的魔物，放到现在，也不再是睥睨众生了。但是眼前这两个人，就能轻易杀了他，他死了，魔物自然也就死了。
他不必再像曾经那样做出极端的同归于尽的决定。而今，他有了时间，有了选择的余地。
叶九秋发现，苏七笑了，优雅清贵的，运筹帷幄的，一扫先前的苍凉寂寥，病弱的身躯忽然间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这大概才是苏七真正的姿态罢？
“我会去往生沼看看。”苏七道，“灵墟盛典也会去的。”
“若是时间足够的话，我想重建藏灵宗，将宗门传承下去。”
“宗门就建在往生沼可好？”他说，“建好后，我便留在宗门，送他们重入轮回，望我有生之年，能度完亿万亡魂。”
“度完后呢？”叶九秋笑问。
“度完后，再出来看看千万年后的大陆风光罢。”苏七微微抬头，眸中带着淡淡的向往，“沧海桑田，不知能不能发现过去的熟悉痕迹。”
“定是有的。”叶九秋笃定道。没看见灵墟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了么？
他们说着，就好像苏七不再受魔物困扰，能活得很长很长一样。
但谁都知道，苏七的时间是偷来的，暂时的，终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且必须戛然而止。
第115章 苏寒山
苏七停了下来；开始与叶九秋他们一起等待封玉书、何山见与花凉从虚空骨阶中出来。
苏七对这里似乎很了解。
他之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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