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从未受过这等羞辱,闻言大怒,喝道:“还不滚开。”就夺路走了。身后却传来朱大嘿嘿一笑。李夫人一阵心酸,觉得自己的怒气也变得软弱可笑。李夫人一路上又生气又委屈,不断拭泪。进饭厅前,定了定心神才进去。吃饭时也就有些无精打采。
华滋见李夫人神色有异,也不好开口问。饭后,玉珰邀华滋去房间坐坐,华滋就一起去了。
玉珰拉着华滋,先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着说,每晚都听到娘独自哭泣,又不敢去劝。华滋抱住玉珰,像有千斤巨石压在舌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原来痛苦就是这样,不可触摸,不可慰藉。
华滋安慰玉珰到深夜,才要回自己房间,不想却听到李夫人房间一阵响动,两个人赶紧往李夫人房间走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听见重重的喘息声,夹杂着低低的哭泣声,华滋唤了一声:“二娘。”却没有回应,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华滋走向桌前,点燃了桌上的灯,才看见李夫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另一边地上躺了一个人,周身是血,正出发沉重的喘息声。
一见这情景,华滋转头看玉珰正要尖叫,一把按住玉珰的嘴:“别说话!”
逢春和茜云也在这时候进来了。华滋转身拿灯照她们俩,两人一晃眼,还没看清楚房间里的情景,只听见华滋说:“二娘梦魇了。你们先出去,守着门,谁也别放进来。”
华滋走过去,揽住李夫人的肩,想让李夫人镇定一点,可是华滋自己的手也在发抖。玉珰在一旁被吓得一动也不能动。
李夫人紧紧抓住华滋的手,身子也在不停发抖。
原来入夜之后,朱大就偷偷潜入了李夫人的房间。
彼时,李夫人已经上床歇息,只是心事沉重,难以入睡,听见门轻响,以为是逢春进来了,遂说道:“去快去睡罢,我已经睡了。”
没想到一双手去突然摸上了床,直接摸到李夫人身上。李夫人大惊,一看却是朱大,又羞又怒。
朱大按住李夫人的嘴,一下就扑了上来。
李夫人百般挣扎,奈何气力到底不够。朱大一只手已经掀开李夫人的衣服,摸到了皮肤上,还说着:“真是又香又滑。”
李夫人几欲咬舌,猛然想起枕头下放了把剪刀,挣脱出一只手来,往枕头下摸去。
朱大□攻心,哪里管那么多,还在亲着李夫人的脖颈。却不想李夫人拿着剪刀从后背上狠狠扎下来,朱大吃痛,放开了李夫人,骂了一句:“贱人。”正要打。
李夫人抓紧了剪刀,朝着朱大一顿乱刺。
朱大从床上掉下来,李夫人不放心,冲上去又连刺多刀。
华滋和玉珰正是听见了这声音赶过来。
尽管心里也怕得紧,华滋还是说:“不能声张。”
李夫人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不敢朝朱大躺的地方看,眼泪像断了线一般。
华滋走过去,跟玉珰说:“你回房去,什么也不要想,不要问,快去睡觉。”说着就推玉珰出去,到了门口,嘱咐茜云带玉珰回房。
华滋转身走到李夫人身旁:“二娘可有什么打算?”
李夫人呆着没有说话。华滋去摇李夫人,李夫人却只是愣愣地望着华滋。华滋低头想了一想,朝门口走去,却被李夫人一把拉住了衣角。华滋只能转头安慰李夫人:“我叫逢春打盆水来,收拾一下房间。”李夫人这才松开华滋的衣服。
“你去打盆水来,二娘心绪不宁,我来照顾她,你先去睡吧。”逢春心下狐疑,也只能打了水,本想进房却被华滋拦住了。屋子里太暗,逢春什么也没瞧见,只得先行回房。华滋放下水,唤李夫人:“二娘,二娘。”李夫人却还是一脸茫然。华滋紧紧捏住李夫人的肩头:“谁都不能依靠了,只剩下我们自己了。我们把他装进箱子里,明天说上山给爹烧东西,一把火都烧了。”李夫人这才呜呜哭出声音来。
两个人一起找出两只箱子来,一只里面垫了棉被,把朱大的尸体装进去。另一只里面装了孟东的一些日常用品。装好东西以后,华滋开始擦地板。血腥气熏得她几欲呕吐,而且不放心,总是忍不住去瞄那个箱子,好像随时有人会从里面跳出来一样。于是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已经死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华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落到如斯境地。
、惊变
华滋在李夫人房里守了一夜。第二天,李夫人还是有些神思恍惚。玉珰也被吓到了,夜里就发烧起来。
早晨,华滋回房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叫人请了大夫,给玉珰和李夫人看病。然后收拾了一箱穆夫人的日常用品,叫茜云派人准备马车,拉倒山上要给双亲烧东西。
华滋站在李夫人的房门口,亲眼看着小厮们抬箱子。李夫人靠在床上,一张脸惨白一片。华滋走过去,在李夫人耳边轻轻说:“放心,都有我。”
装尸体的那只箱子特别沉,两个小厮抬着难免有些踉跄。突然一个人脚步携了一下,箱子一下磕在地上。华滋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
“再去叫两个人来。”
华滋一步也不敢走开,亲眼看着箱子装好,才上车,一行人往城外去了。
茜云见华滋今天有些异样,神情似乎分外紧张,拿出一个橘子剥了给华滋。华滋摆摆手,示意茜云自己吃。
刚到坟地,华滋就叫众人挖开一个坑。茜云见了奇怪,问华滋到:“小姐,东西在坟前烧了就可以了。”
“东西多,怕烧不透,先烧再埋。”
众人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敢违拗华滋的意思,只得开挖。
火光冲天,一直烧到中午。华滋叫人把土重新掩埋好。自己拿了香,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念到:“爹,娘,我不要你们的保佑,唯望你们无牵无挂,早入轮回,与这纷扰恩怨都再无关联。所有仇怨女儿愿意一力承担。”
华滋的眼睛里只剩下仇恨的光。
等华滋回府,蒋老爷已经等在孟府了。
李夫人精神不济,不能待客。老夫人正陪着喝茶。
华滋直接走进去,“奶奶,孟世伯。”
蒋老爷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孟兄尸骨未寒,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话,但是船队里的兄弟都等着养家糊口,挨延不得。”
说着,蒋老爷拿出账本,在桌上摊开,“当时船队是几家合开,孟兄与我的份额占得多谢,各有四成。本来船队的生意是孟兄一力打点,但是现下出了这等意外。船队众人推举在下接管生意,不知府上做何打算,是要继续参与生意,还是退出?”
尽管心里有些不乐,老夫人还是说道:“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懂得生意,自然拿回本金退出了。”
“稍等,蒋世伯,若是不拿回本金,如何算账?”
蒋老爷本来以为孟家必定退出无疑,没想到出了华滋这个岔子,回答到:“自然是按本金分成,孟兄占四成,一年也能分到四成利润。每月结算一次。”
“去年利润有多少?”
“去年一共是八万大洋的利润。我和孟兄各得三万两千大洋。”
华滋听后附在老夫人耳边低低说到:“若是不退出,这是一笔长年收益。而且水路是梧城的交通命脉,若在这里有份额,将来绝对有利。”
老夫人年轻时管理过孟家的生意,只是担心李夫人应付不来,所以说不若都退出。而现在察觉华滋颇有能力,遂同意了华滋的说法。
“世伯,本金我们不收回,生意还是要长久坐下去。既然大家都推举世伯管理生意,那我们也无异议。日后生意上的事情有劳世伯费心。”
孟家发生如此惨剧,蒋老爷心下也十分怜惜。他本就无意趁机挤孟家出局,因为不论是李夫人还是华滋,在船队都毫无影响力,不过是接着本金拿分红而已。而孟家失去了孟东,能有这一项进益于府中也是好的。
送走蒋老爷之后,华滋马不停蹄去看李夫人。
“夫人一天可吃了东西?”华滋问逢春。
逢春摇摇头,语气里有些担心:“一整天粒米未进。”
“你叫厨房熬点粥。”华滋吩咐到。
走进房,华滋坐在李夫人的床边。
“都打点妥当了。”说完,华滋加重了语气:“往后一家老小都还指望着二娘,二娘怎能倒下?华滋虽然打点了后续事情,但是二娘若不自己保重,这番情景岂不惹人生疑?况且府中无故走失了人,势必有人要问起的,还要给众人一个交代才是。”
李夫人转了转眼睛,看着华滋,咬紧了嘴唇。
“我叫逢春去熬了粥,二娘可愿意喝一点?”
李夫人这才点了点头。
华滋起身端了一杯水,扶起李夫人。李夫人接过水,喝了一口。
“我想不如假装丢失了财物,推一个偷盗走失的罪名在朱大身上,也可以趁机整理一下府中人口。一来人口太重,今时不同往日,该节省的我们都节省了,少些人,家里费用也减轻些。二来一些下人口舌不严,又生二心,这样的人留在府中也无用,不若打发出去。”
李夫人咳了两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华滋:“难为你了。”
华滋忍不住流了两行泪。
回房之后,华滋直接躺在床上,周身似要散架一般。茜云端了茶走进来:“刚刚听人说,白日里宋公子来过,见你不在,望了望玉珰的病情就走了,还叫人留话请你去宋府散散心。”
华滋苦笑一声,没有接话,心里涌起无限绝望。她觉得自己已经永堕黑暗之中,看不见光,看不见救赎。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心满意足之人,她以为幸福不过是自己拥有的这一切。而造化,太弄人。她甚至已经不知道造化是什么,不知道是否一睁眼又有一场灾难。
如果这一生是涉水而过的泅渡。华滋觉得自己已经被鲜血和白骨裹挟,看不见彼岸。她只能在迷津之中,左冲右突,独自摸索。
冬去春来,华滋起了个大早。站在楼上,才突然发现那桃花又开了,轻红色隐在枝叶间。时日便是这样,不为任何人停留。
那鲜嫩的桃红,好像一戳就破,是曾经未经世事的眼睛。而幸福,薄如蝉翼。华滋笑着看那良辰美景,手指放在心间,那里有厚厚一层茧,不再轻易柔软。
茜云突然飞奔而来,拉着华滋:“司令府派人来了,说要接小姐去小住一段时间。”
、处子
华滋转身就往楼下走。脚步又急又重,木阶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小姐,等我。”茜云也马上跟上。
江承临的人已经离开,桌上尚摆着几个礼盒。李夫人坐在雕花椅上,一旁的桌上摆着茶,雾气袅袅。
“大小姐。”下人的请安声将李夫人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江承临到底是何用意。若是他念血脉亲情,根本没有必要将孟家逼到如斯境地。既然已经双手染血,又何必惺惺作态。而接华滋过府对他有何好处?
华滋在一旁坐下:“二娘如何打算?”
李夫人抬起头,看着华滋。这张脸真是像极了穆夫人。只是在李夫人心里,这张脸和那张脸却代表了完全不一样的华滋。
就在最近,李夫人猛然发觉华滋似是不一样了。不再是一个小女孩,有时候自己拿不定主意就会忍不住想去问华滋的意见。
是了,华滋让李夫人想起孟东。尽管那是一张如同穆夫人般精致的女人脸,可是李夫人还是想起来了孟东,似乎天塌了都有人撑住的依靠感。李夫人相信,就是泰山在华滋面前崩塌了,她也不会变一变脸色。
“你自己怎么看?”
华滋沉吟了一下,“我想不透为何要如此做,但是我愿意前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已经拒绝了,我知你心里另有打算,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冒险,孟家再不能少一个人了。”
华滋却是微微一笑:“只是这拒绝可有用?”
一句话直戳进李夫人的心中,她叹了口气,是几时,整个孟府都成为任人鱼肉的对象,毫无反抗之力。
江承临的人临走前,冲着李夫人哈哈大笑,好像李夫人的拒绝是世上最为可笑之事:“司令说了,一周后来接人。”说完,就走了。
李夫人低声啜泣起来:“我保护不了你。”
华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指青葱,手腕上一只玉镯像碧汪汪一泓水。手心里的纹路蜿蜒迂回,看不清楚到底走向何方。
“我还有一些事放不下。茜云跟了我多年,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却因为我而耽搁了。我瞧着以前跟父亲的许锋义不错,不如把茜云指给他。”
李夫人听着华滋似是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泪如泉涌。
“小姐,我一定要跟着你。”
“我已经想好了,你跟许锋义一起跟着我去,再带一个小丫头。”说完,华滋又看着茜云,加重了语气:“这一趟,去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你可愿意?”
茜云不断点头:“刀山火海茜云都要陪着小姐。”
当天晚上,茜云带着李夫人准备的嫁妆就进了许锋义的屋子。红烛高烧,锦被香薰,是这兵荒马乱里停顿的逍遥。
临走前,茜云在华滋房里梳妆。那套红嫁衣本是华滋的,穆夫人已经准备了很久。茜云推辞不肯受,华滋坚持:“我看着你嫁人就像看着自己一样。”一句说说得茜云双泪直流。
宋致朗是第二日过来的,尚不知道茜云已经嫁人,亦不知晓华滋要去司令府。他拉着华滋的手:“你快跟着我出来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能先告诉我么?”
宋致朗一直拉着华滋走到孟府大门口,华滋才看见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汽车,与当年宋致朗拿来的模型一模一样,只是大了许多。
看见这新奇东西,华滋倒也真的高兴。走上前去,摸了摸,回头问到:“怎么动呢?”
宋致朗上前打开车门,请华滋坐,“走,我带你兜风。”
说完,宋致朗也上了车,一踩油门,轰轰声吓了华滋一跳。
车动起来,宋致朗摇下车窗,风打在脸上,华滋笑了起来。
路边行人如同见了怪物一般,纷纷避让。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宋致朗一面笑,一面说:“怎么样,有趣吧。我订了辆白色的送给你,过些天就到。”
“真的!”华滋忍不住雀跃起来,一想又丧了气:“我不会开,不如你来给我当司机?”
宋致朗呵呵一笑:“没问题。”
两人一路说,经过码头,朝城外开去。
春分已过,田间树头已有绿意。几只燕子掠过,华滋对着蓝天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那些不堪的过往都已成为前尘往事。
她靠在椅背上,转头去看宋致朗。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黝黑的皮肤也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