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让我走。”孟东安抚众人。
马副将这才带着孟东朝外走去。
眼见孟东越走越远,老夫人转过身,厉声问穆夫人:“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穆夫人已经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华滋也急得都是眼泪,扶穆夫人坐下,“赶紧派人去打听。”
李夫人正要叫管家,穆夫人却说道:“我去。”
华滋着急:“我也去。”
穆夫人却摇了摇头。
所有仆妇侍卫都被挡在了门外,屋里只有江承临和穆夫人。
“展清,你不愿意见我?”江承临问到,眼睛里却是难测的深意。
穆夫人看向这张脸,这双眼睛,往事从未远去,却也再回不来。
“你我之间,不是早已恩断义绝?”穆夫人神色冷清。
“你知道,我当时是迫不得已。”江承临皱了皱眉。
穆夫人倒是一声冷笑:“你早就把我卖给了你的野心,说什么迫不得已?你何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只不过难耐凄凉而已!”
江承临一时语塞:“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江承临从来不是穆夫人的表兄。两人家里原本是世交,从小定了娃娃亲。江承临十二岁时,家里陡生变故,父亲被流放抄家。他父亲一介书生,受不了流放之苦,一病归西。家里树倒猢狲散,江承临的母亲也郁郁而终。
穆夫人的双亲就把江承临接来家中养活,等大了再给两人晚婚。谁知平地又起波澜,被人寻出事由,说穆夫人的父亲勾结罪臣,私藏应没财务等,穆家也是家破人亡。
江承临被通缉,为了不连累穆夫人,就让穆夫人来到梧城边远之地。他自己则四处流亡。
穆夫人至今还记得当时江承临的诺言:“你等我,我一定回来娶你。”
于是穆夫人好一个老妈妈流落到了梧城。而江承临则萍踪浪迹。两人离别前,江承临把所有财物都给了穆夫人,想自己一个男人总归能够活下去。
然而,流离之苦,世人白眼,到这时才见个分明。
姜家的世交亲戚都不敢接济江承临,只当没有这个人。
朱门难进,曾经摸着他的头说雏凤清于老凤声的世伯们,不是闭门不见,就是吩咐门下人直接赶出去。
两年下来,罪名洗脱不成,前途亦无望。
“你可知,这天下人曾如何负我?我要他们全部偿还!”
穆夫人闭上眼睛,似不愿再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孟东可从未曾亏欠过你!”
“可是他是我此生最大的污点!我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
“没人逼你!”
江承临握紧了拳头:“时势迫我!”
穆夫人的声音突然软下来:“你能不能放过他?放过孟家?”
江承临的眼睛里似有魔意:“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一定要亲手除掉他,重新赢回你。你可记得,我说过,一定回来娶你!”
穆夫人凄然一笑:“太晚了。”
、万劫(二)
江承临猛然上前,一手捏住穆夫人的手腕,将穆夫人紧紧抵在墙上。
穆夫人要紧了嘴唇,把头扭过一边。
江承临空出一只手,捏住穆夫人的下巴:“你爱上他了?”
“这跟爱无关,他照顾我,给了我一个家。他是我的恩人,也是你的恩人。”
“哈哈”,江承临反倒笑了,表情却越发狰狞:“你以为我会对他感恩戴德!只要看到他,我就不能不想起自己曾经有多屈辱!”
“那我呢?我不会提醒你曾经的耻辱吗?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江承临的声音反而温柔了:“回来,来到我身边。”
穆夫人几乎要跪下去:“你怎样才能放了他?我求你。”
“不可能!”江承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终归是我的。”
穆夫人开始挣扎,却难以挣脱。
江承临一笑,自己放了手:“我明天就要杀他,三日后再迎你进门!”
穆夫人整个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让我再见他一面。”
江承临一把拉起穆夫人,“就满足你这一个心愿。”
江承临拽着穆夫人到了牢狱里。
孟东看见穆夫人来了大吃一惊,又见她双眼红肿。
穆夫人扑到牢门前,急切地问:“可好?受了皮肉之苦吗?”
孟东摇摇头,又见江承临站在一旁:“姜兄。如今到底是何用意?”
江承临呵呵一笑,“不如问问你结发多年的妻子?”
穆夫人只是哭泣不语。
孟东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却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姜兄,只要你放过我一家人,我愿意倾尽家产。”
“哈哈,”江承临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跟你的夫人可不是什么兄妹!”
孟东狐疑地看看穆夫人,又看看江承临。
“我们之间可是有婚约的。”
孟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穆夫人说的婚约竟是指江承临,“那你为何?”
“你以为我甘心?姜家、穆家都已经家破人亡,为了报仇雪恨,我不得已假称是展清的哥哥,从你这里获得东山再起的资本。”
江承临接着说道:“不错,你有恩于我,可是我不能留你。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孟东怒发冲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人!”
江承临跨步上前,盯着孟东:“我一想起曾经将妻子拱手让于你,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孟东狞笑一声:“你自己卖妻求荣,还有何面目怪罪别人!”
江承临恼羞成怒:“我有枪就有了生杀大权,是非黑白不过在我一句话。明天就是你的死期!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重新迎娶展清。”
“你!”孟东难以成言。
穆夫人泪水涟涟,眼前一片模糊,只是去抓孟东的手。
回到孟府之后,穆夫人谁也没见,饭也没吃,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华滋怎么也问不出个究竟来,着急不已。
李夫人早已经请了自己的父亲、哥哥过府商议,但是也没有个结果。
华滋不明白,若然父亲真的放走了市长,司令不是穆夫人的表兄么,不可以网开一面?可是根据穆夫人的表现来看,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华滋在房里坐了一夜,茜云反复宽慰也没有作用。
第二天一早,城里就沸腾起来,司令府派人昭告当天要处决孟东。
宋致朗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本来马上就要往孟府去,但是想来不若找蒋云澹问个明白。
然而,到了司令府才知道,碧云回来之后,司令说给蒋云澹放几天假。前一天,蒋云澹就和碧云出了城,去庙里烧香了。
宋致朗又马不停蹄往孟府赶。华滋一见宋致朗来了,才哭出声来。
孟府已经乱成一团。李夫人接受自家哥哥的意见,想去司令府里打点,金银细软备了几大箱,却连门都不得入。
大家都猜不透江承临如何一时翻脸翻得这么快。
一听要处决,老夫人哭得晕了过去。李夫人也是又急又痛,完全没了往日持家的风范。府里上上下下都跟无主孤魂一样。
华滋哭着抓住宋致朗的衣服,“我要去现场,好歹见上最后一面。”
宋致朗知道华滋决然不能承受那场面,不答应:“我去守着,你在家里。”一面又叫茜云好好看住华滋。
宋致朗到了行刑现场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人潮里议论纷纷。
“孟老板跟司令不是亲戚吗?怎会要处决孟老板?”
“听说是孟老板勾结前市长,市长逃跑就是孟老板帮的忙。”
“可不是,这司令刚来的时候就说对市长行踪知情不报的要杀头哪。”
“孟老板可是好人。”
“这往后日子怎么过哟?”
不久,就有人将五花大绑的孟东推了出来。
江承临也亲自现身。
“诸位乡亲,我姜某人曾亲口说过与市长勾结的杀无赦。孟东虽是我姜某人的妹夫,但是法不容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下不得不大义灭亲。”
孟东的嘴已被堵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嚎叫。
一排军装士兵手里握着长枪站在孟东身后,枪口乌亮。
就在这时,人群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爹!”
只见一个人影在人潮里左冲右突,正往前挤。人们一看,是孟华滋。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来,华滋顺势往前冲。
宋致朗没想到华滋还是跑了来,朝华滋的方向挤过去。
孟东听见华滋的喊声,看见华滋奔过来,两行泪就落了下来,两只眼睛里血红一片,脸上全是绝望的灰暗。
“行刑!”江承临冷漠而高声地道出。
枪响。子弹飞进孟东的身体里,血喷涌而出。迅疾的速度甚至让孟东还没有感觉到疼痛,血肉就已经模糊。
华滋双腿一软,奋力站住,就要爬上行刑台。
而孟东已轰然倒下,一双眼睛圆睁,看着华滋。
“啊啊啊”,满场只剩下华滋的哀嚎,她只想近一点,再近一点。士兵拦住华滋不让她再靠近。华滋不管不顾,伸手就去推攘,直到枪口抵上华滋的肩头。
宋致朗好不容易挤到华滋身边,一把将华滋拉到身后,自己挺身挡住了枪口,背后传来华滋心碎的哀嚎声。
江承临才下令让家属认领尸体。
华滋跪倒在孟东身边,看见孟东身上,周围全是血液。她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心里绞痛,痛不欲生,宁愿死去的是自己。想这九天之上如果真的有神佛,为何不拿自己的寿命去换孟东的寿命?
宋致朗从背后抱住华滋:“乖,我们回家,带孟世伯一起回家。”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万劫(三)
孟东的尸体运回来以后,老夫人一下扑上去,浑浊的眼睛里似已装不下那么多伤心。在孟东之前,她曾有过一对双胞胎,但是养到三岁就夭亡了。八年之后才有了孟东。
孟东的父亲早逝,早年间,老夫人也是梧城赫赫有名的人,独自撑起孟家偌大家业。她心里将孟东爱若明珠,却不敢表现出来,一直将孟东严厉管教,为得就是让孟东能够继承孟家。
孟东果然不负所望,光耀门楣,只在娶亲时逆过老夫人的意思。
孟东精明强干,又高大俊朗,曾是多少梧城姑娘心里的人。李夫人也早就芳心暗许,但是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大约是不太可能了,没想到后来竟然真的嫁入孟家。
她心里一直到明白,自己并不曾真正让孟东动心。她也不明白,穆夫人整天哭丧着脸,怎么就值得孟东那样上心?
而穆夫人,从江承临让她嫁给孟东那天就心死了。她跟江承临算得上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然而到底造化弄人。
她曾经泣涕如雨,跟江承临说,两个人就此在梧城隐居,做一对平凡夫妻。可是江承临又是那样野心勃勃的男人,自然是不择手段也要不断往上。
曾经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残酷。过去的两小无猜成为穆夫人心底的深渊。
她无法去恨江承临,总归是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她也无法去爱孟东,只是愧疚。
可是孟东到底给了她一个家,照顾了她一生。
而到现在,她才明白与江承临之间,早已是无可奈何,只是孽。与孟东那才是一世夫妻,才是缘。
华滋的眼泪都哭尽了,眼睛干涩地发疼。她从来未想过孟东死去的那一天,不管如何为蒋云澹伤心,她知道自己总归有退路,有家。而这世上,总有一个男人永远爱她,让她依靠。这深爱,只有一个男人才能给你。他是华滋唯一的英雄。
整个孟府突然有了一种大厦将倾的气氛。白色帐幔挂满了房间,每个人都换上孝服,那是死亡的颜色,人心惶惶的气味。
棺材是老夫人为自己的预备的,只是没想到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玉珰伏在华滋腿上,哭得声音嘶哑。老夫人紧紧搂着华旻,好像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有亲戚朋友来吊唁,李夫人强撑着精神招呼往来之人。
有和尚在念经文,吹打。
华滋跪在地上,茫然地烧纸钱。跟前的火盆里已是满满一盆灰。
宋致朗亦跪在旁边。
蒋老爷、蒋夫人;宋老爷,宋夫人都来了。看见这幅情形,都是两眼含泪。
蒋夫人拉着华滋的手,哽咽着,“你怎么一夜之间瘦这么多!”
华滋抽回手。
有人来报,江承临来了。
一时,屋中人都诧异了。
“给我拦住!”李夫人发了话。
下人们有些踌躇,穆夫人走了出来,浑身缟素,“让他进来。”
江承临仍旧穿着军装,腰上挎着一把银色短枪。黑色皮靴一尘不染。他的脸上也是一脸沉痛,道了声“节哀顺变。”
李夫人扭过头没有搭理。
灵前摆了孟东的一副肖像,江承临鞠了三个躬,想要上香,却无人递香,亦无人奉茶管带。还是跟随他的士兵赶紧催人拿三支香过来。
下人看着李夫人,没敢动。
李夫人瞪了一眼。
穆夫人缓缓走进了灵堂里,以手抚棺。黑色的棺木,袅袅升起的烟雾,她的声音有一种异常的平静:“我与老爷结发二十余年,承他深情一片,无以为报。自然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话音刚落,穆夫人就一头碰上了棺材。
只听“咚”一声巨响,众人尚没有反应过来。穆夫人的身子已经滑到在棺材边,额头上血红一片。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都往灵堂里冲,还是江承临动作最快。他扶起穆夫人,尚有一息的穆夫人却闭上眼睛不愿看他。
江承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同时喊道:“叫大夫,叫大夫!”
华滋想要推开江承临,力道不够,只能骂到:“你怎还有脸在此!”
李夫人也过来了,穆夫人伸手去抓李夫人的手,“一定要将我葬进孟家祖坟!”
穆夫人咳了一回,幽幽地对江承临说:“你不要再碰我,也不要来我的灵前或坟上,扰我黄泉之下的安宁。”
江承临如疯了一般:“你如此恨我!”
“我只是希望跟你再无关联,一丝一毫也不要。”说完这些,穆夫人几乎已经难以再张开嘴,还是看着华滋,“嫁一个能照顾你的人,平平淡淡就好。”说完就一直看着李夫人,只剩下几个不完整的字:“都,交,你。”
那边,老夫人早叫人把华旻带进后院,不许出来。
华滋肝肠寸断,晕了过去。宋致朗打横抱起华滋,送华滋回房,又叫茜云赶紧遣人叫大夫。
穆夫人气绝身亡,孟府一场丧事未毕,又添一场。
华滋是急痛攻心。茜云在熬药。宋致朗坐在床边,守着未离开。一时,茜云端了药进来。宋致朗接过来亲自喂食。茜云在后边扶着华滋。
喝了药之后,华滋才悠悠醒转过来。一回头看见宋致朗坐在床边。
华滋心里着急,拉宋致朗的袖子,嘴里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我梦见父亲、母亲都死了,幸好只是做梦。”
华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