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爷一拂袖子,哼了一声:“他是哪门子大少爷,他早已不是我蒋某人的儿子!”
蒋夫人在一旁,垂了两点泪。
蒋老爷一转头,看见蒋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宋致朗想的倒多。
市长出逃只能借助两个人的力量,不是孟世伯,就是蒋世伯。蒋世伯持重,不一定愿意为之冒险,而孟世伯有血性,加上玉琤的婚礼无故提前,多半是孟世伯想的暗度陈仓的法子。
若真是云澹跟了司令,念在多年相交的份上,加之亏欠华滋,这一件事情上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孟世伯。
但是,转念一想,这孟家与蒋家已经是面和心不合,难保蒋世伯不趁机扳倒孟家。
宋致朗遂叫过一个下人:“带份厚礼去府衙,说我明天想去拜一拜司令,不知可有时间。”又嘱咐道:“打听清楚,跟司令的是否是蒋大少爷,如果是,就说我请过府一叙。”
孟家刚用完晚膳,穆夫人已经回房。华滋、玉珰陪孟东喝茶。
有下人急急走上来:“老爷,司令来拜。”
孟东听见,心下一惊:“快请。”于是催华滋和玉珰进房。
华滋有心,转到屏风后就停住了。
没过多久,只听见一阵脚步声。
孟东迎上去,满脸带笑:“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想,司令却说:“贵人多忘事,看来孟老板不记得在下了。”
闻言,孟东抬头仔细观看,这才认出眼前是谁,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原来这司令竟是穆夫人的堂兄,当年是司令来了梧城,说定穆夫人退婚之事,并将穆夫人许给了孟东。
亲事一完,司令说要外出闯荡,孟东还赠送了大笔财物。
江承临身后的蒋云澹也吃了一大惊,跟了司令两年,进入梧城的计划是蒋云澹一手制定,原本以为司令从未来过梧城,谁知不仅来过,还与孟世伯是亲戚。
屏风后华滋一眼就看见了蒋云澹。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没想到瞬间了皱了水面。以前的蒋云澹只是斯文,如今还有了些英挺之气。
华滋心底倒冷笑了一声,想自己居然这般没出息,抬脚往里走了。
蒋云澹听见一阵轻微的裙裾响动,看见屏风后隐隐有个身影,心里一动,许是华滋。
、夜谈
真正跨进孟府以后,蒋云澹心里却尴尬起来。那朱漆大门没有一点变化。进门之后有一道影壁,转过去是阶梯的甬道,两旁种满了树,树后面各有一排房子,还有马厩。
往上走就是会客的厅堂,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厢房与厅堂间隔着一道拱门,拱门通向内院。内院中间是一片池塘,水中央建了一室厅堂,是孟东的书房,会客所在。书房四面各有一条石子通道延伸在水面上,通往内院四面。李夫人和老夫人都住在这进院子里。
以前,蒋云澹常去的是这后面的再一进院子,小巧一些,院中种了大片桃树,穆夫人和华滋就住在桃林后面。穆夫人住的是东面的一排平房,华滋住在北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
莫非华滋还未嫁人?
孟东请江承临坐下,吩咐人上茶,望着蒋云澹,鼻子里笑了一下,但是不得不给江承临面子,遂说道:“蒋少爷,请坐。”
听了这一声称呼,蒋云澹就知道自己大约这辈子都是孟家的敌人了。
江承临看了一眼蒋云澹,又看了一眼孟东,一笑:“这可不是蒋少爷了,是我的副官。”
蒋云澹是两年前跟的江承临,替江承临挨过一刀,至今背上还有一长条刀疤。就是这一救引起了江承临的注意,之后得到提拔。江承临见蒋云澹聪明持重,又不多言,遂愈加重用,很快,蒋云澹就成为江部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江承临喝了口茶,命人抬上礼物,说道:“当年若不是妹丈扶持,也不会有江某人的今天。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下人抬上了几个礼盒,孟东放了心,又有几分得意:“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此次拜访,主要是想见一下故人。妹丈深知,我家族凋零,亲人离散,只有这一个族妹嫁入尊府。而鄙人漂泊在外数十年,音信不通,今天能够再见亲人真是大慰平生。”
孟东忙命人去请穆夫人和小少爷出来。
两人又对说了些当今时事,梧城的人情往来。
“既是大哥入主梧城,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大哥初来乍到,人情未免不熟。我看不若由我出面,请了本地的大家望族出面,大家认识一下。”
“如此,有劳妹丈费心。”江承临道了谢。
一时,穆夫人带着儿子出来了。
穆夫人冷着一张脸,福了一福,似乎这远亲相见也并未让她高兴。
孟家小少爷倒活泼,请了安,叫了舅舅,一回头惊诧到:“蒋大哥!你几时回来的?”
华滋定亲、退婚的时候,蒋家小少爷年纪小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认得蒋云澹经常过府来玩,久别重逢自然惊喜。
蒋云澹还没回答,穆夫人就先说:“多年未见兄长,如今知你平安,我也就安心了。时候不早,容我先行告退。”
说完,穆夫人就带着小少爷回后院了。
孟东叹了一声:“梧城到底偏远,内子许是思乡,多年来都不苟言笑。如今大哥归来,想内子心下定是激动异常。”
“我看着梧城风光甚好,不逊江南。”江承临接了一句。
一时,有下人进来,在孟东耳边低低说道:“穆夫人回去的路上崴了脚,伤得挺重。”孟东皱了一下眉,吩咐人去拿药。
下人出去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定下第二天下午来孟府赴宴。
从孟府出来以后,蒋云澹记挂着与宋致朗有约,遂向江承临说道:“司令,我与朋友相约小叙。”
“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得了。”
两人别过,蒋云澹朝宋府走去。
宋致朗早已备了一桌酒菜,等候多时。
刚进门,蒋云澹就闻到了酒香,深吸了一口气,“致朗,宋府的酒越发香醇了。”
宋致朗迎上来,二人相视一笑,端起杯子,先饮了一杯。
“没想到,竟然真是你!你如何去投军的?”宋致朗先问到。
“离了梧城之后,我与碧云商议去江南。碧云在江南还有远亲,帮我谋了个学校的差事,当先生。”
蒋云澹又喝了一杯:“日子倒也平淡,本来计划等碧云有了孩子,我们再回来请罪。可是如今,外头,乱的很哪。”他叹了口气,“学校被夷寇炸了,整个城市都被占领了。我带着碧云逃到乡下,继续也快没了,后来江司令的部队路过,我见是在没有生路,就投了军。”
“那碧云?”宋致朗问了一句。
“投军之后居无定所,也不能带着碧云,于是将她安顿在乡下,不是着人送些财物过去。”
“你们可是打算在梧城长期驻守?”
蒋云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打了败仗退无可退才来的梧城,梧城易守难攻,司令打算就在此地常驻,占城为王了。”
宋致朗一听急了:“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世道太乱,总有一个军队要进来的,没有江司令,还有王司令。我想不若我自己带兵进来,起码一些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你没见过其他被军队占领的城市,杀烧抢掠,无恶不作。”
宋致朗也只得叹了一声,“蒋云霖已经接掌了蒋家。”
蒋云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回来并不为蒋家家产。”
“你可知,自你悔婚私奔之后,华滋被整个城的人戳脊梁骨,至今未嫁。”
蒋云澹猛一抬头:“怎会这样?我料定必然有些闲言碎语,可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传得不像样子,说你玩弄了华滋,华滋为了收你的心,把碧云也给了你,没料到你却拐了碧云跑了。华滋成为全城笑柄。”
蒋云澹说不出话来。
宋致朗接下去:“为了这件事,孟世伯很是责怪你们家。如今,孟家和蒋家已然各自为阵。”
“总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华滋。”
“现在再说这些有何用呢?云澹,你引了军队进来,我只要你一句话,日后你能不能护住这全城百姓,护住你的故人?”
“你放心,我定然不让梧城遭荼毒!”
蒋府,蒋云霖夜不能寐。他早已派人打听清楚,回来之人果然是蒋云澹。他心里恨了一回,就没个安生日子。
刚刚下人来报,蒋云澹去了孟府,随后又去了宋府。只怕转眼就要回来蒋府来了。
蒋云霖不能不恨蒋云澹。他自小在蒋云澹的阴影下长大,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大哥,越发衬得自己处处不如人。而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谁不是一双势利眼,没地位的少爷还不如管家有体面。
好不容易蒋云澹犯了回糊涂,闯下弥天大祸,没想到现在又这么风风光光地杀了个回马枪,恨得蒋云霖咬紧了牙。
“回得了梧城,也要让你进不了蒋家门!”
、恩断
第二天一早,梧城各大家族的人就聚集在了孟府。宋致朗的父亲近年来已不大露面,也柱了根拐杖过来了,宋致朗搀着父亲。
既遇上这改天换日的大事情,怎能不商议一番,也不能凭江承临一句话,就将这梧城占了去。
蒋云霖正与封黎山站在一处,蒋云霖叹道:“这事情太过奇诡,市长不声不响跑了,新来的司令如何能过了碧水江进入梧城?”
封黎山斜睨了蒋云霖一眼:“莫怪我直言,若不是令兄指引,他们哪能这么轻易进入梧城。”
蒋云霖没还言,似是羞愧默认。
封黎山心中有自己的算盘,这些年来,封家与宋家结亲,而蒋家一面受孟家排挤,一面又没有得力的继承人,声势已经大跌。封黎山自然不愿意蒋家因为蒋云澹的回归而重振,尤其是蒋云澹又带回了一个有力靠山,若能趁机将蒋云澹打成里通外敌之人,倒也不失一个办法。
蒋云霖心中自是也做如此想。
一时,人已到齐。
只听孟东说道:“梧城剧变,这情况大家已经知道,不用我多说,如今,是接受是反抗,还请大家商议。”
宋老爷先问:“若顺了他,我们岂不就是跟着造反的贼子?日后若官府来剿,他问我们要人要钱,给还是不给?”
“眼下,他已有几万军队,那长枪可是摆在眼前的。况且,他已经进入梧城,我们如何与之硬拼?”
冯老爷冷笑了一声:“军队能进来,也不知是谁的功劳?”
人群中顿起议论之声。
一人说道:“那日,人人亲眼所见,司令后头跟着的可是你蒋家大少爷,谁不知蒋家熟悉梧城水路,若不是他领路,这军队轻易进的来?”
又有不少人跟着质问。
蒋老爷一时陷入难堪之地,蒋云霖接话到:“虽是家兄之错,但是其中底里无人可知,也许是被胁迫。”
蒋云霖的话没还说完,封黎山就接口到:“看蒋大少爷那荣华的样子,可不像是胁迫的。”
议论之声不断,“谁知是不是你蒋家有意勾结,再说,蒋云澹背信弃义也不是第一回了。”
蒋老爷一生为人磊落,受人尊敬,不料出了蒋云澹悔婚私奔之事,成为城中话柄。这已是他的心病,现在这勾结外人卖城求荣之罪名可是决不能再担了。
“诸位不必说了,自蒋云澹离了我蒋家门之后,他就不再是我蒋某人的儿子,所作所为也与蒋家无关!”
蒋老爷声音洪亮,语气悲愤,众人一时倒也不知说什么好。
宋致朗心底一阵叹息,云澹到底走上了这众叛亲离的绝路。
孟东略一沉吟,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向众位交代一下,这司令江承临是内子穆氏的族兄,当年成亲时尚见过一面。只是那之后他漂泊江湖,我们再未通音信。我与众位一样,亦是昨日得知他已进城。”
这消息如平地惊雷,众人都望向孟东。
“依在下的意思,江司令手上佣兵几万,市长已走,而你我皆是布衣,无谓去拼命。如今外有夷寇,内有祸乱,有支军队能够守城亦是好的。将来万一有战事,我们贡献点钱财就能保这一方安宁。”
封黎山正要开口,宋致朗先说到:“孟世伯的主意不错。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况且云澹是众位伯父看着长大的,他领着军队进城,自然有一番苦心。”
蒋老爷抬头看了宋致朗一眼。
“那晚上就请众位来舍下一聚,鄙人已经请了司令。”
蒋云澹打点了一些礼物,一早就来到了蒋府门口,守门的人又惊又喜,飞报进去。
蒋老爷去了孟府,蒋夫人一听大喜过望,忙命带进来,自己也急着往外走。
刚刚瞧见蒋云澹的身影,蒋夫人的眼泪就簌簌往下掉。蒋云澹忙把东西交给旁人,上前就搂住母亲:“儿子不孝。”
蒋夫人带着蒋云澹进厅堂就在自己身边坐下,摩挲着蒋云澹的脸:“我的儿。”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母子俩低低说了些话,蒋夫人问到:“你一人回来的?”
蒋云澹便知其意,回答到:“行军不便带家室,把碧云安顿在乡下,过些日子就打发人接她回来。”
“你,你,”蒋夫人叹了一口气,“真是糊涂啊。”
蒋云澹低下头没有答言,蒋夫人又说:“你们刚走那会,我去了孟府,打算家丑不要外扬,想着等你回来,华滋做大,碧云做小也不是不可。可是华滋哪,死活不愿意,一定要退了亲。没想到,后来,人们嚼舌头嚼得太不像了,你,生生耽误了华滋一辈子啊。”
蒋夫人擦了擦眼睛:“起先,我还怨华滋太绝情,后来,真是造孽。”
不多一会,有人报说,老爷回来了。
蒋老爷一进来就看见了蒋夫人旁边的蒋云澹,眼内出火,喝道:“谁放他进来的?”
众人不敢则声,唯唯站在一旁。蒋夫人哀哀一声:“老爷。”
蒋老爷不做回答,直直看向蒋云澹,“你还有什么脸回来?你玷污得我蒋家门楣还不够吗?”
“父亲。”
蒋云澹的话还没有说完,已被蒋老爷打断:“我不是你父亲,当年既然你一意离家,如今也没有回来的必要。你们父子恩情早已断绝!”
蒋夫人闻言已是大哭起来。
蒋云澹上前想安慰母亲,被蒋老爷阻住:“来人,送夫人回房。”
下人一时都不敢动,蒋老爷更是气急,用拐杖敲着地面:“还不赶紧,都反了!”
下人这才急急搀着蒋夫人回房。蒋夫人的五脏都像碎了一般,哭得昏过去。
蒋云澹也急了,眼眶含泪:“父亲要打要骂,儿子都愿意承受,只是这骨肉深情如何割舍?”
蒋老爷也气急:“你既知不能割舍,当年如何悔婚离家,这抛父弃母的事情可是你先做出的。如今又领着外人进来,卖城求荣。我蒋家没有你这样不孝不义的逆子!”
蒋老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