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离忧想了想,微微偏头:“你还没告诉我要假扮青莲王签的契约是什么。我对这些事情不是很了解,是不是该提前做做准备避免露出破绽?”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你只管安静站着,然后在我给你的契约书上按下手印就可以。”楚辞从椅中站起伸了个懒腰,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朝中几位重臣,大概明天晌午左右他们就会来府上。殿下和言姑娘都早些休息吧,攒足精神好应对那些老狐狸,没什么事我先去睡了。”
回头看看窗外才发现已是夜色浓重,温墨疏派人带言离忧找个房间暂住,走之前低头看了看每天都要喝的药汤,苦笑一声扬手倒掉,离开时仍是一路轻咳。
“今年的状况还不如去年,照这样下去……”院落阴影处,早该回房休息的楚辞抱肩低叹,目光里惋惜与担忧交杂。
旁侧树木窸窣响动,少顷从阴暗小林中钻出一人,身形高大魁梧,却在楚辞面前卑微躬身:“爷,都按您吩咐办好了。七位重臣均允诺明日晌午来府上,那位姑娘屋外也安排好人手盯着,跑不了她的。”
楚辞微挑唇角,负手轻笑:“到底你要你来办事我才放心。对了,四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这种时候君无念应该不会老老实实坐等才对。”
“风落公子倒是想有所行动,可他后面还有个四皇子负累着,哪有爷这么自由?”壮汉憨笑,语气里不无得意,“皇上突然驾崩,龙座空悬,帝都一片混乱,四皇子整天忙着安抚百姓、惩办趁乱作恶的官员,反倒把正事、大事丢到一边,这一点可比不上咱们二皇子。等爷您明天当着那几位大人的面签下契约书,还怕二皇子不得民心吗?这般远见卓识岂是凤落公子和四皇子能比的?”
精致堪比女子的丹凤眼里流露出几许感慨,楚辞握着长笛在壮汉头上轻轻一敲:“春秋,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不可自以为是,不可小瞧别人。说四皇子目光短浅我不反对,君无念却并非你想象那样无能——此次君子楼突袭青莲宫若没有他在背后相助恐怕不能成事,虽说是个巧合,但我能巧遇青莲王替身也有他一份功劳,明天事成之后我还想送些谢礼去呢。”
“谢他做什么啊,他又不是特地帮爷忙的……”壮汉嘟嘟囔囔抱怨,完全不能理解令人费解的打算。想了半天也想不懂,壮汉索性摇摇头不再追究,视线移向供客人暂住的偏房,刻意压低声音:“爷,那位姑娘怎么办?真要放她走?如果传出去说青莲王在咱们府上,签下契约后又消失无踪,只怕会给二皇子招来祸端吧?”
这个问题似乎没那么容易回答,楚辞闭上眼沉默足有半晌,而后低头把玩长笛,一身气息尽染疲倦。
“为了二皇子考虑,我本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留给外人任何攻讦的机会。可是你也知道,世间最让我厌恶之事就是毁诺,我曾答应言姑娘给她一条活路,既然这么说了总不能违背约定。要如何向外面解释我会再想办法,你只要看好她就可以。”揉了揉干涩双眼,楚辞抬手搭上壮汉肩膀,重重一拍:“这阵风波过后你还有重要任务,无论如何都要把我们过往行踪抹消,我不希望殿下和九王爷发现我的真实身份——若有必要,迫不得已杀几个人灭口也没关系。”
壮汉看上去有些失望,垂头丧气不无抱怨:“爷,我就不明白了,咱有国有家的为什么要在大渊替人效力?爷您究竟图个什么呢?”
楚辞没有回答,总是流露出精明狡黠的眼眸忽而黯淡,唇边浅淡弧度也染上一缕寂然,月光之下如白玉石雕一般无声默立。
许久,空旷而淡薄的声音低低响起。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又或者……是想摧毁某些东西。”
第013章 救命契约
天微亮时就传来咚咚敲门声让言离忧有些恼火,她已经很久没在干净的床上舒舒服服睡过觉了,就这一晚贪恋还要来打断她吗?一旦离开温暖被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享受第二次。
下人给言离忧送来了新衣新鞋,外加一碗不见油花的清汤当做早饭,言离忧意犹未尽喝了个干干净净。饿着肚子随下人来到前堂,温墨疏正在座椅中悠闲看书,屋子里并不见楚辞身影。
“父皇仙逝后再无早朝,有些闲不住的大臣早早就往府里赶来,楚辞去迎他们了。”温墨疏抬起头,温和笑笑,随手把桌上一盘点心推到言离忧面前,“早上没吃饱吧?平时我和楚辞都只喝早茶,没有用膳的习惯,一时间忘了你还在。这是刚刚让人买来的酥花糕,尝尝,多少能填饱肚子。”
“你平时对人都这么和气?”言离忧不客气地接过点心,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打量温墨疏。
“和气?有吗?”温墨疏似是从没注意到自己无意中表露出的温柔,微微一愣,旋即轻笑,“言姑娘与我有没有仇怨,萍水相逢都是客,难道要冰冰冷冷接待才算正常?皇子也好,平民也罢,都是天地所生、父母所养,一样的血脉骨肉,本就不该分什么高低贵贱。”
按理说言离忧应该大加赞扬一位皇子能够如此开明,这是善男信女们为之感动的高贵品格,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感动之情——身居高位者拥有特权或者自认高人一等本就是种毛病,总不能因为谁没有毛病就要褒奖,若是那样,只能说时代与社会病了,病入膏肓。
沉稳脚步声打断前堂安静,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男人走进前堂恭恭敬敬向温墨疏行礼:“二皇子,我家爷已经陪两位大人去了花园,您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温墨疏略作沉吟,问道:“可知来的二人是谁?”
“赵承义将军和定远王爷。”
“赵将军就罢了,定远王登门我总该去陪行,叔侄一场,不可短了礼数。”温墨疏看眼桌上放的药茶,如昨日一般摇摇头没有喝,侧身面相言离忧,“言姑娘暂且回房休息,晌午时我会派人去叫你——春秋,帮言姑娘把这盘酥花糕带过去。”
被唤作春秋的壮汉古古怪怪看了言离忧一眼,不情不愿端起盘子,招呼也不打径自往偏房走去。言离忧快步跟上,出门前无意识回头看看,温墨疏仍在咳,脸色似乎比昨日更差一些。
言离忧稍稍有些心疼。
都说好人不长寿,像温墨疏这样平和的人也如此吗?虽然相识不过一天彼此之间还不算了解,可她有种直觉,温墨疏不是坏人,至少对她不坏。那双干净温和的眼睛里没有藏污纳垢,满院花草也说明他是个喜欢安逸平和的人,只可惜皇子身份注定他不得太平,何况还有楚辞那般精明的人在左右,许是他也逃不过权势争斗吧。
胡思乱想间言离忧蓦地停住脚步,在壮汉春秋茫然注视下狠狠地拍了下额头。
“刚才殿下问你来人是谁,你怎么回答的?”
春秋眨了眨眼睛,一脸呆愣:“赵承义将军和定远王爷。”
“定远王……”言离忧无力至极,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难怪这名字听着耳熟,温墨情是定远王世子,那定远王就不是温墨情他爹吗?!儿子不久前还在青莲宫拿剑威胁一个女人,转眼这女人就要冒充谁谁谁去蒙骗当爹的,上天保佑温墨情没有和定远王同行,不然言离忧真的没法预料自己会死得多么有滋有味。
两个时辰后,事实证明了言离忧的担心完全没必要。
“姑娘,委屈了。”一声没有诚意的道歉后,几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把言离忧从偏房拖出,用手指粗的绳子将她紧紧捆住,一路连推带拉直到主房前院的宽敞内堂。
“请几位大人来不仅仅为朝中琐事,其实晚辈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大人们做个见证,以免日后有人找各种借口提出质疑。”楚辞挥挥手,言离忧被用力推到一群人面前,跌跌撞撞险些摔倒。楚辞看着狼狈的言离忧并没有伸手搀扶,只为逢迎场面才露出的笑容毫无温度:“皇上龙驭宾天,满朝文武悲痛之余都在期待有人能暂理朝政以安民心,二皇子殿下亦不例外。前两日殿下听说青莲宫遭歹人破坏洗劫,特地派我前往一探,晚辈虽然没能阻止歹人作恶却从危险中救出青莲王,所以才急着叫各位大人来殿下府上一聚。”
事实上楚辞具体说了些什么没人在意,被唤来的所有人目光都凝聚于言离忧身上,一时间表情各异,惊讶着有之,怀疑者有之,愤恨者有之,战战兢兢者亦有之。
众人神情表现尽收楚辞眼底,无一遗漏。不动声色把言离忧拉到身后,身材颀长高挑的楚辞遮住几人视线,手中一卷白色绫绸布突兀展现众人眼前:“这些年皇上受妖女蛊惑不理朝政,军事上也随之怠惰,我大渊北属边陲四城常年受蛮夷骚扰,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百姓苦不堪言。去年经殿下上奏,皇上好不容易准许祁连、宋云两位将军带兵驻守北陲,可军饷粮草从无供给,导致逃兵日益增多,时至今日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楚公子,你叫我们几个老头子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们说这些废话吧?”不等楚辞话音落地,七人之中有人开口打断。言离忧踮起脚尖越过楚辞肩膀望去,只见那人神情倨傲,年纪不算太大却站在其他几人前面,似乎地位犹在他人之上。那人发觉言离忧在看他立刻避开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又道:“本王虽是皇室宗亲又身负要职,但对皇上犯下的错误一向直言不讳。楚公子若想讨论北陲戍边军问题本王愿意奉陪,不过今日谈这个话题似乎有些不妥,应该先解决青莲王爷的问题才对,不是吗?”
“呼连王爷莫急,晚辈马上就要说有关青莲王的事情了。”楚辞从容不迫展开绫绸布铺在桌上,指尖轻点布面,“这是殿下亲笔拟写的一纸契约,只要青莲王在上面按下手印,那么属于青莲王的所有金银财产便都将归于我大渊国库,四分作北陲军饷,六分散给北陲流民百姓渡过难关,而我们要做的仅仅是放她一条生路,永世囚于青莲宫。”
一辈子囚禁在那座孤零零的宫殿里……与死亡相比,没有尽头的孤独才是最可怕的,这般惩罚会从内部瓦解一个人的精神心智,就算是衣食无忧也不可抵抗。
言离忧看着楚辞背影,握紧拳头无声屏气。
她不知道楚辞会不会依照约定送她离开渊国,假如他先前承诺只是为骗她签下契约,那么她要赶紧为自己铺一条后路了。
第014章 主动出击
楚辞的提议并没有被所有人接受,紧随呼连王之后,又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壮中年提出质疑:“楚公子想要把青莲王财宝纳入国库何须如此麻烦?皇上已经驾崩,这妖女再没有人袒护,直接抢了她的金银、烧了她的宫殿能怎么样?天下百姓恨透了这妖女,我们还在这里客客气气跟她签什么契约,简直荒唐!”
此人话一出口便招来其他四人连声附和,只有一位佩剑的中年和一位表情严肃的老者没有说话,两双眼不约而同瞄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温墨疏。
“昔年四皇子提出要诛妖邪、清君侧,本王没记错的话当时二皇子曾出面阻止,为这事引得朝中大臣不少非议,此次若是二皇子再保护青莲王,只怕文武百官不会同意吧?”须发皆白的老者盯着温墨疏淡道。
温墨疏本想把解释的任务交给楚辞,现在有人直接向他问起不得不答,沉吟半晌,轻轻点了点头:“父皇在世时宠信青莲王,多次杖杀直言进谏的忠臣,我那时是为了保护四弟才从中阻拦。如今青莲王失势,我也心知想杀她泄恨的人不胜枚举,可是定远王有没有考虑过其中利弊得失?稍加思索应该就会明白我的用意了。”
这老人就是定远王,温墨情的父亲?言离忧把目光移到老者身上,悄悄长出口气。
看样子温墨情没有与定远王同行前来,也就是说定远王可能不知道她是替身一事,大概温墨情还没来得及赶回帝都说明。不过有些细节让言离忧感到蹊跷,百思不得其解——杀戮之罪不因身份而异,既然温墨情是定远王之子,他对青莲王下杀手就不怕连累定远王吗?还有他的身份也是个谜团,尹钧白唤他少主,碧笙叫他师兄,听起来似乎是个什么门派组织,难道温墨情除了定远王世子外还有第二个身份?那么毫不留情血洗青莲宫的温墨情是作为哪一个他出现的?
太多疑惑让言离忧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偏偏那些人不肯放过她,满怀恶意的目光总是肆无忌惮袭来。
“我朝向来提倡以法治天下,在当下混乱局势中更要谨慎行事,不能再犯同样错误。皇上驾崩前没有罢黜青莲王王位,新皇又未选定,此时对青莲王进行惩处无异于动用私刑,传出去虽能得百姓欢心却动摇了我大渊法之根基,委实不妥。”定远王抚着长须,霜染似的白眉紧皱,“本王倒是很赞同二皇子做法,先行收回青莲王权力财物,在新帝选出并做处理前将其关押于青莲宫内,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定远王似乎在一群人中颇有威信,刚才那几个让着要直接处理青莲王的人不再吭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唯独呼连王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二哥做事中规中矩惯了,死板不知变通,再加上二皇子身边有些狡诈之人图谋不轨,巧舌如簧能把荒唐说成严谨,让我们这些为大渊鞠躬尽瘁一辈子的人还能说些什么?嘴上说把青莲王囚在青莲宫,实际怎么做谁知道?还有那些钱财珠宝,本王可不相信青莲王会尽数交出,剩余部分落入谁手里恐怕只有天知地知喽!”
堂中气氛忽而变得微妙,言离忧敏感觉察出各股势力在空气中角力碰撞,尤其是对于如何处理她这件事意外地引发了众人争执,其中隐约嗅得出一丝铜臭味。
说到底,呼连王担心的是青莲王珍宝会归于何人之手,所以才不愿把这件事全权交由温墨疏处理。
人有贪欲就会有破绽,有破绽便能击破,言离忧渐渐冷静下来,精明目光从呼连王身上看到一丝光明。深吸口气为自己壮起胆量,言离忧在众人惊讶视线中走到楚辞身前,微扬头颅,刻意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本王手中财富远不止你们看见那点儿,要说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些年来本王没少收藏,只是从未让人知晓罢了。”
一阵唏嘘从众人之间传来,更有呼连王凌厉目光死盯,很显然,这番话让呼连王心动了。
言离忧清楚地听到身后楚辞倒吸凉气的声音,顿了顿稳住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