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跳河前情景,言离忧明白自己错怪了温墨情,如果他想杀她,又何必站在她身后等待许久又诸多废话呢?再说温墨情是碧箫的师兄,碧箫与夜凌郗又是结拜姐妹,于情于理,温墨情都没必要伤害夜凌郗,至于他手中染血纱巾,也许是夜凌郗交给他的也说不定。倘若如此,那么夜凌郗应该没有事才对,温墨情也不是来杀她而是来救她的,怪只怪她当时头痛欲裂无法思考,全凭心底冲动做事,竟然拒绝了救援一跃入河。
大概这就叫做阴差阳错、天意弄人吧。
顾家村的平静生活渐渐让言离忧打消回去的念头,这里宁和安静,与世无争,没有厌恶青莲王的人,也没有对朝政风云感兴趣的人,每天打扫打扫屋子、为村里人看看病开些简单土药方,生活虽清苦了些,却是前所未有地心安满足。
同时,也有些理所当然的事找上门来。
为盖房子忙碌一整天的顾连山晚上回到家,乐呵呵地把几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塞给言离忧,又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包裹:“前天亮弟出山去卖皮毛,我让他顺路带些东西回来,言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是什么?”言离忧好奇地接过包裹打开,一片艳丽展现眼前。
崭新的衣裙,喷香的胭脂,还有一支廉价粗糙的发簪,每一样都是艳俗到夸张的颜色,可看在喜欢素淡的言离忧眼里,每一样都是精美无比的。
“花了不少银子吧?”
“也没太多,上月猎了一窝羊羔,光是皮毛就卖了不少钱。想着言姑娘这么……这么好看又温和的人,肯定出身大户人家,总让你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粗布衣裳实在委屈,所以就叫亮弟琢磨着买些胭脂水粉回来,也不知道言姑娘看不看得上眼。”顾连山低头傻笑,语气里一丝歉意赫然,仿佛言离忧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是他的罪过。
言离忧轻笑,无可奈何,更多动容。
“以后别这么破费了,我本就不在意绫罗绸缎或是粗布衣裳,也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归宿足矣。”
“哦。”顾连山有些失望,无意中看见言离忧把那支发簪别在头上,忽而又欣喜开心,“言姑娘这样更好看了,村里人都说你像仙女呢,谁也没见过言姑娘这么漂亮的人。”
“我若是仙女,怎会流落凡间满身伤痕?说到底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普通人,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言离忧低头,温婉笑容一闪而过。
那一瞬却未逃过顾连山的眼,看得近痴,目光呆滞。
言离忧侧过身躲开令她不自在的目光,笑容僵了僵,想要做些什么遮掩那份尴尬,却被顾连山拦下。
“言、言姑娘,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顾连山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攥着衣袖,脸上一阵通红,“你说你没有其他亲人,也就是没有婚嫁对吧?我想……我是想问问,你愿意、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吗?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也不像帝都的人那样什么都懂,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不,也是因为你好看……啊,不是,我是说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我……”
顾连山越说越慌张,到最后干脆语无伦次,连自己都弄不清楚要说什么了。
不过他的意思,言离忧已经听得明明白白。
言离忧低头看着一身粗布衣衫似笑非笑,心里一阵空虚茫然。
她对顾连山没有心动的感觉,只知道他是个温柔的好人,可她也明白,倘若真的选择在这与世无争的山村生活下去,她的确需要一个可以依靠、能给她温暖,让她慢慢忘记所经历风雨的可靠男人。
她只是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第044章 破碎之境
“夜将军一向不喜欢书信往来,怎么这次例外?朕可得仔细看看,到底什么事值得他这个目不识丁的将军特地修书回帝都。”
笼罩在一片绿意里的御书房传来大渊新帝温敬元响亮笑声,拆开夜皓川口述、他人代笔的信笺,温敬元一目十行飞速掠过,而后又是一声朗笑:“好他个夜皓川,还没等立下军功就来向朕讨条件,真是惯坏他了!”
“夜将军提条件了?那可当真是稀奇事儿。”送来信件的老将黄初扶着长须,满眼期待,“这才走了两月,那边应该还没有与敌军交战,夜将军提得哪般条件?皇上快说说,末将实在好奇得紧!”
温敬元随手把信放在书案上,负手踱步到窗前,饶有兴致地哼了一声:“他说言离忧助随军大夫解了当地一场瘟疫,不仅救下村民数十人更避免了我大遥征军被传染,可算立下极大功劳,希望朕能看在获救将士的面子上重新发落言离忧,就当是她戴罪立功了。”
“那妖女还懂医术?难怪先帝那般痴迷她,确实有些能耐。”
“她的能耐不过是诱惑先帝罢了,如今先帝驾崩,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温敬元冷笑,“黄将军,你替朕修书回去,就说朕准了他的请求,让他派人把言离忧押送回帝都,朕会酌情重新发落。”
黄初倒吸口气:“皇上真要把那妖女召回帝都?这……让文武百官知道,恐怕影响不大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夜将军若是怜悯她,自然不会让她做苦力赎罪,朕的旨意岂不成了一纸空文?那还不如把人召回,另行惩罚。”
温敬元的理由并不令人信服,却也挑不出毛病,黄初拧着眉头寻思半天,最终也只能应了一声领命离去。
黄初走后,温敬元眯起眼眸懒散坐于椅中,端起茶杯小啜半口,而后看向门外:“进来吧,在外偷听这么半天,就不怕被冷风吹得风寒吗?”
门外悄无声息,少顷,一抹娇艳身影婀娜走入,莲步款款,摇曳生姿。
“贱妾无意偷听前朝政事,不过是想着皇上日理万机太过操劳,所以亲手煲了盅参汤送来,谁知黄将军在内,贱妾只得在外等候了。”一身碧蓝散裙的芸妃巧笑倩兮,每一丝笑意、每一个动作都拿捏得极准,既不显夸张做作又妩媚动人,配着率性搭配的玉簪、耳坠以及清淡脂粉,隐约中竟显出几分仙姿灵气。
芸妃并非美人,与其他后宫佳丽相比容貌只算中上,然而她一身媚功无人能及,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总教男人一眼望去便被吸引。
自然,温敬元也不例外。
“想不到爱妃还有如此厨艺,朕要好好尝尝这汤才行。”温敬元并没有把芸妃的出现当回事,听过解释后便不再怀疑。端起汤盅,也不掀盖子,温敬元闭上眼嗅了嗅,露出一抹满意神情:“香!与平日喝的参汤绝不一样!”
芸妃掩口轻笑:“不一样就对了。这汤里加了十一味香料,用鸡骨汤汤头精炖一整晚,又用了味道淡却有上佳功效的雪山参,喝起来味道不会太冲,滋补效果比起平日喝的参汤更强上数倍。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纤柔素手接过汤盅掀去盖子,芸妃轻轻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又吹,而后小心翼翼送到温敬元嘴边。
鼻翼间传来参汤浓郁香味,又兼女子特有的细微体香,温敬元咕噜一口喝下勺中参汤,眼神却从近在咫尺的白皙手腕一路向上探寻,掠过薄纱覆盖的洁白玉臂,又至凝脂般紧致细嫩的脖颈,最后停留在芸妃红润微启的朱唇上。
比起香甜参汤,温敬元更想咬那唇瓣一口。
芸妃每次靠近都会让温敬元生出欲念冲动,一连数月专宠后非但没有厌烦,反而更加迷恋她的妖娆魅惑,竟至于,大白天就有某处悄悄扬起。
“朕晚上去你那里,这一夜,你可别想再逃。”凑近芸妃耳边压低声音,温敬元有意无意用嘴唇擦着芸妃圆润耳垂,听耳畔传来细微轻吟,面露满意神色。
“皇上想要贱妾,又何须等到夜里?”芸妃顺势软倒在温敬元怀中,娇笑如铃,指尖摩挲温敬元满是胡茬的瘦削脸颊,瓷净肌肤散发出的香气愈发浓烈。扯着温敬元衣襟凑近耳边,芸妃低低喘息,嗓音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何时何地,贱妾都是皇上的人,想要便要——”
一声桌椅碰撞巨响从御书房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放荡笑声,门外赵总管掩口窃笑,见有宫女走过来忙收敛笑容沉下脸,挥挥手把人赶走。
此刻的御书房,是只属于两个人沉浸云雨之欢的地方,与前朝,与后宫,与天下百姓,再无相关。
言离忧记得小时候学过《桃花源记》这篇课文,里面描写的世外桃源安宁合乐、与世无争,和她现在在的顾家村别无二样。
为她而盖的房屋比最初打算的更大一圈,只差个房梁房顶就可竣工,村民们从早忙到晚,一起为这间房屋吃苦卖力,为的就是早一天让言离忧住进去,也为了村子里令人兴奋的大喜事——房屋盖成,言离忧和顾连山的婚事也就能办了。
起初村里人还不相信顾连山白白捡了个天仙似的媳妇,待到两人肩并肩出现在新屋前才明白,这又是一出仙女以身相许报答情郎之类的佳话,顾连山则把言离忧当成宝贝一般,每天打猎摸鱼回来生火做饭,然后就是看着言离忧傻笑。
村民们不再让顾连山去盖房,只要他一出现就会被撵回旧屋陪言离忧,顾连山也不许言离忧干活,除了一些需要缝缝补补的衣裳外,言离忧就只能替村民们瞧瞧病、开些偏方,日子平和安宁,却有些空虚。
真的要嫁给顾连山么?她对他,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都没有。
偶尔言离忧也会这么问自己,可是看到村民们和顾连山卖力地为她筹划新生活时,心里的愧疚便把迷茫压制。她知道自己欠顾连山的,若没有他,也许她已是河泡中一具腐尸。
“来,把这个带上。”新屋盖好前几天的夜晚,顾连山把一条红蓝相间的丝绳系在言离忧手腕上,中间缀着一颗晶莹圆润的茶色琥珀。顾连山红着脸握紧言离忧的手,陶醉地贴在胸口:“这叫姻缘绳,村子里有成亲的人时兰花婆婆都会送上一对儿,象征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离忧……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
言离忧浅笑,静静抚过那条崭新的丝绳。
有个可遮风避雨的家,有个疼她、爱她的男人,这样的日子还不够好吗?也许她心里曾牵挂过谁,而今都不重要了,以后她是顾连山的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伴一生。
该忘记的都忘记吧,从此世间再没有真真假假说不清楚的青莲王,只有顾家村平淡无奇的言离忧。
那一夜顾连山仍是在外间打地铺睡的,他说,不管心里多么想,他还是会等到大婚那日再与言离忧做对儿真正的夫妻,在此之前,言离忧仍是他尊敬仰慕的“仙女”。
只可惜,他终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天未亮时,一声凄厉惨叫划破朦胧夜色,顾连山听得声音翻身而起,慌慌张张推开房门:“我出去看看,你别乱跑,许是山上野狼下来了。”
言离忧点点头,待顾连山离开后迅速穿好衣服跑到窗前,然而夜色尚未褪去,能见的只有几点火光和模糊的人影,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安静?
等了半天不见顾连山回来,也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响动吵闹,言离忧愈发不安,轻手轻脚推门走出屋子,透过虚掩的院门向外望去——
野狼之类未曾见到,倒是有人影不停晃动,而且很多,因着天太黑看不清在做什么。言离忧认不出那群人里面是否有顾连山,捏紧领口轻轻唤了一声,只这一声,那群人的动作陡然停住,齐齐转身向她望来。
那些人有几个拿着火把,微弱光芒正好映在脸上,言离忧眯起眼眸看了少顷,表情陡然僵住。
在村中晃来晃去的人影并非顾家村村民,而是一群表情狰狞的陌生人,他们手中拿着或长或短的兵刃,脚下,许多村民横七竖八躺在血泊之中。
对望之下,似乎有人认出了言离忧,手臂一指,高声喊道:“是她!就是她!快抓起来!”
又是冲她来的么?言离忧来不及思考,转身就往村口拔足狂奔——她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抓她,但她明白,自己多留在顾家村一刻,因她而死的无辜村民就会越多。
村口歪歪斜斜的老树越来越近,身后追踪的人也慢慢缩小距离,忽而几道火光从周围迅速聚集而来,带着一群她熟悉的面容。
“离忧!快跑!”
脸上满是血污的顾连山横在言离忧与追捕者中间,在他身后是拎着各种镰刀锄头村民,一阵阵火光与一道道枯瘦身影,为言离忧竖起一道密实人墙。
第045章 重返红尘
沉默黑夜被火光照亮,即将到来的黎明受血色渲染,安静的小山村失去宁和,紧张气氛在对峙的两方之间猖狂流窜。
不知武功为何物的淳朴村民,如何能对抗那些豺狼一样的恶徒?
“离忧,走吧,我们都在这里。”似是料到言离忧的迟疑不决,顾连山回头,灿然笑容仿若天明,“大家只想要保护你而已,你活着,才不辜负我们。”
已经死去的村民再不会回来,这笔血债谁来偿?再对峙下去岂不是要有更多无辜之人牵连其中丢掉性命吗?言离忧明白顾家村的村民是打算孤注一掷了,他们的本性太善,善良到愿意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异乡人豁出性命,而她,真的值得有人继续送命吗?
追捕的猎物近在眼前,那些气势汹汹的追击者才不会给言离忧时间思考什么善恶价值,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二十余个身手矫健同伙齐齐行动,挥舞刀剑冲向强作镇定的村民们。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混战,一方人多,一方人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与飞溅的血花印证着悲剧有多深重。及至言离忧反应过来冲进人群帮忙时,已经不止十个村民受伤倒下,是死是活,无人能知。
比起只会打猎种田的村民,言离忧显然有更强的战斗力,然而面对人数众多的敌人,即便使出全力仍无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别打了,你快走啊!”虚闪过一击攻击后,顾连山拼命冲到言离忧身前,猛地把她往村外树林中推搡,一双眼中哀求之意正浓,“走吧,藏起来,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他们是来找我的——”言离忧的声音已经近乎呜咽。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要找你,所以我们才会为你拼命啊!快走吧,离忧……”顾连山的语气忽然温和下来,举起手腕晃了晃,满是血痕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是我们的‘仙女’,说好了我要娶你,大家……大家只想保护你而已,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你,接你回家。”
家……
言离忧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