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一半,君无念果断闭嘴,脸色没比温墨情好到哪里;一旁温墨疏微愣后露出哭笑不得表情,楚辞则舍弃矜持笑得几乎弯了腰。
言离忧听得糊涂,看看夜凌郗也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四个大男人究竟被触碰了那根儿古怪神经。待君无念捱不过夜凌郗连连追问,微微低头轻声告知后,夜凌郗瞠目结舌呆愣半晌,而后指着言离忧咯咯一阵笑声。
“你们谁说个痛快话,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鱼场羊场的,究竟在笑什么?!”言离忧急得恼火,忍不住捅了温墨情一拳。
“真想知道?”温墨情脸色稍霁,低头凑近言离忧耳侧,言辞语气暧昧满溢,“等晚上洞房花烛时,我再仔仔细细教你它有何作用。”
第272章 与子成说
五月末的凤落城本不该雨水连绵,却不知怎么,这一年像是上天在为谁哭泣似的,一连数日不见晴天。
连嵩带着绢妃跑去定远郡,总算给了温墨峥一个喘息的机会,连着两日远离御书房不碰任何奏折,一向勤奋的监国储君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轻松,什么叫如释重负。
“天天看着那些奏折头都要疼死了,偏偏有用的也越来越少,竟是连篇累牍的废话,南边都打起来了还有不少人在折子里歌功颂德,简直没长心!”温墨峥躺在榻上用力揉捏额角,絮絮叨叨不停抱怨着,脸色比起唐锦意苍白许多。
唐锦意关好房门,从食盒里端出四菜一汤一碗米饭,却没有给温墨峥递去,而是通通倒进了角落的木桶里。
“先前芸贵妃给殿下送到饭菜我取了一些交给太医府,暂时还没查出是否有毒,但可以肯定里面的确加了不该有的东西。”唐锦意身影不停,倒掉饭菜后又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几块点心,就着热茶泡软,略显愧疚地看向温墨峥,“眼下芸贵妃的耳目遍地,想要不被她知道殿下没有吃她做的饭菜,也就只能委屈殿下用些粗茶淡饭充饥。最近殿下瘦去不少,但面色总算没有继续变差,显然不吃那些有问题的饭菜是对的,还请殿下忍耐坚持。”
温墨峥撩起眼皮看看粗糙干粮,哼唧两声,软软朝唐锦意伸出手:“我不想吃,就算饿死也不想吃这种东西,吃得口舌牙齿都跟着疼。锦意,让我抱抱你,只要抱着你,我就哪里都不觉得难受了。”
唐锦意无可奈何,明知温墨峥是在撒娇,还是忍不住羞红脸颊:“殿下又胡闹,都是当太子的人了,一言一行应有做派才行。起来吃些东西,填饱肚子才有精力应付难事,倘若殿下心力交瘁累倒,还有谁能来保护我们母子呢?”
十月怀胎,眼看第三个季度就要过去,距离唐锦意生产的日子只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温墨峥凝视高高隆起的腹部,表情变得温柔宁和:“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立刻去联系无念把孩子带走。锦意,你会怪我吗?以前我总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生生气走无念又让你日夜担心;现在我懂了,明白自己错得多么荒唐,可是我不得不继续假装糊涂,就连挺身站出来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都做不到……”
“殿下又胡乱自责。我不是说过么,把孩子送走的决定我没有半点反对意思,毕竟这深宫之内步步危机,倘若连嵩发觉殿下的打算狗急跳墙,以我们的能力是没办法保护好孩子的,莫不如让他暂时远离危险,等一切都过去之后再接回我们身边。”
唐锦意的善解人意总能让温墨峥平下心境,闭上眼小憩片刻,五脏六腑渐渐传来痛苦感觉。
“锦意,又开始了……好难受……”
温柔嗓音变为阵阵低吟,温墨峥扯着胸口衣衫蜷缩成一团,大滴大滴汗珠滚滚落下,即便拼命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出声,那种痛苦引发的颤抖呼吸仍暴露了他所受折磨有多难捱。
似是已经习惯温墨峥这般状况,唐锦意有条不紊倒水递药,而后紧紧拥住温墨峥战栗身躯,脸颊贴在他脊背上许久无声。
纵是发现得早,温墨疏仍然没能逃过连嵩和芸贵妃魔掌,芸贵妃加在饭菜里的某种毒药已经侵入温墨峥身体。那种毒非常可怕,它不会痛痛快快取人性命,而是以绵绵不断的痛苦折磨中毒者,那种感觉是浑身无力,是对毒药的疯狂渴求,以及得不到解脱时的万念俱灰。
实实在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受不了了,锦意……锦意我真的挺不住……你杀了我,杀了我吧……”钻入骨髓的酥麻奇痒让温墨峥几欲崩溃,不管他怎么扭曲身体、怎么拼命咬牙坚持,那种痛苦从不会因为怜悯而减轻,反倒一次比一次加重、漫长。忍到极限时,年轻的温墨峥终于失去耐性,抓住妻子手腕苦苦哀求。
唐锦意咬着嘴唇,不去看反复多次被温墨峥攥得青紫的手腕。
“殿下,殿下你看着我,看看我们的孩子。”唐锦意强颜欢笑,牵引着温墨峥的手覆在自己隆起腹部,那里面不时传来细微震动,宣告一个新生命正在诞生。轻轻拂去温墨峥头顶汗水,唐锦意捧住痛苦到扭曲的年轻面庞:“殿下,谁都可以轻言放弃,唯独你不可以。你是太子,是要挑起大渊沉重担子的储君,你若放弃自己就等于放弃了大渊百姓,放弃了属于子民们的这片家园。我知道你很痛苦,难受得想死,当初我被贬为庶民逐出宫外、被亲人们抛弃时又何尝不是?可是再痛苦我们也得活着,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更为深爱着你的人。殿下,那时是你从绝望中救了我,这次换我来做你的支撑,我要你活下去,别丢下我和孩子……”
柔声细语到最后只剩哽咽啜泣,大滴大滴滚烫泪水掉落在温墨峥手背上,烫得温墨峥心底生疼。
神思蓦地恍惚起来。
那一年,他到铅华宫为初入皇宫的言离忧安排住所,回眸间看到她在花坛边精心侍弄,认真表情里揉着暖暖笑意。莫名地,他一阵心动,之后便总是有意无意关注着她,远远望着她,发现她的安静沉稳,也发现了她的睿智聪慧。后来皇贵妃欲肃清后宫以清君侧,他无意中一句夸奖让唐锦意成为了皇贵妃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他并不开心,他总觉得自己害了她,让她卷入一场肮脏黑暗的争斗之中,为此,他忍着煎熬避而不见,终日被愧疚纠缠。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份心动也好,那份愧疚也好,是喜欢一个人的标记。
他曾与几位兄弟饮酒,酒醉后放胆大声说,他要娶一个女人,一个喜欢很久的女人,哪怕会惹皇上生气也不怕;只要能娶到她,这辈子定然好好保护她、疼她,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
上天待他不薄,本来毫无希望的事,竟然美梦成真。每一夜他看着身侧安睡的她总会不自觉露出幸福笑容,闭上眼,觉也能睡得更香甜。
“锦意……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你一样聪明……对不对?不要像我这么傻……”轻声呢喃越来越弱,回忆里鲜明画面渐渐远去,在温热手掌及滚烫热泪中融化。
药正在发挥效力,之后温墨峥会沉沉睡去,直至痛苦在昏睡中慢慢褪散,这是目前唯一可以为他减轻痛苦的方法。
“等无念回来,等天下安定了……我带你到风景最美的地方去……我们,还有孩子……锦意,我会保护你,一定……”呢喃弱去不闻,均匀呼吸取而代之,让唐锦意揪心的痛苦表情也不再紧绷,熟睡中的温墨峥,依旧安宁得像个孩子。
点点泪水终于忍不住化作一行行涟涟落下,唐锦意心痛得厉害,抱住温墨峥的手掩面痛哭。
原来坚强不是说说那么容易,不熬过痛苦坎坷,不经历大彻大悟,人是无法真正坚强起来的。当整个江山都在风雨飘摇中接近崩毁,谁会来注意他们的喜怒哀乐?要活下去,他们必须靠自己才行。
擦干眼泪,唐锦意深深吸口气,对着铜镜为自己换上平静笑容。
江山为棋人为子,纵前路凶险,为了所爱之人她仍会义无反顾向前行走,生也好、死也罢,这一世从此开始,绝不再逃避退缩。
※※※
“看白天连嵩那架势,皇上和二皇子被他禁锢掌控的事确信无疑了。也不知现在二皇子和锦姐姐过得如何,希望他们和锦姐姐腹中骨肉都不要有事才好。”
红烛摇曳,垂泪滴滴,新婚燕尔,卧房内响起的不是甜言蜜语或你侬我侬,却是夹杂着叹息的无尽担忧。
温热手掌贴上言离忧脸颊,才想要温柔些去抚摸那手掌,冷不防脸颊一痛,竟是被温墨情狠狠掐了一把。
“干什么?”言离忧怒目而视。
“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干什么。”挑着眉梢一脸危险笑意,温墨情收回手,懒懒散散解下喜服上累赘装饰,“大喜的日子,你就说这些让人心烦的话给我听?要不要我把碧箫叫来教教你该怎么说话、怎么伺候夫君?嗯?”
言离忧连翻白眼:“平日里总自诩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原来是个披着人皮的狼,没外人时就开始暴露本性了。”
“适时而作,方不违世道本意。”温墨情面不改色,一派坦然地挑起言离忧下颌,“洞房花烛夜,别拿那些鬼话糊弄我,既然已经成亲,称呼是不是该改口了?叫一声我听听。”
以前言离忧一直认为这个时代的人应该都很保守,温墨情这种性子有些冷又很正气的男人绝对与情趣二字无关,后来她才慢慢发现,也许这世上脸皮最厚、最能满不在乎把情话说得自然流利的人,非温墨情莫属。
尺度什么的,温墨情似乎根本没有下限。
“想听吗?过来。”眼珠一转心上一计,言离忧勾勾手指,故意作出想要说悄悄话的神秘眼神。
再聪明的人总有上当的一天,如温墨情,一世英名尽在相信言离忧的话低头凑近时毁掉,结伴而来的还有耳垂一阵温热微痛,以及阴谋得逞的咯咯笑声。
直起身揉揉耳垂,被轻咬的**感觉还有些许残留,温墨情眉梢挑得更高。
“作死。”
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眼神掠过时,言离忧立即意识到自己惹毛了怪兽,毫不犹豫以最快速度从凳子上弹跳而起,结果还是没能逃过劫难,眼前一花,脑袋一沉,整个人被温墨情动作迅速倒扛起来。
噗通。
背后床榻绵软,身上重压温热。
第273章 喜中血色
或许因为生活漂泊不定,江湖中人成亲都不会太早,君子楼与江湖有关的几位少主中,温墨情和碧箫是最先成家的。
因此,有些人会好奇、兴奋,再所难免。
“别压我,沉死了!”
“你往那边一点,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吵什么,都听不见房里声音了!”
七八个黑溜溜的脑袋瓜挤在温墨情和言离忧卧房门前,细碎声音不时传来,令得院中石桌边坐着的君无念连连摇头:“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笨蛋,当墨情是聋子么?等下把人惹急的话,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闹洞房、闹洞房,不闹还有什么乐趣?世子心急,早早就散了宴席把言姑娘劫回洞房,实在怪不得别人好奇。”天不热,楚辞仍慢慢悠悠摇着折扇,一股股凉风直奔君无念方向而去。
“春宵一刻,哪个男人不急?深更半夜的偷看偷听就够了,闹洞房还是免了吧。”君无念继续摇头,猛然发现楚辞手中折扇是自己的,急忙伸手抢回,“长笛折扇,楚公子一向不肯离手以显翩翩风度,既然有自己随身之物,何必拿我这破扇子扇风?”
没了折扇,楚辞一脸委屈:“既然是破扇子,借在下用用又何妨?反正我也是给君老板和夜姑娘扇风,君老板并没有损失什么,反而赚了一身凉爽。”
“我又不热,不需要凉爽。”君无念有意无意扭头看向夜凌郗,“热么?”
夜凌郗愣了愣,用力摇头。
楚辞莫测目光在夜凌郗和君无念之间逛了一圈,轻笑半声,屈着手指撑腮偏头:“君老板对夜姑娘的关照,似乎与对其他女子大不相同呢。”
“没有的事。”君无念尴尬否认,摇摇头急忙错开话题,“墨情婚事还算顺利,楚公子希望看见的也都达成目的,明早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吧?”
“哦?我有什么目的?君老板这是在冤枉我啊!”明知君无念是在暗示借贺喜来拉拢温墨情加入己方阵营的举动,楚辞还是故意装出一副天真迷茫,看君无念欲言又止模样,开心得连连吞下三四颗蜜枣。
先前考虑到暴露行踪不太合适,最终温墨疏选择了不公开身份来贺喜,谁知连嵩那么一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今二皇子来参加定远王世子大婚的事。君无念与楚辞立场有些微不同,一个希望听凭温墨情自由选择,一个竭尽可能制造条件将温墨情拉拢过来,两人仅有的微末矛盾如今再无意义,唯一结局就是在世人眼中,温墨情已是二皇子温墨疏派系的人。
不过,既然温墨情本人没有反对,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交谈一时沉寂,只听得偷看的几个君子楼子弟窃窃私语。片刻后,楚辞吞下最后一刻蜜枣,心满意足喝了口茶:“夜姑娘有什么打算?留下来陪言姑娘么?”
夜凌郗装作不经意瞄了眼君无念:“离忧有世子照顾,没我什么事,明天一早我跟你们一起离开去与大军汇合。”
“说什么没事,其实只是想跟着君老板吧?真是羡慕君老板,什么都不做也能得红颜知己倾心相随,像我这种,天南海北走来走去,愿意跟着我的也就春秋这笨蛋随从了。”
十步外,春秋打了个响亮喷嚏。
第二天一早温墨情和言离忧去给定远王请安时,温墨疏一行人已经与夜凌郗离开定远郡,既没有当面告别,也没有任何话转达,让言离忧不由感觉空落落的。
“其实二皇子做的也不算错,说太多,难保你不会多想。”碧箫仍是那般善解人意,三言两语便能教言离忧宽心。
趁着温墨情与定阎王交谈时,言离忧和碧箫两人跑到庭院闲聊,互相打量一番,各自低头闷笑。
一夜之间,二人身份都已改变,既是金兰姐妹,又是同一屋檐下的妯娌;再仔细瞧瞧,似乎表情中都多了七分甜蜜幸福,又藏藏掖掖,悄悄收起三分羞涩——那羞涩也是不同的,言离忧最是幸福,体验着初为妻子的一切,但碧箫有的只是名分,以及终于能名正言顺照料温墨鸿的喜悦。
没有太多人祝福,没有鱼水之欢,甚至连温柔抚触温墨鸿都做不到,却只凭一个妻子的身份,就已经让碧箫感到莫大满足。
“离忧,以后你就是师兄的妻子了,别再像以前那样天上地下到处疯闹,也该收敛收敛性子学着顾家。凌郗那丫头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