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箫已经表明态度,定远王便不再说什么,出神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何事,末了一声苦笑:“那位言姑娘品行不差,只可惜身世难明,若非如此,想来二皇子是不过错过她的。”
碧箫也有些发呆。
假如没有温敬元干预阻拦,大概言离忧早就嫁给温墨疏了吧?也就不会有如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眷侣。世事无常,谁能预料到感情人心如何改变呢?就好像她以前从没想过,与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妹妹竟会做出那些卑劣之事。
好在风雨过后,盼来的终是万里晴空。
与定远郡的晴朗不同,帝都凤落城的秋夜往往伴着无声细雨,百姓们称之为“秋落”。这年方经历大旱,深秋的雨水像是要极力补偿一般飘洒不停,闹得喜欢夜游的年轻公子们唉声叹气。
“四哥,你就陪我们玩几局吧!二哥许多日子不见人影了,你又住在宫外不常来走动,我们几个都快闷死了!”
因着暮时又开始下雨,几个玩性大过天的皇子被困在殿中无处可去,听下人说温敬元召温墨峥进宫便一起跑到御书房外等候,非要拉着温墨峥去玩几局酒牌。
事实上温墨峥以前也是愿意与这几个弟弟一起玩闹的,他从不是温墨疏那种安静稳重性子的人,可如今成了家,一颗心几乎都拴在唐锦意身上,自然收敛玩心不再贪图,再三推托后便要离去。
“王爷是从御书房刚出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云九重向温墨峥打了个招呼。得温墨峥点头回应,云九重招招手把人叫到旁处,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皇上召王爷前来可是为商讨霍斯都等国结盟的事?”
温墨峥茫然:“什么结盟?父皇叫我来是想让我去查户部员外郎与地方官私相授受的案子,并没有提到其他。怎么,云将军,您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哪里是风声,这件事已经确定并非空穴来风,我从军营那边赶过来正为和几位将军谈这件事啊!”
温墨峥对云九重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知道其作风正派且处事慎重,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登时心中一紧,连声追问:“云将军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霍斯都国跟谁结盟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同来出使的狐丘国和南庆国!”云九重气哼一声,“南庆国也就罢了,毕竟是我大渊有错在先,可是他们狐丘国跟着凑什么热闹?当初让他们那个什么公主的嫁过来,是他们自己不肯,我大渊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倒好,这两个弹丸之地的小国见霍斯都强盛便都跑去结盟,真以为我大渊好欺负,眼看他们跟异族狼狈为奸也不敢出兵吗?真是岂有此理!”
温墨峥歪着头想了想,也是同样不解:“南庆与霍斯都接壤,对霍斯都国的实力多少有些了解,加上先前南庆太子妃的事是我们大渊理亏,他们与霍斯都联盟倒也罢了。五国使面圣时我看狐丘国那荣王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狐丘作为与霍斯都过素无往来的弱国,他应该不会觉得跟霍斯都联盟是条好出路吧?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通,等我回去问问无——”
话说一半,温墨峥陡然顿住。
君无念已经多日未归,怎么问?
云九重似是没有看出温墨峥一刹失神,急急忙忙道别后匆匆离去,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返回玄武营,而是在皇宫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圈后,从人迹罕至的小道悄悄潜入天阙殿。
小火炉烘着的书房内,温墨疏披着厚衣正在翻看古书,云九重进来时带起一阵凉风,温墨疏紧了紧衣领几声轻咳。
“云将军见到墨峥了?”
云九重点点头,仔细关好房门:“果然如殿下所说,四皇子对霍斯都国与他国联盟之事并不知情,皇上根本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另外,四皇子提到君老板时明显有些失神,看那模样,许是真的和君老板之间有了什么矛盾。”
“墨峥不知情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方面看,父皇不传达消息可能是觉得这些事与墨峥无关,对他尚不算疑心;坏的方面看,白日上朝时就公开的消息,墨峥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可见他最近的确懈怠许多,这样下去很容易让图谋不轨之人钻了空子,尤其是君老板不在时。”温墨疏放下书卷,略显秀气的眉梢透着几分病色。
云九重对温墨疏的担忧颇有些不以为然:“君老板离开前只拜托殿下多照顾四皇子,殿下何必考虑这么多?四皇子年少不成熟,连君老板那样无私辅佐的忠诚谋士都不知珍惜,依末将愚见,实在不值得殿下多为其浪费心思。”
“手足之情尚在,况且墨峥也不是故意气走君老板的,既然君老板都跑来拜托了,总不能置之不理。”见云九重仍是面带不满之色,温墨疏无奈苦笑:“知道了,我保证,等君老板回来后就不再分神管墨峥的事,这样总可以了吧?对了,霍斯都国和狐丘、南庆联盟的事有什么进展吗?皇上可有决定派人或去信询问?”
知道温墨疏始终放不下弟弟,云九重放弃劝说,沉吟少顷,脸色微微凝重:“皇上还是老样子,说几句话便开始不耐烦,尽管在一众朝臣反对下没有将此事交与连丞相处理,却也没当回事放在心上,至少到目前为止,皇上还没有向霍斯都或是其他两国质问的意思。”
“南庆国和狐丘国已经正式遣使拜访霍斯都国君,这种时候再不采取行动加以限制,只怕用不了多久其他中州小国也会效仿,届时我大渊将成为中州土地上孤立无援、徒有名号的强国。”
敏感的温墨疏从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中嗅到危险,急切想要把心里糟糕猜测说出来与谁商量,自言自语一番后却发现,除了不擅谋算的云九重之外,此处哪还有其他人可推心置腹谈论要事?
望着滚烫燃烧的木炭,温墨疏能做的就只有一声短叹。
谋臣也好,喜欢的人也好,非要到不在的时候才会感觉寂寥吗?
第225章 有意试探
行走在路上的人消息最是闭塞,整个皇宫都在为霍斯都帝国与狐丘国、南庆国的联盟惶惶不安时,本应深谋远虑的楚辞却毫不知情,还在为一身枯枝腐叶烦恼不堪。
“不过是枯叶而已,有那么可怕吗?”言离忧回头叉腰,一身劲装英气十足,反倒显得楚辞高雅得近乎柔弱。
“言姑娘这是在蔑视在下啊!”弹走肩头一片半黄半绿的湿漉漉叶片,楚辞苦笑摸了摸脖颈,“就算爬到身上的是毒蛇也没什么可怕,驱赶走就好,真正可怕的是自身有问题,解决起来可不是随手弹走这么容易的。”
言离忧似懂非懂,目光掠过楚辞脖颈上一片苍红才恍然大悟:“你对枯叶这类东西过敏?”
“嗯,干得还好说,最怕那种湿漉漉的腐叶,一旦碰到皮肤就会起疹子,吃什么药也不管用。”
漠南地区四季湿热,山林中少不了挂满雨水雾气的叶子,想要避开根本不可能。言离忧知道过敏症对过敏者来说有多痛苦,见楚辞手背、脸颊等地方已是一片红印,急忙从腰间小荷包里掏出一只圆圆扁扁的铁皮盒丢给楚辞:“是驱蚊虫用的油膏,你涂一些在皮肤上,多少能隔绝接触。”
“不愧是大夫,连这种东西都会随身携带。”楚辞接过盒子浅笑道。
“又不是我准备的。”言离忧耸耸肩,双颊一丝恬淡笑意,“墨情说这边山高虫多,少不得会被叮咬,今早特地找来这药膏让我带上。”
“所以说,世子的确来过妖山?”
“我哪里知道?他从不对我说那些事情。”才说两句话又被楚辞绕进去,言离忧急忙避开,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提防不住不知何时而来的试探。
该不该让楚辞知道温墨情想要帮温墨疏的事?对许多内幕并不了解的言离忧不敢妄下定论,索性对楚辞疑问目光佯作不见,这一路上的对话也因此经常出现突兀断续——但这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还是漠南天气。
妖山不像言离忧想象中那般仅仅是一座种满药材的孤山,事实上从昨天晌午进入密林开始,他们这一路翻山越岭走过的地带都属于妖山范围,而且是密叶遮头、不见天日的潮湿山林,脚下土地湿泞难行不说,几乎贴在皮肤上缓缓流窜的湿润热流更是难熬。
言离忧自幼生长在四季分明的北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闷热天气,满怀期待去问楚辞,得到的回答却是,这样的山路许是还要走上一两天。
“上次来妖山时,我只走到外围山脚下就被阻拦,并不清楚主山具体位置,所以……言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努力爬山吧。”看看最初摩拳擦掌斗志满满,而今垂头丧气一身疲惫的言离忧,楚辞依旧笑得优雅得体。
在言离忧记忆中,楚辞似乎一直以优雅从容的形象示人。
“楚公子不能进入妖山的原因是什么?你并非与君子楼有关之人。”言离忧突然问道。
“言姑娘不用想太复杂,我的确与君子楼无关,虽说秋楼主曾邀我入君子楼精研棋艺,可我对那东西却只有打发时间的兴趣,是而没有同意。”轻描淡写将自己和秋逝水的关系一笔带过,楚辞唇角微翘,“其实我不能进入妖山的原因很简单,妖山除了排斥君子楼外,对异族也是十分厌恶的——言姑娘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与大渊人有区别?”
楚辞的眼眸微微泛蓝,不是大渊百姓常见的黑色或者棕色,显然拥有异族血统,如果说妖山对异族人也有限制,楚辞的确是过不去的。
“那么,楚公子是哪里人呢?”言离忧不动声色抛出第二个问题。
楚辞立定脚步,闲闲地伸了个懒腰,狭长眼眸迎着斑驳树影微微眯起:“礼尚往来,言姑娘想要打探秘密,是不是也该给楚某一些甜头?这样好了,言姑娘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但作为交换,言姑娘也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此可好?”
果然是老狐狸,绝不做亏本买卖,奸商本色和君无念有得一拼。
短暂腹诽后,言离忧点点头:“反正我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楚公子若要交换,也得是些不难回答的才行,这样才够公平。”
“是否回答言姑娘做主,并不是非答不可。”楚辞忽而轻笑,意味深长看着言离忧,“我发现,言姑娘在殿下身边时是一个模样,在世子身边时是另一番模样,若他们二人都不在,言姑娘又别有一番模样。”
言离忧眉头一皱:“是说我表里不一、因人而异?”
“言姑娘想多了,我只是觉得现在的言姑娘更自主,做起事来利落洒脱,而不是跟在别人身后敛藏风华的随从模样。就好比这山路,自从我们进山之后,在前面开路的一直是言姑娘,倘若世子在,那么言姑娘就只会在世子身后默默跟随吧?”
楚辞的回答让言离忧微愣,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会有如此之多说道,更不曾注意过,温墨情在与不在时自己有什么不同。
“言姑娘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光彩,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语焉不详的评价令言离忧愈发困惑,未及发问,楚辞忽然竖起手指立于唇边,轻轻嘘声之后闭起双目,微微侧头似是在仔细倾听什么。言离忧试着学他去听辨,却是什么异响都听不到,耳中只有风拂树林的沙沙密响。
“很轻快,不像是成年人的脚步声。”片刻后楚辞缓缓睁眼,指了指右前方,“那边有人,可以去问问路。”
排斥异族人的妖山中主动接触外人不是什么好决定,简单环视所处位置后言离忧还是同意了楚辞的提议——对于两个不识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已经在山林中兜兜绕绕浪费大半天的人来说,打探明白前进方向比什么都重要。
谁让她和楚辞都是路痴呢?
顺着楚辞所指方向,二人加快脚步向前走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果然在一处泉眼边发现人影,且如楚辞所说,那是个脚步十分轻巧的女孩儿。
“你们是什么人?”穿着染蓝布衣的女孩儿约莫七八岁,看起来并不怕生,盯着楚辞看时圆乎乎脸蛋上露出一丝惊讶表情,“你,不许进这山里,老怪山神会生气的!”
“山神不会生气,我是来找他看病的——你看,眼睛这里病了,所以才变成这种颜色。”楚辞弯下腰凑到女孩儿面前,指着自己眼眸扯起弥天大谎。
言离忧翻了翻白眼,介于寻找老怪求药一事比较重要,只能对楚辞欺骗小孩子的行为装作没看见。
那女孩儿似是极少与外人接触,对楚辞的话半信半疑但没有显露敌意,听说二人在山中迷了路便好心指了个方向,之后又低头认真地在灌木丛间翻翻拣拣。
“在找什么?”言离忧本打算离开,见那女孩儿找得十分吃力,下意识往地上的篮子里看去。篮子里装着一些浆果和块状根,零星可见几只青红相间的野果,言离忧心下了然,俏皮地朝女孩儿眨了眨眼:“等着,我帮你找些好的来。”
话音甫落,言离忧足下一点,单脚蹬踏树干再次借力,转眼间身形跃至两人高的古树梢头,转身间一片青绿纷杂的树叶簌簌落下,劲装飒爽的瘦长身影也翩然站回原位。
不及掸去衣衫残叶,言离忧展开手臂垂向竹篮,几只拳头大小的野果扑通扑通落进篮子里。
“树梢的已经熟透了,松脆多汁又没有酸涩味道,个头也比生在下面的大上许多。”提起篮子交给小女孩,言离忧笑容明亮,“就算是问路的谢礼吧。”
小女孩儿好半天没回过神,待到捧起比自己手掌大的野果时才深深一声惊叹:“好大的果子!”
从头到尾楚辞都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末了淡淡一抬眸:“言姑娘何时学的功夫?世子的话,应该没有太多时间亲自教授吧?”
“照着书本随便学了学。”言离忧拍拍掌上灰土,故作漫不经心道。
的确,最开始让言离忧习武的人是温墨情,但武功真正突飞猛进却是言离忧在谪仙山那一段时间,如今言离忧的身手离不开童如初的细心指教。昔年作为巾帼军主将的童如初已经死了,知道谪仙山顶半残隐者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君子楼内也只有几位少主了解内情,温墨情和秋逝水费尽心力掩藏的事实和安宁,言离忧不希望被外人知道,更不想看到童如初的宁静生活受人打扰。
楚辞略略耸肩,淡雅笑容丝毫不变:“随口问问,言姑娘不必紧张——君子楼的秘密也好,世子的秘密也好,楚某无意窥探,只是惊讶于言姑娘功夫进步之神速罢了,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言姑娘早就有极厚的功底在身呢。”
言离忧心头一震。
这样的话,温墨情好像也曾说过,且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