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瀚半晌答不出来,嗫嗫嚅嚅了好一会儿,才气闷地低吼道:“如今卫王爷已死,死无对证,自然是任凭你怎么狡辩推脱都行。”
“这样吧,聂云瀚,朕与你做一个君子协定。”萧胤摇头苦笑,缓步上前去,竟然毫无惧意地解开了那束缚着聂云瀚的镣铐与锁链,“倘若日后,你有了证据,可以证明卫王之死与萧胤这个名字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扯,那么,你尽可将朕的人头拿去,朕绝不会闪躲。”
没有料到萧胤会上前来解了束缚他的镣铐与锁链,聂云瀚显出了几分困惑,不知萧胤又要耍什么诡计,声音冷硬,脸色依旧难看:“你说的是真的么?”
萧胤略略顿了顿,眼眸若晨星一般,越发烁亮,高大的身躯在这狭小的地牢里,在通明的灯火下,仿佛顶天立地的神祗一般,就连淡定自若的声音,也似秋潮浣花,低沉而动人:“君无戏言!”
镣铐与锁链当啷落地,聂云瀚垂着头,揉了揉双手略微酸痛的腕关节,趁着萧胤不备,竟然突然出手——
“狗皇帝!”他紧盯着萧胤毫无惧色的脸,眼中明明燃烧着炽烈的愤怒,却像冰一般冷彻心扉,只管咬牙扼住萧胤的咽喉,只消再使一份力,定然能将萧胤的颈骨给捏碎:“不用等日后,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以祭王爷在天之灵!”
“那你就尽管动手吧。”扬高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皱起的眉头也缓缓放平,萧胤无畏地笑了笑,眼眸里一片沉静,那般温文似水却也坚定的声音,泛漾起无边的优雅和清贵,一丝丝地渗透到空气中:“他日,希望你识得真相以后,不会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聂云瀚使劲提醒着自己,不要被这狗皇帝以退为进和惺惺作态的言语所迷惑,可是,不知为什么,扼住萧胤咽喉的手,怎么也没办法使出那最后一分致命的力气。甚至于,他也迷惑于萧胤反复陈述的辩解。
难道,卫王爷的死真的和这狗皇帝无关?
否则,他怎么敢作出这么一副无愧于天地的模样?!
“既然如此——”最终,聂云瀚松开了手,那极难看的脸色收敛缓和了几分,虽然,言语之中仍旧带着恨意,可是,与之前的油盐不进相比,实在是好太多了:“我就姑且再信你一回!若是我发现你骗了我,即使你有千军万马,即使我聂云瀚粉身碎骨,也定要你人头落地!”
看到聂云瀚从原本怒极的野兽,变成如今这副勉为其难的妥协模样,蓦嫣的嘴半天合不上,小心肝因着狸猫那非凡的手段和以柔克刚的言行,在胸膛里扑通扑通乱跳,仿佛随时可能蹦出嗓子眼儿。
而萧胤则是笑而不语,只是冲着聂云瀚微微颔首,表示认账。
尔后,他居高临下瞥了瞥言语不能的蓦嫣,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奇异光亮,犀利的目光似乎已经透过她的眼看透她的魂魄,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
神仙洞府
为了让一切看起来的确像那么一回事,叶楚甚向外发丧,声称蓦嫣确实已经中毒而死。她的遗体近日将会由骁骑将军聂云瀚亲自负责护送,返回青州落葬。
而此时此刻,向晚枫这厮也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姗姗来迟地带着两个药仆到了叶府。
仿佛未卜先知,早就知道这婚事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成不了真,他一点也不担心错过挚友叶楚甚的人生大事,相反,态度依旧从容而倨傲。
一见到蓦嫣,他便挑起一道剔锐飞扬的眉,黑玉似的眸子扫过来,仔仔细细瞄了她好一会儿,像是在看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好一会儿,他才嘴角半勾,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语带讽刺地开口询问:“你怎么还没死?”
外头流言盛传,说叶楚甚的新娘子——昭和郡主萧蓦嫣,在婚礼之上被毒死了,他正觉得匪夷所思,如今看来,果然是另有隐情的。
蓦嫣似乎是和向晚枫八字不合一般,被这寥寥不足十个字的话给一下子就惹恼了。若不是坐在轮椅上,她定然会扑过去,狠狠照着他那秀挺得过分的眉毛一拳揍过去。可惜,她只能在想象中意淫他满地找牙的情形,回到现实,也只能做出恶狠狠地表情,逞逞口舌之快:“多谢关心,你死了,我都还不会死!”
“那是自然。”向晚枫点点头,剑眉往上挑得更高了,唇角聚起一个了然而又不无戏谑的微笑,更将一双犀利的眼睛显得深不见底:“你没听说过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低声回敬着,成功让蓦嫣犹如吃了黄连的哑巴,只能鼓起腮帮子,气得眼前一片昏黑。
尔后,他便再也懒得理会蓦嫣,只是径自与萧胤商量起了解毒的事,说什么还缺了一味药,又说什么可以尝试以毒攻毒,最后,他要萧胤同他一起上九嶷山去拜访江湖上颇具盛名的“圣手邪医”。
“你,也一起去!”
末了,他指着蓦嫣,那双黑玉般的眼眸汹涌的明灭了一下,淡然的语气不像是陈述,倒像是命令,由不得她或者任何人开口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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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嶷山,位于青州与宜州交界处,和千岛湖一般,终年浓雾弥漫,山路艰险难行,古树参天,断崖绝壁时时阻断山路,入山之后,倘若一时不察,极易迷失方向,就连住在山脚下的樵夫,也往往宁肯绕几座山坳去砍柴,死活不愿上山去。
据知情人传出的消息,九嶷山上建有一座清幽雅致的小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行事作风极为诡异的道姑,人称“圣手邪医”。之所以称她为邪医,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像是一个清修的道姑。
听说,她妖艳动人,武艺高强,医术更是登峰造极,可惜,她确实是个狠辣无情的人,得罪了她,便无疑是等同于得罪了阎罗王。
听说,最匪夷所思的是,她虽然出家修道,但是身为道门子弟,却竟然丝毫不忌酒肉荤腥,且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诡谲多变。
听说,她喜好娈童,下山若是遇到长相合乎自己心意的少年郎,往往强行劫掳上山。那些被她强掳上山的少年郎,没有一个能从九嶷山上下来,真真的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说,那些英俊的少年是她用以研习房中术的,往往采阳补阴之后便精尽人亡,被她给生吞下去了。
听说,与她曾经结下仇怨,想雇杀手杀她的人,可以从青州排队,一直排到京师。
还听说,病痛缠身,想求她大发慈悲救命的人,可以从京师排队,一直排到青州。
……
上山的时候,蓦嫣依旧坐着轮椅,被两个影卫抬着,一路到头,听着叶楚甚像说书先生一般,向她讲述这些真实性有待考证的传说。
然而,山路虽然难走,但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艰险崎岖,岔道虽多,但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容易迷失方向,一切皆是因为,负责带路的人是向晚枫。
他一张脸漠然且冷酷,一路到头不曾说过任何话,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直达九嶷山山顶的“神仙洞府”。
至此,蓦嫣不由怀疑,这向晚枫和“圣手邪医”之间,定然有非同一般的交情。
进入那被命名为“神仙洞府”的道观,只见四周栏廊连缀,甍栋参差,雕梁画栋,那奢华的程度,一点也不输皇宫内苑。不仅如此,一路上他们遇见了十几个做道士打扮的少年,年纪大些的也不过才弱冠,年龄小的甚至还不满十岁,可看上去都是长相不俗的,假以时日,必然会蜕变为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这些少年似乎是认得向晚枫,一见到他,便鞠躬行礼,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少主”。
由此,蓦嫣更加确定,这道观的主人和向晚枫之间,除了有非同一般的交情,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
众人就这么长驱直入地进了大殿。
大殿之上,既不曾供奉三清,也不曾供奉四御,正中的贵妃躺椅上,一个做道姑打扮的女子正好整以暇地半躺着,旁边站了七八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有的端着水果,有的端着杯盘茶盏,有的拿着纸扇,清一色的眉目如远山清泉般隽秀,而离贵妃椅最近的那个,正背对着众人,端着一碗不知什么汤水,一勺一勺仔细地喂进那道姑的嘴里。
这样的情景,乍一看,蓦嫣便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进入了女尊的王国!
瞧瞧,那道姑一脸慵懒的表情,似乎很享受小美男的伺候,这不正是传说中的女王么?再看看她身边那些身量差不多的英俊少年,活脱脱就是女王身边的男宠呀!
天苍苍,如果,能够将这些稍嫌稚气美少年男宠给换成是类似狸猫、聂云瀚、叶楚甚、向晚枫这些各具特色的成熟男子,那么,如此将美男左拥右抱的生活,哪怕是下一辈子投胎要她做猪做狗,那么,她也认了!
“姑姑。”
向晚枫像是早已经见惯不惊了,眉目淡然地唤了一声,这才引得那道姑瞥了他一眼。
“枫枫。”
那道姑爱搭理不搭理地应了一声,直到咽下了嘴里的汤水,这才坐起身来,挑起一边柳眉,半眯着眼,满是讥诮:“你这混小子,有多久没上山来探望我了?你那死鬼老爹一命呜呼之后,亏得我一把屎一把尿,从小把你拉扯大,如今,你真是越大越没有良心。”虽说是一身道姑打扮,可是她却很令人惊艳,黛眉凤眼,声音婉转柔媚,像是能勾人魂魄。
向晚枫因着她言语中的讥诮而蹙起隽秀的眉,静默了一下,继而开口:“姑姑,你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将我扔在墨兰坞承继了家业,自己在这九嶷山上过逍遥的生活,如今,竟然还故意说这些话来奚落我。”说到后来,他清癯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冬日阳光般的温暖笑意:“你怎么不想着回墨兰坞来小住一番?”
“向关几时归天了,我便几时回来。像我这种放浪形骸的人,只能给医神世家带来耻辱。”“圣手邪医”向软衾,也就是向晚枫的姑姑,皱起眉咕哝了两声,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慵懒,倒显得凉薄异常。好一会儿之后,她这才睁开半眯的眼来,打量着其他人。叶楚甚是向晚枫的挚友,她自然是认得的,可当她的目光扫过萧胤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时,顿时停住了。
“这个年轻人,真是俊俏得紧。”她毫不吝啬地出声称赞,那双斜挑的凤眼就显得益发妩媚了,甚至不忘冲着向晚枫眨眨眼:“枫枫,他是你特地带上山来送给姑姑的礼物么?”
“姑姑,莫要开这种玩笑。”向晚枫似是知道她话语中所指的“年轻人”就是萧胤,随即轻轻的摇头,微微笑着:“他是我的病人。”
“病人?!”向软衾有些讶异地细细打量着萧胤,好一会儿,终于看出了些端倪,这才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向晚枫:“原来,他中了长寿阎王,难怪你要带他上九嶷山来,我猜,你是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了吧!”
“我本寻思以银针引血之法为他疏导出体内毒血,可惜,他中毒太深,女萝花压制不住他体内的毒,只好另求他法。”向晚枫点点头,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束手无策,只是踱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定。一旁的少年立刻轻快地上前,在白如玉的瓷杯里斟上他素来喜欢的茉莉香片:“带他上山,是知道姑姑见多识广,希望姑姑助以一臂之力。”
“枫枫,你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向软衾叹了一口气,张口含住那喂汤药的少年手里那装满汤药的小调羹,把话说得无比的辛酸无奈:“倘若无事,你是怎么也不肯上山来探望我这把老骨头的。”
听到向软衾叫第三声“枫枫”,被萧胤和影卫们遮挡在身后的蓦嫣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打从向软衾叫第一声“枫枫”时,她便就忍不住了。
想想,向晚枫那冰块一样的脸,一年四季地面无表情,态度倨傲又无礼,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讨人喜欢。可是,这样的家伙,却偏偏有个这么朗朗上口的可爱小名,实在是堪称稀罕非常。
枫枫?!
疯疯?!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笑了。
这一笑,使得她成功引起了向软衾的注意。
“怎么还有个坐轮椅的残废丫头?”向软衾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眯起眼来打量着坐着轮椅的蓦嫣,好一会儿才挑起一边眉,询问向晚枫:“这么丑不拉几,瘦骨如柴的,她,莫非也是你的病人么?”
向晚枫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去看蓦嫣,只是端起那斟了茉莉香片的瓷杯,轻轻啜了一口,可是,脸色却已经瞬间冷了下来。
“不是。”
这两个字,他说的斩钉截铁,一点也没有犹豫。
结义大礼
听着向晚枫的否认,向软衾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兀自挥了挥手,显出了几分不耐:“既然她不是你的病人,那么,为何要带着她上九嶷山来?你明知我这九嶷山的规矩……”
这话听在蓦嫣的耳朵里,效果一点也不逊于当时向晚枫那句“我从不医女人”。
果真是向家的传统么,有什么样的姑姑,所以才有什么样的侄子?这被向晚枫称为姑姑的道姑,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呵。
更令她觉得不是滋味的,是这向家的人似乎都挺待见狸猫的。先是有向晚枫不遗余力地主动要医治他,如今,这向晚枫的姑姑竟然也一眼就将他给看上了,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美男效应?
分明是性别歧视!
看了看萧胤那雍容自若的背影,蓦嫣那硬骨头的毛病立刻又犯了。
“怎么,这九嶷山的神仙洞府难道也和那劳什子的墨兰坞一样,有不欢迎女客的规矩么?”她的言辞里眼睛里皆含着嘲讽和不屑,冷笑连连,将轮椅径自摇到前头来,直视着贵妃躺椅上的向软衾。
“丫头,从没有女人敢上我这九嶷山来。”向软衾接过灰衣少年递过来的茶水,浅啜了一口,这才拿正眼看蓦嫣,一双明眸滴水流波,熠熠发光:“我向软衾可是个伤风败德的妖孽,人见人躲,你可要当心,下山之后,被世人也冠上放浪形骸的标签,便是没有哪家的男人敢下聘娶你了。”
原来,如此?!
蓦嫣略略愣了一愣,明白了向软衾话语中的含义,突然对她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好感,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也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颠覆性转变。
“姐姐隐居在这九嶷山上,有这么多美少年相伴,过得岂不是快乐似神仙?何必管山下那些卫道迂腐的世人说什么来着?”她慧黠地眨眨眼,言辞中堆砌地毫不矫揉造作的恭维,就连那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