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点头,知道这一日终要来了。前日看月历里,马上就是爹爹的生辰了,许真的过不去?小夏起身走了出去,不想眼泪在他面前落下。在大齐十九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两个人相依为命,如今却留不住什么。
晚间,和罗晋鹏说了一会儿话,就往林于祉房间去了。进屋时,林于祉正倚着床柱看书,林于祉喜欢看书,所以林家有一个很大的藏书间。小夏幼年时,时常是在那里和爹爹度过的。林小夏总是想起幼年时,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用低沉的嗓音,念出每一个故事时候的温暖,似乎字字都有温度。这样的日子,在小夏长大后,渐渐没有了。只是那不能忘却的温度,让本不是这里的小夏,不自觉的紧紧依靠着林于祉。
就是那每夜守在小夏床边的身影,让曾经慌乱不知如何的小夏,渐渐找到了回家的路。那双并不大的手,充满了让人安宁的力量;那有些单薄的背,让每每拽着衣角躲着他身后的小夏,有说不出的安全感;那笑着的眉眼,总是让小夏觉得无论多辛苦,只要看见便可以回家了。人谁无情,那份炙热的父爱,给了小夏一份在大齐活下去的信念。
林于祉见小夏进来,身子直了一些,然后舀过小夏端来的药,喝了下去,放在案几上。看着小夏道:“你晓得的,我这身子快不过一月,慢不过三月了,何苦浪费那些钱银呢,留下不是更好吗?”
小夏把巾帕递给林于祉,道:“林家我最贪财,我如今都不心疼,爹爹心疼什么,真是的。”
林于祉摇头,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一旦决定了什么,就是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劝也没用。“老庙祝给你的平安玉可还带着呢?”
小夏点点头,“一直贴身护着,不曾取下。”
“记得,不论如何都不要取下那玉,也不要给人看,切记。”林于祉又嘱咐了一句。
小夏了然,道:“爹爹放心。”
林于祉看女儿神色严肃,便踏实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小夏这么多年平安,多亏了这块平安古玉。林于祉伸手去舀床侧一边的东西,摸出了一个紫檀雕花锦盒,小夏知那是当日罗晋鹏提亲时给的信物,也是那之后爹爹一直有些怪异。林于祉取出紫檀盒,放在两腿上,摩挲了下,没想到自己能看见这物,真是没有想到。
“打开它。”林于祉把盒子递给小夏。
小夏打开紫檀盒,就看见一对流光溢彩的全翡玉镯,镯子之通透,绝非凡品。缠绕在镯子上的金丝龙凤,就算再眼拙,也知不是民间之工艺了。
“夏儿,知道这是什么吗?”林于祉也看着那对玉镯,道。
小夏道:“一对翡翠玉镯。”
林于祉笑了起来,“爹爹难道不知这是翡翠,你呀。”
小夏看着林于祉,瞬间明白,这物必然还有另一层意义。“爹爹,这东西……”
“若让人知,这物在你手里,便是杀神灭门之祸呀。”林于祉盯着那物,道:“书中记载之物,我本以为是个传言,如今物在面前,却不得不信。”
小夏手哆嗦了下,把镯子放回盒子里,盖上。
“还记得爹爹给你说的罗氏和当今皇室韩氏的旧事吗?”林于祉开始为小夏解惑了。
小夏点头,当然记得。
“那你可知,罗氏一门,现在可有血脉?”林于祉又问。
小夏看着林于祉,突然脱口而出:“弘文!”
林于祉点头,叹了口气,眼中一暗。“我林家终还是逃不开宿命呀。你继母就是罗氏灭门里唯一存活的一个,许是她命大,和贴身婢女去了远山的寺庙祈福,逃过一劫。被后来找到的罗氏旧部吕良所救,遇见她的时候,那三人已经走了十日的山路,她还高烧不止,我正巧出外办货,便救了她回来。得知她身份,是在她临去之时。毕竟关系重大,我在一日便不想你和弘文去背负这些,如今弘文姓林,是我林家子孙,不需要背负这个血海深仇,我也不想他去背负。不知道总比知道好。”
小夏明白,若不是到了这一日,林于祉是怎么都不会说出这些秘密的,他甚至可能会带着秘密去棺材里,也不想自己的一双女儿因此下半生受尽拖累。
“夏儿,记住我的话,不要去做注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要做,就做让别人后悔的事儿。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没必要去较真儿。不要活在那些过去里,那是别人的,不是你和弘文的。”
小夏握住爹爹的手,道:“爹爹,你还不晓得我吗?我只会为自己活,不会委屈自己。”
林于祉没有揭穿这个明显是安慰自己的谎言,笑了笑,指着紫檀盒,继续。
“再说这对玉镯。”林于祉接过紫檀盒,道:“它不是凡品,这螺丝掐丝工艺,是前朝辉煌之时才有的,如今能将两种工艺合二为一的人,早就不在了,本朝根本没有传人。这物是前朝皇族之物,还得是身份极为显贵之人才可拥有。若我没猜错,这该是罗家传家之物,也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劵。”
“丹书铁劵?”小夏皱眉,显然不能相信林于祉的推断。
“史书只记载过丹书铁劵,却没有进行过描述。但是罗家人和韩家人应该都知道丹书铁劵是什么样子的,世人只会觉得,那该是个什么牌牌。罗氏曾告诉我,丹书铁劵是对翡翠玉镯,极为特别,形容过样子。当日韩氏入侵之时,和罗氏一门签订盟约,信物便是一人执一玉镯。韩氏入主中原,成大齐新朝,将玉镯还给罗氏之时,曾让人在玉镯上刻字,并承诺此物在,保罗氏一门免死,为报当初开城为盟之恩,同罗氏一起拥大齐百年千年之繁华。”
林于祉舀出其中龙镯,放在烛光下给小夏看,在隐秘的内侧,小夏看见了一排极小的刻字,习惯性的蹙眉,依稀辩驳,看不太清楚,但是刻的字极为怪异。
“我已看过,的确是丹书铁劵,那刻字是开国皇帝的承诺。”
小夏愣住了,丹书铁劵,罗氏一门,先皇后,罗晋鹏……罗晋鹏,到底是什么人,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小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睁的老大。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和计较,如今摆在面前,还是震撼的小夏,不知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生理期到了,便又在床上躺了一天,今天晚上才爬起来,码字更新,哎。
林于祉其人
“那罗晋鹏是何人?”小夏问出疑问。
林于祉摇头,“别说你不知,我也不知,若他不说谁也不会有办法知晓的。只是这人身份真是极为特殊。罗氏已是罗家最后的血脉了。当时记载,罗氏一门所有的男丁都葬身大火中。而罗晋鹏确实不是罗氏任何一个儿子的血脉,但看的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去查看过,罗家到这一代,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女儿是先皇后,另一个就是你继母罗氏。”
林于祉继续,“罗晋鹏到咱家的时候,是五岁。而五年前正是先皇后被赐死,轰动一时。而后不久,先皇后刚满月的小儿子,在宫内失踪至今没有下落。我曾有过怀疑,罗晋鹏就是十皇子,却不明确。晋鹏太谨慎了,在人前只称罗氏为表姨母。”
小夏想了下,道:“皇帝的儿子,我虽不曾见全过,就太子、五皇子、八皇子、六皇子来看,都传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可是罗晋鹏没有。”小夏突然想起第一次为罗晋鹏带去黄表纸,祭祀先人之时,他有漏嘴叫罗氏姨母……却不是表姨母。
林于祉点头,“他的身上有太多和当今圣上,和皇子不相似的地方。只可惜,我从未见过先皇后,而罗氏与先皇后,不是一母所出,必然长的也不相似。”就如小夏和弘文,不是一母所出,长相还真是差别很大呢。
“所以爹爹只是怀疑,却一直没办法证实。”小夏说出林于祉的疑惑。
“还有一个人,刘远,深不可测。”林于祉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试探,每次都被他化解于无形,只是两个人都是聪明人,都不想打破目前的宁静,刘远甚至主动买了破绽,让林于祉知道他们不想引起纷争,只想保命好好的活着。这也是林于祉这么多年,与他们相安无事的理由。
“既然他们想要好好活着,不伤害林家任何人,我也不便捅破一切。”林于祉抬手摸了下小夏,她明显还在消化那些话,“记住,谎言之所以好,是因真相过于残酷,带来的灾难无与伦比,便需要守住谎言。”
小夏想起自己以前的怀疑,看向林于祉。“爹爹,吕叔是武将,这我看的出。但是刘叔不止有功夫还极为有才华吧,他不该是隶属于罗家门下的人吧,至少我觉得不像。还有就是吕娘,以前我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但自从空色的脂粉成了供品,我见了几次宫内的姑姑嬷嬷们,恍惚觉得吕娘在有些地方和这些人相似,她会不会是从宫内出来的人呢?”
小夏一古脑儿的说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怀疑。林于祉很是满意,这个女儿一点都不似面上看来的那么散漫,甚至是观察细致,一点点的地儿都能捕捉到。如今渐渐沉稳了,再也不会什么都摆在明面上。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旦去了,这孩子面对的是龙潭虎穴,便会不住儿想多留一些时候。
“我的夏儿很聪明,为父早就知道。只是这三个人,在适当的时候会主动告诉你身份的,刘远答应过我。我信这个人是君子,就凭他千里迢迢带着晋鹏找来林家,这点便足以了。这么多年都安分守己,看的出是在为晋鹏布置。”
“我和晋鹏,又该如何呢?”小夏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习惯了这个时候去问爹爹。
林于祉这次笑开了,“爹爹不能一辈子帮你找你的心呀。”
林于祉看着小夏几次欲言又止,摇摇头,道:“你不是一直在等吗?等他信任你,告诉你一切。可是却一等就是两年,一切如常。”
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爹爹最是了解自己,小夏点头,满口的不确定:“也许不用等太久了吧?”
林于祉移动了□子,靠近小夏一侧,把小夏微凉的手,握紧自己的手中,似乎又看见小夏幼年,相依为命的当时。“夏儿,不要相信什么誓言承诺,尤其是男人的。若这个人真的在乎你,爱你,不会给你太多承诺。承诺说的多了,就会成空。就如我当年给你母亲说,会陪她终老,如今还不是没有实现吗?”
“爹爹,若他真是十皇子,我该如何呢?这次我是真不知道了。我信他,选了他,便认定他,可是他若真是十皇子,便会有不得不去顾及的身份,去背负的责任,有些不想却不得不去妥协,而那里必然会有我不能接受的底线吧。”小夏是真的不想遇见这些,真的不想,“当个平头百姓不好吗?”
“又说傻话了。”林于祉用另一只手轻抚小夏的眉头,“走一步看一步,万事不到最后一步,就不要轻易放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踏不过去的坎儿。”
小夏笑了下,开玩笑的说道:“爹爹,他既然在您面前许了诺,那便是月老都看见的,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食言吧。”
“是呀,我的夏儿是福星呢,什么都会得偿所愿的。”林于祉点点头,虽然他知道罗晋鹏的处境,至少这十几年来看着长大,这点坚定还是有的,不然也不敢冒然把小夏托付。
林于祉按了下紫檀锦盒下面,一个小夹层就弹了出来。林于祉把镯子用软布包好,放进丝袋里,搁进夹层里。然后从自己枕头下摸出一本很旧很旧的手掌大小书册,书册很薄,页面上看不见字。林于祉把书册放进紫檀盒子里,抚了下书册,然后合上盒子,取出一把精致的锁,锁上。那锁看样子不新,却极为精巧。然后林于祉把那小小的钥匙掰断,丢进一侧的碳火炉里。
小夏一直看着林于祉做完所有的一切,等着他交代,这次该是交代林家的事儿了吧。林于祉让小夏去看看门外可有人走动,小夏看完,顺便把每个窗户都关紧了,才坐回林于祉身侧,等着后面的话。
“夏儿,我不是林家真正的儿子。”第一句话就给了小夏一个重磅炸弹,“林家世代经商,我到林家的时候和当年晋鹏一般大小,甚至还小一些。林家本来的公子因为自来体弱,我来没多久,就一病不在了。好在他一向体弱,养在深院,从未见过外人,我便顶了他。”
小夏恍惚觉得自己似在听天书,爹爹竟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儿……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坑里,真狗血呀!
“咱们林氏隐居在甘远的穷乡僻壤,已有几十年了。那一年,突然来了一帮人带走了村子里所有未婚嫁的女子,然后屠村。我命大,没死。被祠堂里的老人一路送到京城,这是林氏村子里唯一在外的一户人家。若说起来,算是远亲吧。”
“为何会被屠村,为何会隐居?”小夏不明白这里怎么动不动就这么血腥呢。
林于祉眼神似在回忆极为久远的事儿,缓缓地道:“年少也不曾听说太多,只记得当时族长说林氏先人有极好的术数,曾为大齐开国过,后来不知遇上了什么,先人遗命不许后人再学术数,林氏族人必须隐居荒野,以保平安。当时自觉地是老族长吓唬孩子的话,谁也不曾认真去听。”
林于祉按了按小夏的手背,轻笑:“夏儿,就当个故事听听便好,然后忘记。”然后指了下盒子,道:“盒子中的册子,传说是林氏的堪舆术数,我从未看过。书中还有一份地契,是族里留下的后路。若有一天,真的被逼迫,待不下去了,便撬开这锁,舀着地契去那里。”
“爹爹,你可还有亲人?”小夏看见林于祉一闪而逝的忧伤。
林于祉看着小夏的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还有一个姐姐,没人知村里的女孩被抓去哪了,所以她也找不到了。可是夏儿,你知道吗?你和她极为的相似,尤其是眼睛。老话说外甥像舅,侄女像姑,真是没跑。”
小夏还没有消化完毕,这一晚听到的一切。尤其是爹爹的身世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可又在情理之中,那么豁达的一个人,若不是遇见了什么,怎么会如此豁达随遇而安呢。只是林家的事情,就连爹爹都不知内情,也怪是当时幼年,记不得什么。想来怕是为了这本什么劳什子的书册吧。古往今来,为求一物,屠城血流的事儿也是屡见发生的,并不奇怪。只是这大齐开国还真是血流成河呀,到底要屠多少人才算够本呢?
小夏知道,今日爹爹把心内最沉重的告诉了自己,不是为了让自己背负,是为了让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