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朝的时间,官员们陆陆续续赶到皇宫,却都被眼前的景象骇然震住了……
相府门前,薛子陌站了整整一晚,露水浸润了他的衣,呆呆看着皇宫的方向,双目从担忧、害怕,渐渐变成一潭死水。
连凰蓦然出现在前方,薛子陌眸光一亮,身子动了动。
连凰直直来到他面前,薛子陌不敢问一个字。
看着憔悴不堪的薛子陌,连凰一阵心疼,赶紧道:“薛公子,您不要担心,殿下他没事,我们……”
他还准备继续说,却被薛子陌死死抓住双臂,只见他双眸瞬间亮如星辰,光芒似乎要溢出来:“当真?”
连凰赶紧点头,似是怕他不信,又补充道:“千真万确,我们在最后一刻赶到了,平信侯和李昊如等叛乱者都被抓了。”
薛子陌双手蓦然垂下,眼眶渐渐湿润,低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那个人已经出事了,甚至死的心都有了……
薛敬亭拍了拍他的肩,其实在连凰出现的那一刹,他就已经猜到三殿下没事了。
这场仗,他们终于赢了!
“不过……”连凰欲言又止。
“什么?”薛子陌身子一僵。
难道是凌逸辰受了重伤?
连凰叹气道:“四殿下替殿下挡了平信侯一剑,已经死了。”
薛子陌脸色一变,四殿下死了?!
还是为他死的,那他现在岂不是很难过?
连凰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薛公子,您要去看看殿下吗?”
怔立半响,薛子陌摇了摇头,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
“陌儿,我现在赶去皇宫,你回房好好休息一下。”薛敬亭心疼道。
薛子陌机械的点点头,慢慢向相府里面走去……
等薛敬亭赶到皇宫时,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已经到了。
虽然听连凰说了状况惨烈,但薛敬亭真正见到,也不禁为之动容。等他走近,才发现凌逸辰还紧紧抱着已经死去的凌逸泽。
“殿下……”
凌逸辰抬头看他一眼,木然道:“发丧吧。”
薛敬亭点了点头,转身对还沉浸在巨大惊骇中的众官员朗声道:“我朝英明睿武的恽帝陛下已于昨日不幸驾崩,着传位于三皇子凌逸辰。平信侯凌逸鸿犯上作乱,带人杀入皇宫,欲弑新君,罪不容诛……”
“你凭什么说陛下传位于三殿下?”
一个官员霍然打断薛敬亭的话,其他一些官员也纷纷附和,气焰甚为嚣张。
对此薛敬亭并不意外,这些官员都是平信侯的人,如果平信侯被定为乱臣贼子,他们无疑也要受到牵连。事关身家性命,是以此刻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他这个位高权重的丞相了。
冷笑一声:“就凭陛下的亲笔手谕——”
薛敬亭对肖烨使了个眼色,肖烨立即拿出准备好的传位诏书,那群官员见了个个脸色都很难看。
薛敬亭将诏书交给负责验诏的官员。官员小心接过,仔仔细细验看诏书,半响,听得他道:“此诏确为陛下真迹!”
一句话将那群官员彻底打入地狱。
薛敬亭转身对凌逸辰跪下,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尽快登基!”
其他官员也在薛敬亭的带领下,一波接一波跪下,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尽快登基!”
一时间,要求凌逸辰登基的呼声,响彻整个皇宫。
他低头,怜惜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弟弟,起身抱着他,在浩浩呼声中远去……
☆、第50章 傻孩子
“殿下,璟王已经被我们控制了,纪恒的大军也撤回了西北。”黄在忠道。
凌逸辰凝视着棺木中沉睡的凌逸泽,轻抚着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容颜。
他记得,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弟弟的脸就苍白如雪。他才刚解了毒,他还有大好年华,现在却只能永远睡在这里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
“殿下?”见凌逸辰不语,黄在忠小心地唤了一声。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黄在忠慢慢退了出去。
“逸泽……”凌逸辰轻轻闭上眼。
三日后,登基大典。
刚满十八岁的凌逸辰身着墨黑描金龙袍,头戴紫金玄玉王冠,一步步走向祭祀天坛,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且沉。英俊刚毅的侧脸冷峻无比,双眸更是冰寒彻骨,直到走到最高处,霍然回身,以桀骜之姿睥睨天下。
皇宫上下伏身跪了一地,顺德高声将传位诏书宣读完毕,顿时,山呼万岁之声,浩浩荡荡,不绝于耳……
从此,他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全天下的主宰……
作为驸马,薛子陌也参加了登基大典,他凝望着这个站在最高处的男人,凌逸辰由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和他,已然是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凌逸辰登基的第一天,接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将芸妃的骨灰送往故乡杨岭,与家人安葬在一起。
第二道圣旨,四皇子凌逸泽按皇子最高礼仪,与皇帝凌明恽同葬于皇陵。
第三道圣旨,革除凌逸鸿皇室宗籍,将其五马分尸,头颅悬于城门,尸身弃之荒野,任何敢予其收尸者,同罪论处!
熙和宫内。
凌逸辰凝视着芸妃的骨灰玉坛,低声道:“母妃,孩儿不孝,以后不能再近前侍奉了……”
自从知道了母妃的事,他突然释怀了。终于明白母妃为何要那样对他,一百三十七条亲人的性命,这份血债压在她身上,实在太重了!
既然母妃说与皇帝生死不复相见,那么他想,最适合母妃的地方,便是生她养她的故乡了。希望到了那里,母妃心中不再有恨,能够入土为安……
“陛下,接送芸妃娘娘的队伍已经候在宫门口了。”顺德小心翼翼道。
随着凌逸辰的登基,他也晋升为皇宫总管太监了。
凌逸辰恭敬地抱起骨灰玉坛:“走吧。”
顺德静静跟在凌逸辰身后,直到现在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当初那个被遗弃在樱园里的小皇子,如今已经贵为整个国家的君王了。而他,一个原本毫无前途的小奴才,如今也成为皇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管太监。
想到这里,顺德不禁叹息一声。
这些年来,陛下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大代价他是亲眼所见的,真心希望凌逸辰以后的路,是一片坦途啊……
到了宫门口,千余人的护送仗队见到新君到来,整齐划一地跪下,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门口声音震耳欲聋。
凌逸辰小心将母妃的骨灰玉坛放在檀木辇上,淡淡道:“出发吧。”
“是。”
又是整齐嘹亮的声音。众人起身,浩浩荡荡向杨岭出发。
凌逸辰对着母妃骨灰玉坛的方向,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就这样静静跪着,看护送仗队渐行渐远……
先帝和四皇子的葬礼举办得十分隆重,凌逸辰亲自为先帝和四皇子钉上棺木,守灵七日才予下葬。
凌逸鸿被处死后,包括李昊如在内的所有叛军将领也全部被斩杀,参与了平信侯叛乱的禁卫军和普通士兵,则被罚于苦寒边境服役终生。
救驾功臣镇远大将军冯远,晋升为护国大将军王;骠骑大将军关明风,封为明乐侯,其帅下十万兵马划归冯远所有。另外,肖烨晋为吏部尚书,黄在忠晋为禁卫军统领。
朝中众官员对此议论纷纷,两位救驾功臣待遇差别之大,令人喟叹。
冯远被封为护国大将军王,等级比辅国大将军纪恒的位份还要高出一级,且手中握有的兵马越来越多。而关明风虽然封了明乐侯,却只是表面风光,实际上兵权被褫夺,成了有名无实的闲散侯爷,从此只能退出朝中事务。
也难怪,关明风原就是叛贼凌逸鸿的人,若不是他临阵倒戈,只怕下场就和李昊如一样了。
若说对两位功臣的晋封还能让众官员理解,那么对于肖烨和黄在忠的晋封,就让他们有些惊讶了。
同朝为官,彼此属于哪一派势力,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两人以前同样是叛贼凌逸鸿的人,虽然知道他们被凌逸辰收服了,却没想到陛下竟肯如此重用二人。
要知道,吏部尚书掌管着官吏的任免大权,手中权力仅次于丞相薛敬亭,而黄在忠这个禁卫军统领则要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危。可以说,这两人都是身居要职中的要职,足见凌逸辰对他们的信任。
四月,皇陵,细雨霏霏。
凌逸辰撑着伞,独自站在凌逸泽墓前。
一手为墓碑遮雨,一手轻抚碑角,静静凝视着石碑上的那个名字。
“逸泽,如今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为何连你,也丢下我……”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失去了母妃;五年后的这个时候,他又失去了弟弟,还有那个人……
他这一站,就是一下午。
月安看着自家公子远远望着站在四殿下墓前的皇帝,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为什么不过去?”
薛子陌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抽回,头微微垂下,苦涩从嘴角慢慢溢出:“他不会再愿意见到我的。”
他是,不会再愿意见到自己的了吧!
入夜,凌逸辰走进谦居殿。
这里是凌逸泽身前居住的地方,他还从未好好看过这里。
还记得,第一次来,他是为了查自己中毒的事,尽管那时他知道,凌逸泽不太可能是下毒的人,但他还是来了。
也正因为此,他才发现这个弟弟的可怜处境,以及与他极其相似的身世经历。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心生那一丝怜悯,是不是他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凌逸辰闭眸,心中刺痛无论如何也消散不去。
凌逸泽是为他死的,这是永远也磨灭不了的事实。他本想保护他,把他接到身边,本是想保护他的……
半响,凌逸辰睁开眼,细细看着这里的一切,才几日未打扫,好些地方都开始落灰了。
轻轻拂去枕上的灰尘,凌逸辰蓦然发现旁边还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红木箱,几乎跟枕头差不多大小。
凌逸辰疑惑,逸泽怎么会把箱子放在枕边?
他慢慢打开了那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垒着一大叠折好的宣纸,旁边还有一个檀木盒,以及他送给逸泽的面具。
那盒子他认得,那次皇帝将那块美玉赐予他们做佩玉时,每人都分有一块,而这盒子正是用来装佩玉的盒子。
凌逸辰打开盒子,果然见到一块相同玉质的圆形镂空佩玉,那时他并没有见过凌逸泽做的佩玉,想来就是这块了。
佩玉做得相当精致,两面有许多的镂空星辰,佩玉一角,还刻有一个字,凌逸辰惊异地发现,那竟然是个“辰”字。
逸泽做的玉,为何会刻他的名字?
凌逸辰放下佩玉,轻轻拿起一张折好的宣纸,展开一看,人瞬间呆住。
他急急忙忙展开剩下的宣纸,足足有好几百张,等全部看完,凌逸辰的手蓦然垂下,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全是逸泽画的画,每张画上只有一人,那就是凌逸辰自己!
站着的他,舞剑的他,读书的他、吃饭的他、睡着的他、沉思的他、醉酒的他,甚至连生病的都有……
每一张画纸都有反复折过的痕迹,但显然折的很小心,因为每张纸都是沿着同一折痕折的。这些宣纸有新有旧,有些已经微微泛黄,看来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凌逸辰半响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再次拿起佩玉细细观看,慢慢回想起了以往逸泽的举止和看自己的眼神,蓦然醒悟过来。
原来,他竟然喜欢自己!
再看着这些画、星辰佩玉,还有面具,凌逸辰悲伤得难以抑制。
“逸泽,你这个……傻孩子……”
☆、第51章 恩典
从谦居殿出来,凌逸辰慢慢回了熙和宫。
即便是远远看着,这座气势恢弘的宫殿也无处不彰显出它的无与伦比,雄浑的轮廓在黑夜中勾勒出皇权的至高无上,这座只有历代帝王才有资格居住的宫殿,如今,他成了它的主人,然而住在这里,心里却更觉得清冷。
偌大的熙和宫,只有他一人……
静思中,顺德进来禀报:“陛下,薛子陌公子求见。”
本来顺德应该称薛子陌为驸马的,但是作为凌逸辰的贴身太监,他又如何看不出凌逸辰对薛子陌的那份特殊感情,所以他故意回避了“驸马”二字。
“宣——”
凌逸辰清冷孤寂的声音响起。
不一会儿,轻而缓的脚步声响起,这是他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一步一步,就如同踏在他的心上,让凌逸辰没由来一阵心绪不稳。
他终于肯来见自己了吗?
薛子陌缓步进来,就见到坐在正中的凌逸辰,刚准备跪下行礼,却听见他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薛公子身负盛名,不必多礼。”
“谢陛下。”薛子陌欠身。
顺德悄悄退下,带上了大殿的门。
薛子陌道:“陛下,子陌想向您求一个恩典。”
凌逸辰抬眸看他,没有说话,薛子陌只得继续道:“子陌想去狱中看看璟王殿下,还请陛下恩准。”
凌逸辰放在案下的手蓦然一紧,脸上慢慢罩上了一层寒霜,半响,冷冷道:“准!”
叫进顺德,“你带薛公子去见璟王。”
“是。”顺德恭敬道。
薛子陌垂首:“谢陛下隆恩。”
两人退出了大殿,顺德对门口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进去伺候陛下。”
“是。”小太监赶紧转身进殿。
“拿酒来……”
凌逸辰吩咐来人,小太监赶紧依言端上酒。
凌逸辰快速给自己倒酒,猛猛喝下几杯,却还是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疼痛。
登基后,薛子陌第一次来见他,却是为凌逸皓而来。他娶的是凌暮雪,在意的是凌逸皓,哪怕自己视他如珠如宝,他也全不在乎……
“陛下,秦风大人求见。”另一个小太监进来小心翼翼禀报道。
此刻,凌逸辰任何人都不想见,但是这个秦风却不得不见,是他让秦风去清剿凌逸鸿和凌逸皓的残余势力。现在他才登基不久,这些人都是极不安定的因素,他不得不重视。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