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雍随意包扎了下伤口,问二皇子这边有无有用的线索。
二皇子道这事隐秘,他也不敢问母妃,只能私下里暗查。夏侯雍回道:“这个卑职明白,就算他人问起,也是与贵妃娘娘毫无干系的。”
“上道。”邱庭复笑道。
夏侯雍并不理会他,邱庭复收笑退后,二皇子轻咳,道他们面熟,问不出线索;整件事要委托夏侯雍这个新人查访,当然,所需一切费用都由他包了。
二皇子母妃出自皇商虞家,本身不愁钱。他轻易地就拨出一笔巨款,专司收买人心探查过往旧事之用。
夏侯雍这才知道,他以前收到的那点小孝敬根本都塞不了皇子的牙缝,深觉和皇子搭线代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尽心地卖命,借着京畿卫百户的身价,又常在宫中行走,他在暗处广散银钱,并翻查当年卷轴。
这不,他从一个洗马桶的老宫人那儿打听到,刘皇后、虞贵妃、静妃等人当年都是玉轩殿的常客。
这个老宫女当时负责倒茶伺候贵人,她记得清清楚楚,待嫁的池越溪何等美丽,光彩万千,刘春容那点姿色根本给她提鞋都不够分量,就是虞贵妃、甄妃、静妃也比她出色。不过,占着给景王生下长子的名份,李太后才把她定为中宫皇后。
夏侯雍急切想知道池顾成事那一夜前后的细节,不是这些琐碎事。
老宫女讥笑,不过夏侯雍是不会懂的了。老宫妃揣好金锭子,慢吞吞道,那时候池越溪和刘皇后交好,什么心事儿都会和刘皇后讲;刘皇后担忧日后不受宠被人欺负,池越溪还很仗义说,自家姐妹绝不叫那虞氏欺上门。
“那晚到底有何异样?”夏侯雍不耐烦打断道。
“少年人,若老奴真个知道内情,还能在这儿洗马桶吗?”老宫女拎起木桶,一瘸一拐巍巍颤颤地提水去了。
夏侯雍在后面,低声道:“你那晚为何没在玉轩殿侍候?我查过当年值勤记录,那晚你忽然与人调班,从而躲过一劫。我不问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要知道这些年保住你不死的人是谁,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老宫女背影略显僵硬,虽不明显,却给夏侯雍记在心底。
他决定放线钓大鱼。
然而,消息已然走漏,上元节这天,趁着二皇子偷溜出皇城游玩的当口,一群蒙面人先行抓住他们,锁于车内,第二日再运往城外。
夏侯雍与二皇子以为其中必有宫中人通风报信,这个人就是当年与瑞王合谋的黑手,也说明他们的行动踩到敌人痛脚。
为博命,夏侯雍虚与委蛇,揣摩瑞王心思,暗示他知道皇长子行踪。
瑞王果然中计,他恨皇帝入骨,巴不得抓走所有皇子凤孙,好让魏景帝绝嗣。瑞王带人冒险潜伏在春香楼附近,果见洛江笙、夏侯俊等纨绔中有皇长子,瑞王暗中将人迷倒拿下,扔入民居。
前拨人质们气恼得直捶胸顿足,这不中用的皇长子,那些锦衣卫都是白吃干饭的!
夏侯雍安慰二皇子,只要刘皇后得到大皇子失踪的消息,必然会派人救他们。二皇子忐忑不安,这夜过去,瑞王命属下将人质分成两拨,赶早送到城外,在目的地会合。
瑞王带着几个人继续潜伏,抓皇宫里的人。
二皇子一派同车,夏侯雍苦于身中软筋香,不能逃脱,大喊只怕当场毙命,他不肯放弃地趴在车窗边向外看。
“在哪?”
所有瑞王府的人,都恨不得把顾照光这个背叛者生吞活剥连皮带骨吃到肚子里。夏侯雍指着街头不远处的女孩,道:“那是顾照光的女儿。”
夏侯雍探得瑞王府最恨之人,在话锋里暗指顾念慈此女之于顾照光的重要性有如心头肉。有顾念慈在手,不怕顾照光不就范。
趁绑匪去抓顾念慈,二皇子问个中用意,夏侯雍道这小孩很有办法,没准能帮他们脱困。二皇子将信将疑,此时,看守者已返,把小孩扔进车厢,趁路人未反应过来报官,冲出城门,无踪影。
回头来说说,顾家琪怎么就好死不死地给人当街撞上。
魏朝官员年假在年初六时结束,顾照光本该与其子顾家齐一道返回宣同,但为免幼女认生,顾照光硬是告假多日,留在京里照顾女儿,直到确定她适应京城生活,方销假。
顾照光又陪女儿过了个京都上元节,第二日,赶早离京。
父女在交城门道别,顾照光抱着女儿,道:“阿南,爹爹还真不舍得把你留下。”
“爹爹是为阿南好嘛,阿南不该让爹爹分心的。”
顾照光轻叹,也不知女儿这般聪慧是福是祸,他把女儿放回马车,道:“阿南要听大伯母的话。”
“阿南会的,阿南还会给爹爹天天写信。”
顾照光几声轻笑,嘱咐谢天宝好好保护女儿,顾照光目送马车回城自上马回边城。
车里,顾家琪掀帘,看节日里的冬城。街市未兴,市人还沉浸于年节中,只闻吆喝,少见行人,铺旗在寒烟里猎猎,古老的街道,刻满风霜,宁静悠然。
“小南,可要下车走走?”谢天宝问道,难得出府,走走透透气也好。
青苹青菽选买街边点心,两小孩在石街上,手里拿着热腾腾的夹油条春卷,兀自快活。
远处数声马鞭空响,竹篾盖顶的马车倏地冲过街心,寥寥路人争先避让,让这早市添上几分狼狈。猛地,马车上飞出一道黑影,挥大刀,三两下就把顾家琪身边的几个护卫砍死。
这等变故,别说没想到,就是现时碰上也叫人回不了神。
谢天宝惊愣后,方去取剑,顾家琪将他猛地一推,大叫:“找爹爹。”
那黑影哈哈大笑,掳走顾家琪两个旋身回到马车里,对着街地上的小男孩道:“想要女儿,叫顾照光拿命来!”
顾家琪被抛进车篷后即昏迷,待她醒转,人已在某间木屋,天色偏暗,井字木窗映入几线光。她发现这里尚有数人质坐对面,年纪大小不等,人人权贵子弟打扮模样,手脚被缚,喂了软筋香,无力逃离。
少年们面有饥色,夏侯雍与二皇子相靠,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二皇子问道:“水,吃的,有没有?”
顾家琪挪动腿脚,慢慢地坐起来,闭目养神。
她的不理会惹火了对面人质,二皇子怒气,道:“夏侯,你不说她有法子?”
夏侯雍低声道:“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些人找的是她爹,顾照光必然来救他女儿。”
二皇子害怕又愤怒,却带着皇子天生的高傲,喝斥道:“在这之前,我们饿死渴死怎么办?”
“当初就不该听这小人谗言。”邱庭复怒而进言道,“什么旧事真相,什么皇后瑞王勾结,连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人质相互埋怨,吵成一团。外头进来一个大汉,蒲扇似地大手拎起这些个少年砸到地上,打得他们呕血骨裂,再喝道:“再吵,割了你们的舌头!”
夏侯雍手背身后,费尽气力从地板上转过脸:“水,我们要水,如果你们还想拿我们的命换东西。”
大汉一脚踹过去,夏侯雍下巴歪扭,鲜血狂喷,半晌回不了神。大汉骂骂咧咧到屋外,因有夏侯雍维护,二皇子受伤不重,他挪过去问:“夏侯,夏侯,你如何?”
“无甚大事。”夏侯雍吐出嘴里的血泥与唾液,回话道,“大概肋骨断了几根。”
二皇子一脸感动,道:“夏侯,你的忠心,本王铭记在心。”
“二皇子,你到臣身后,少说话,保存气力。”夏侯雍轻声叮咛,二皇子神情动容,小心移到角落。
卅一回 满眼风波多闪烁 擒贼擒王
前回说到因夏侯雍恶意告密,顾家琪当街遭劫,有人爆料,绑架案的由头与池顾旧事有关。
顾家琪既知绑匪为顾照光死敌,瑞王余孽,便知自己绝无生机等他人营救。她闭目养神,暗谋行事自救。
未几,听得外头重物拖地,先前的大汉往屋内再扔数个人质。洛江笙、夏侯俊等人鼻青脸肿,几乎昏厥,显是反抗的下场。
皇长子无恙,只是受迷药无力,打量了环境,见屋内人质,他大惊叫道:“皇弟?”
二皇子挤了个痛苦无奈的笑脸:“皇兄。”
皇长子问起敌手情况,二皇子这边答说不清楚。夏侯雍与夏侯俊如天敌相见,皇长子与二皇子虽则表面和睦,却被各自伴从护在最里头,唯恐兄弟背后喋血。
洛江笙等人干渴难耐,在屋内又叫又喊,惹来看守大汉,一顿血淋淋的收拾,皇长子这边终于明白,二皇子那边人何像睡着的猫般安静,敢情已吃过苦头,却不提醒。
皇长子出言道:“皇弟,如今你我兄弟逢难,正需要金诚团结抗敌,洛卿、夏侯卿武艺不弱,若得保全,也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二皇子指指自己,表示虚弱地说不了话。
皇长子气闷,视线转到屋子另一角,轻呼道:“顾家小姐?你因何在此?”
其他人与皇长子耳语,内情不简单,抓皇子还能说得通,抓个幼女,如何说法?
夏侯俊眼睛扫向夏侯雍,冷笑道:“原来是你们招惹的。”
洛江笙等人也回过神,纷纷喝道:“好你个夏侯雍,胆敢谋害本朝皇子,你反了你!”
夏侯雍咧嘴,秀出血淋淋的白牙,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听不懂?”
二皇子这边纷纷开腔,看是谁窝里反恶意栽赃哟,刚刚还说要合作逃出这地。两拨人马你扯暗秘,我踩你脚,唇皮子上翻下飞,直到嗓子冒烟,才三三两两地停下来。
夜幕降临,饥饿重伤的权贵子弟们昏昏欲睡,看守大汉进来瞧过一眼,便锁上门,在外打鼾。
顾家琪缚在身后的手微微动起来,以刀片轻磨绳索,割断后她从肋下暗袋取出糖盐合块含在嘴里,补充气力;再解开脚上束缚,顾家琪起身活动僵硬的手脚。
屋内有人质惊呼:快放开我们,不帮忙就喊了。
夏侯俊以头撞这蠢货,洛江笙冷笑暗示众人,谁敢坏事,事后算总帐。
顾家琪腰间取出暗索,飞射屋中梁木,借力爬到木窗处,向外探看地势。
山无名,屋前平地,此地应是某个猎户的弃屋,依山而建,左边屋下有几串干玉米棒,几张兔皮,只有一条下山路。
很普通的一个地方,七个人相守。看模样,是正统军户出身,非寻常莽汉。
顾家琪小心地落回地面,把暗索扔向角落与干草相掩,她退回角落,捡起绳索,自缚手脚,原位坐下闭目养神。
绑架第二天,木屋里扔进大小五位公主;第三天,多出几个公子哥,没有皇宫中人,表明宫里已知此事,戒备加强,瑞王余孽即将无功而返。
决定人质生死的时刻,到了。
顾家琪没有节省糖盐块,分时段补充体力。当晚,守门大汉踹开木门,几个蒙脸汉子举着火把,簇拥一个面相阴沉的男人走进来,金帛锦袍,宝玉发束,此人当是瑞王。
他背手而立,问道:“顾照光的女儿是哪个?”
守门大汉拎起小女孩,小孩垂着头,因饥饿晕迷。瑞王照着小孩脸噼里啪啦甩了十数个巴掌,小孩痛醒又晕,再晕再醒,眼泪潺潺,畏缩地叫爹爹。
瑞王取出手绢擦了擦手,冷冷阴笑,道:“这就对了,记得多叫几声。”
他又问皇长子哪个,守门大汉将人扔回角落,拎出皇长子,吊起来拿着小马鞭狂抽一通,接着是二皇子;正当瑞王打人质打得起劲时,有人来报,道:“王爷,景帝已同意,三日后用顾照光交换皇长子。”
瑞王哈哈大笑,扔下马鞭,走到屋外空地,手下人已架起火堆,烤山鸡野猪肉,喝酒驱寒。
趁被耍之际,顾家琪连滚数身,到墙角,此处正是大门所见死角。她身上所藏利器与药物尽数塞给洛江笙,由他分配给众人解绳。
顾家琪找出暗索,在墙柱与顶房柱之间绕成绊脚索,扔给众人。洛江笙向她点头,示意明白,顾家琪悄悄走到回窗角,从裙内抽出一把火铳,埋伏在木窗下,等待时机。
有两护卫喝足了酒,问瑞王可否找点乐子。
瑞王欣然同意,木屋内正在解绳的人质们气息一窒,只见两人摇摇坠坠走进屋内,幼小的人质恐惧,挪移向角落靠拢;小公主们害怕地哭出声,三公主直接用手堵住她们的嘴,狠厉瞪眼,再哭就把她们扔出去。
洛江笙、夏侯俊等年长些的少年,各持利器,蓄势待发。等二人靠近,少年们猛拉起绳索,其中一人脖颈卡在暗索上,夏侯俊立时上前,捂嘴扭断其脖。
另一个,洛江笙扑上去用匕首插入他的心窝子,血喷涌。
人质中有人没忍住,发出尖细地叫声。
“怎么回事?”喝酒吃烤肉的护卫们注意到茅屋里诡异的安静与奇怪的声响,起身来查看。
瑞王冷哼,狗崽子们皮在痒,取了马鞭,当先离开火堆冲向木屋。
顾家琪扣动板机,砰砰砰三声,一弹正中眉心;一弹击中左边护卫的脖颈,另一弹只在右护卫肩一边一处擦伤。
“王爷!”护卫们大惊,顾家琪继续开枪,转眼两个护卫高手受挫。空地上的瑞王护卫军警戒,他们都取出凶器,全神戒备,缓缓靠近木屋。
顾家琪换了个位置,转过头,示意那些少年把尸体扔出去。
不知是谁动的手,将绑匪的脑袋抛了出去,瑞王护卫军的暗器、攻击招术全击向那颗倒霉的头。顾家琪连开数枪,干掉三个,还有十二个。
“放火烧死他们!”几个大汉查看死者所中的暗器,知不能力拼,倒退去取火把。
因要保护皇长子,夏侯俊与洛江笙投鼠忌器,不能孤注一掷外冲。
皇长子道:“两位卿家,不必顾忌了。”
“殿下,您小心。”
洛江笙与夏侯俊把皇长子托给自己人,冲出去,博杀。
瑞王护卫叫来得好,另有人把火把投到茅草顶,一股松油味弥漫,众人醒觉,瑞王根本没有让他们生还的打算!
火势急速蔓延,屋内人质惊骇,神情变幻莫测,有人瞄准了顾家琪手中的连弹火铳,瑞王已死,歹徒群龙无首,若然把火铳抢到手中,尚有一线生机会。
“把火铳交出来!”夏侯雍抢到绑匪的凶器,把刀架在顾家琪脖子上威胁道。
顾家琪微微斜过身,毫不反抗地将手中火器抛到地上,摊举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与顺从。
夏侯雍哼,一脚拨开无弹火铳,板刀微光闪现,嘶啦,他撕破小孩的下裙摆,从她的腿上取下另一把火铳,塞入二皇子手里。
“走!”
夏侯雍用大刀劈开木窗,举着两具尸首当盾牌,冲向门口。
皇长子这派人马根本就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做,这就是上过战场玩过命的人与没上过的差距。二皇子的人全冲出去了,洛江笙与夏侯俊注意到这点,忙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