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宝觉有理,道多谢。他接过汤盅,倒出一小碗,见是活血补气的蟾蜍枸杞红枣汤,放下汤匙,道:“这汤小南不能喝,和大夫开的药方相冲。”
廿一回 月朦胧,鸟朦胧 请君入瓮(上)
话说池越溪为回池家,以女相胁,不意伤其喉,顾家琪因祸得福,避开池家娘子军的下马威。
一番好意遭人弃,池家老夫人神色不快。
马上有人斥骂:“什么话,祖母省下这汤给小表妹补身,还省错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该让她在这里饿死。”“真是给脸不要脸。”“什么也不懂就乱说,哪个蒙古大夫开的药方,叫他来理论。”
“我在你们脖上开个口子,你们来喝这汤补身,怎么样?”谢天宝抽出宝剑,对着那些叽呱的女人,霍霍预备下手。
“既然小哥懂医理,那老身就不多事了,没得让人说老婆子心怀叵测,暗中害人。”老夫人沉下脸,扶着媳妇的手,气哼哼地要走。
场面尴尬,两个清瘦女孩钻到老夫人旁,其中一人娇滴滴地说道:“祖母别生气,乡下人哪里懂礼节。”
“祖母大肚哪里会和乡野小子置气,是眼不见心不烦,”另一个唱白脸,拽着老夫人的衣袖,嗲声嗲气地撒娇,“孙女儿可不可以留在小南表妹这儿?她一人养病好孤、好可怜。祖母大人,好不好嘛?”
老夫人一副无奈状,笑道:“依你,依你,都依你,小精怪,记着,不要扰了你表妹养病。”
十来个女孩都留下来,在屋子里东摸西摸,不时惊呼:好大一块蓝田玉;我好喜欢这块羊脂玉佩;这凤簪子上的东珠好大,比祖母戴的还好。。。
“小南表妹,这个可以借我戴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金镶玉。你好福气,我好羡慕你。”
一人开口,所有人都嘤嘤燕语,还没得话,有人看到未曾盖紧的衣箱,扑过去大叫好漂亮,雪纺纱,冰鞘缎,还有龙脑香片绣包,宫里的娘娘公主才有的宝贝。
“这个我的。”“我要这个。”“不许跟我抢!”
小姑娘们抢作一团,谢天宝绷着脸,砰砰砰数声,将人扔出去,再狠狠威胁:“再敢碰小南的东西,小爷剁了你们的手指头!”
赶走恼人的池家女孩们,谢天宝坐到琴桌旁,继续五音不全的弹奏。
近午,谢天宝不见丫环仆妇送食,奇道:“不是说一日两餐么?小南,我去问问。”他出屋遣亲兵去问,得到答案,为免有人怀疑池家饭食加害于总督府的千金,池家厨房管事不敢送吃食。
谢天宝道:“也好,什么蟾蜍头,恶心人,小南还从未吃过那般东西。”他取了银两,让亲兵之一跑府外,买些粥品吃食。
亲兵一去不返,谢天宝想再派人,顾家琪摆手,比手势,谢天宝边猜边道:“给外头人拦下?没有腰牌?那小南不是要饿肚子了吗?哼,看起来都笑眯眯的,原来打的这种主意,下作。我不生气,小南,箱子里有干粮?好,等顾伯伯回来,看他们怎么交待。”
傍晚,顾照光回府,池老夫人发话,大家一起吃饭。
顾照光带女赴宴,偏厅很素,光线不亮,墙上糊有池太师本人的亲笔字副若干,此外别无雕饰,不大的厅挤放五张枣红木圆桌,旧漆,桌上萝卜白菜加冻豆腐,两拼盘。
池老夫人说这是府里吃惯的家常菜,不习惯的话,后面还有菜。
顾照光笑回,吃青菜萝卜养生。宴过半,厨房送上一道山野菌菇炖四宝鸭,池老夫人冷脸怒喝,菜上得晚,慢怠了总督府家眷。
“老夫人不必客气,这汤上得刚刚好。”顾照光亲自为老夫人舀汤,再送池太师等长辈。
看在孝顺的亲孙女婿面上,池老夫人脸色缓了,不罚厨房,起勺品汤,还慈爱地催小孩趁热喝:“这汤滋补,姑娘家喝最是好。”
这话也没错,但这是受伤的小孩不能喝的,鸭肉易引发伤口炎症。
顾照光谢老夫人好意,照实推脱。池老夫人哼声道:“这厨房的管事也该换个了。该上什么菜都不经脑。”
“是小婿未与老夫人言明,真是惭愧。”顾照光认下责任,取下鸭腿送到老夫人碟前,“老夫人,请。”
顾照光哄好了老夫人,回过神,见旁边三桌的汤盘空了,几个孩子眼睛绿油油地瞪着自己眼前这道单独的鸭汤,他差点额头冒冷汗,赶紧把汤让与别桌。
池家人口众多,三位朝庭大官薪俸寥寥,不足以应对日常开支,赏赐倒有,但池老夫人推崇节俭持家,极恶奢侈浪费,故而,整个池府都要勒紧裤腰带紧巴巴地过日子,难得碰到荤腥,大家都抢着下筷,一会儿就连汤连骨都嚼没了。
饭毕,众人陪老夫人喝浓茶清肠,老夫人说起饭桌上的事,道:“让远山见笑了,那些个孩子太娇气。”
顾照光谈笑,道:“是小婿不查,这些家用还请老夫人收下,”他取出一沓银票子,“给孩子们添点菜,如今这时候不比从前,不吃肉孩子长不大。”
“好,好,远山有心了。”池老夫人客气一番,让仆妇收下银票。她提到旧园外的亲兵守卫,“远山这是何意啊?”
顾照光打了个太极,道:“这次出来得急,贴身丫环婆子没带着,小婿就安排两人给阿南防身。”
“在自家府里,何须如此惯宠,六岁也能当家了。”老夫人道,“远山呐,孩子是不能太宠的,小时候骄奢惯了,长大就变坏,反而是害了他们。为人父母不易,这孩子一定要好好管教。”
“老夫人说得极是。”
“旁的不提,就孩子这通身置办,也不下千把两银,这就太过了。便是亲王公主的,也没她气派,这风不能长,长了歪人心。”
顾照光点头,道:“平日阿南也是简朴的,不过顾及景福宫那位即日召见,小婿特别置办,不让人瞧低了去。”
池老夫人道原来是这般,道:“远山所虑也有道理,实在是因为你那几个甥侄女,到你那屋见着满箱的金缕衣,回院子就哭闹,老身才不得不提这话。”
“小婿失察,忘了给侄女们备见面礼,谢老夫人敲打。”顾照光又取出一叠银票,“还请老夫人给侄女们添些首饰水粉。”
池老夫人严辞拒绝,道:“远山,你家底深厚是你顾家的事,你给自己女儿穿金戴银作王孙打扮也是常理;我池家的孩儿断不能长此心,老身是从不许她们做那妖蛾子,闹得家宅不宁。”
“那,不知老夫人意思是?”
“你这孩儿那些逾距的金银玉器就先锁库房保存,等他日太后千岁召见,老身亲自为她打扮。”池老夫人语重心长,“远山不要见不得孩子素简,这也是为她好。你可知有的人一辈子都未见过十两银,谁见了鸽蛋大的珠子不眼红?若有人起歹心,受苦的还是自己孩子。”
廿一回 月朦胧,鸟朦胧 请君入瓮(下)
顾照光无可奈何失笑,道:“老夫人考虑甚是。”察觉女儿拉扯衣袖,低头相询,“阿南,怎么了?”
顾家琪看看池越溪,又指指自己,再比比女眷里一个女人,再双手比划交送的意思。谢天宝翻译道:“顾伯伯,小南是说她是顾夫人的女儿,东西应该交给自己的姥姥保管。”
顾照光笑了,道:“是爹爹没想到,”他转向池府当家老主母,“老夫人,小婿事务繁忙,阿南很多事都已能自己独立做主,她选太师夫人为托管人,还望老夫人成全孩子一片孝心。”
池老夫人笑得一派和气,道:“这是哪里的话,孩子有孝心是咱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老身也不过担心小孩子没个计划乱花钱,交谁管都一样。”
说了这么多话,老夫人也觉得有些累,作势捶捶肩,众媳妇知趣地告退。顾照光抱女儿回旧园,青苹、青菽迎上来福身:“小姐。”
见女儿奇怪,顾照光摸摸她的头,道:“你大伯母让她们来的,说京里人多事杂,没个贴心人在身边,诸多不便。如今看来,阿南身边还是有些人,爹爹才能放心。”
因着那场溅血的池顾婚礼,顾家人与池家人已然誓不两立,青苹青菽为顾家家生仆,本是留在侍郎府,然,侍郎夫人赵氏忧心有人生事出乱子,今儿赶早到郦山侯府,向老侯爷夫妇讨了恩典,遂派两丫环近身跟随小小姐侍候。
顾照光吩咐道:“青菽,你去做些易入口的点心。”
青菽应道:“爷,婢子早备下了素芽肉丝咸粥。热乎乎正好入口,”她手脚极是很麻利摆粥食,还笑嘻嘻讨巧,“小姐,饿坏了吧?看你还敢不敢再扔下我跟苹儿,没我们俩个,你连莲子酥都没得吃。”
顾家琪冲她做个鬼脸,顾照光见女儿还如平常般淘气快活,脸色放缓许多。
“爷,您先洗把脸,”青苹端来热水,“让婢子喂小姐吃些东西。”
顾照光笑道:“放着,你们先整理行李。”
青菽看房里箱柜乱七八糟,刚叫了声,就给青苹掐腰肉拦住,两人闷声不吭地收拾。顾照光给女儿擦脸洗手,再喂她吃粥,父女二人再读一会子书,时候不早,顾照光便安安置女儿和谢天宝同床休息,他去池越溪房。
其妻既然以女命要胁,自然要付出些代价。
那对夫妻折腾来折腾去,就是那样。
顾家琪很快睡熟。是夜无语。
隔日拂晓,池老夫人打发太师正妻到旧园,搜集仆妇们认为的贵重物品,好送入太师府库房。谢天宝见她们粗手粗脚,却是故意在毁坏珍品,恼得想揍人。
顾家琪拉住他,打着哈欠,摇头让他别管。
待仆妇们拾掇完毕,青苹微微福身向小姐请命,得回复,她从宝匣里取出明细册,快步出门去请池老夫人。
几个仆妇变脸,忝脸赔笑道:“顾小姐海涵,小的们粗手粗脚,打碎了些小玩意,老夫人晓得了,非打断咱们的手指头。顾小姐菩萨心肠,就可怜可怜我们,想来顾总督府里也不缺这几个小钱,您可别跟咱们这些粗使婆子计较。”
顾家琪静看窗外枯枝,不多久,青苹请来池老夫人等娘子军。
青菽指着地上的碎片告状,道:“老夫人,您看看您府里教出来好仆人,打翻了我们小姐送给几位舅母的礼物,还说是我们有钱该的,这是婆子该说的话?池太师府也太没规没矩了吧,还是说,根本不把我们小姐放在眼里,当好欺负?”
“哦,这是怎么回事?”池老夫人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青菽冷笑两声,抢过青苹手头的明细本子,道:“老夫人您可瞧清楚,这上头记得清清楚楚,什么东西送什么人,我们小姐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上门做客的大家规矩。可惜,前日不当心伤着,说不了话,亲娘又不待见,只好托亲姥姥太师夫人帮忙送礼。
这百年明珠玳瑁冠是给老夫人的,我敢放话,这整个京城里都独一份;这个龙凤金血玉佩是给池家大舅母的,大家应该有见识,这种好玉只给皇家留的,平头老百姓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说过;这老窖青寒玉是专门找来给二舅母治热疾的,您是不知道找这宝贝要花多少心血,知道的话我看也没人敢摔。。。现在全给这些恶仆毁了。
老夫人,您自己看着办吧,别个叫人传出话去,您不怕太师府没脸面,我们郦山侯府还要做人,可别说侯府教养出来的小姐不懂礼数,是你们自己不会管教仆人,都叫下人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这也是当朝太师府,什么玩意儿。”
顾家琪瞅着自己的手指头,看指甲长短,青菽性格泼辣,辎珠必较,又好钻迎,处理这事最是恰当不过。气着谁,那是自找的。
“老夫人您也甭见怪,青菽说话是冲了些,但也是在理。”青苹温温柔柔地开口,“咱们上门来做客,府上如何管教仆人原是与我等无关,但这事关名门礼数,世家体统,还请老夫人一定要给个明明白白的交待,别叫外头人给笑话了。”
青苹心思细密,圆滑又有手段,她素来是几个丫环里的主心骨。由她来打圆场,说规矩,最是恰当。
池老夫人青着脸,道:“是老身管教不当,让郦山侯府见笑。来人,把这些个婆子拖下去,杖毙。”
“且、慢。”青苹叫了声,把外头的亲兵叫进来,“你们二人随太师府管事去,定要仔仔细细瞧她们断了气,扔到乱葬岗,这是太师府的脸面尊严所在,你们须得当好差。”
“是。”
立时,娘子军里有人刷白了脸,眼冒水花,旁边有人眼疾手快抚住她们的嘴,不让她们触怒池老夫人。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呐。”仆妇们重重磕头大叫,又向人群里的姨娘小姐们恳求救命。
池老夫人叫人堵了她们的嘴即刻带下去责罚,池家女人强压愤怒退却。
廿二回 那堪冷落苦肉计 凉水塞牙(上)
话说池家内院小花招不断,见招拆招不顶用,顾家琪反计诱之,池府女眷吃大亏。
池越溪挽着母亲缓缓走在最后,宁氏心中诸多感慨,阖府女人都以为顾家小女选她做财物保管人,是想挑起她与刁婆婆之间的战火,谁知,顾家是在反将池老夫人的军,出奇不意,犀利又果决。
宁氏对女儿说道:“溪儿啊,为娘还从没见那恶婆娘这般,吃了哑巴亏,还不敢吭气。”她抓着女儿的手叹道,“若那孽种真是你教养的女儿,为娘这刻便是死了,也瞑目。”
“娘,别胡说。”池越溪头依在母亲肩头,“您要活得长长久久的,女儿还要给您争诰命,让您抱孙子,让您享尽荣华富贵,气死那老不死的贼婆子。”
宁氏满足而笑,她道:“溪儿,你可知道是谁在给那孽种出主意?这样的人,该要来帮你自己。”
“那是女儿的仇人!”池越溪恨声道,把王雪娥如何算计于她的事拣了几件说,她怕宁氏伤心,粉饰过结果才提。
宁氏听女儿在夫家吃苦头,又无娘家可依靠,堂堂太师之女,豪权贵女落得如此田地,不由悲从中来。
池越溪当不知宁氏在自责,继续道:“不过也好,就要这样恶毒的贱货才能对付那死虔婆,娘,咱们就看戏。坐收渔翁之利,要是一不小心死老太婆给气死了,那才好笑。”
宁氏收起心思,微微摇头,道:“溪儿,那恶婆娘比后娘还狠毒有心计,不是那么简单能扳倒的。”见女儿不信,宁氏这个过来人苦笑,“你进去,便能见识到她是如何地狠毒还叫人赞她一声好。”
却说池老夫人回自己宅院,想起刚才被人拿话头堵着打杀宠爱的仆妇,心头就有火气,生生怒砸了用惯的青花茶碗。
几房媳妇莫敢吭声,池越溪依着母亲,冷笑道:“孙女儿早说过,那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