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琪曾得到过官方驿站的改造权与一半经营权,后来,秦东莱又分她南边的水陆势力令旗,因此,在整个魏国,要说除官站之外消息最灵通的,就是顾家琪的势力。
玉蝴蝶等人接到兵部的求助信,既奇怪又惊疑,但还是照着紧急密报传回乐安,再由贺五陵的人把信转回岛上。
此时,顾家琪已经得知西南三省丢失的原因。
趁着魏朝仁帝、幼帝、顺帝三位皇帝接连更替、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归顺的南昭勾结外蕃,联手袭击驻边魏军,一举攻破守关边军。
战事的起因在于一个女人,南昭说他们的要把一身贞洁献给大神的公主给顾家齐睡了。
意即顾家齐玷污了所有南昭的信仰与尊严。
顾家齐当然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自荐枕席的女人是毕生献于佛主的南昭公主。当然,如果南昭异番外族联盟军攻打魏境的时候,顾家齐还在边关服刑的话,情况也不会这么糟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偏偏,当时,顾家齐不在家。
顾家齐跟着南昭公主,深入南疆,给他妹妹找宝药,说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
流放南疆多年,顾家齐从原来坚定的无神论者转变为深信神鬼之说人士,尤其相信会巫术与蛊法的南昭人。因此,当南昭公主说她无法自拨地爱上‘毁她家园、灭她族人’的顾家齐,为了他可以放弃血海深仇之类的话时,顾家齐基于得到宝药的考虑,接受了这个送上门来的南昭女人。
由此,闯下滔天大祸。
顾家琪收到确切消息后,把纸张揉成紧紧地一团,她给那个没脑子的男人气得都忘了自己身怀六甲。旁边人紧张地要命,暗叫:爷啊,赶紧回来,主子又要发脾气了。
在这火山喷发即将的当口,贺五凌的急件送于岛上:夏侯雍被擒,兵部尚书要借商道问南疆消息。
顾家琪抓过信笺,连扫三遍,抬眉瞪眼问道:“谁叫你们拿夏侯雍的?”
贺五陵疑问道:“道上都传,是您布下的暗局,让夏侯雍魔功反噬。”
“放——”顾家琪忍下半句粗话,她感到肚子有点不稳,收敛怒火,缓缓道,“送信邱大人,让他起用夏侯雍,镇住南疆人再说。”
“那顺帝问立何人为后?”
“那是我们该管的事吗?”顾家琪很难控制住脾气,这问题问得也太白痴了。
贺五陵顿悟,离岛去办事。
就在贺的船只离岛不久,十艘黑船鬼魅般地出现在海平面上。嘹望哨上的守卫立即吹响镙角,有人跟踪贺五陵找到进入夜叉岛海域的正确道线。
顾家琪立即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策划什么,但身体不允许她多想,她刚下令让岛卫击沉所有潜入船只,她的肚子开始阵痛。
岛上人惊慌失措,这离预产期还有三个月顾家琪咬着毛巾,忍着剧痛,指挥慌神的婢女们听从青菽的安排。就这么会子,她就给痛晕了。
古大夫和岛上留守大夫神情紧绷,世子妃体力消失得太快,血流得太多,情况不容乐观。青菽也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上能流出那么多的血,这孩子的头都没有出来,怎么能出这么多血,到底是伤在哪里。
“你们爷呢,快叫世子爷回来”青菽害怕地急叫。
司马昶出海给顾家琪逮活的大旗鱼吃去了,说两个时辰就回来。他以为很安全,好巧不巧的,却在他离岛的这段时间里,顾家琪出事了。
岛外轰隆隆地打得厉害,岛内叫声阵阵,不是顾家琪叫,而是她身边的婢女。
小旷原是给人抱得远离产房的,但空气里血味太重,耳朵里听进的声音太悲伤,小孩子害怕,冲开人群的阻止,跑进母亲的房里,张着圆眼看着在血泊里挣扎的苍白的女人。
“妈、妈。”
顾家琪还真就在这时候睁开了眼,她看到小孩子站在门口,想叫人把孩子赶出去,却无力说出口,还让身边人误会,她要看着小孩。
青菽赶紧把小旷推到小姐旁,顾家琪又急又忧心,吐掉咬物,虚声道:“走,走。”
“小旷不怕的,”小旷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你不要闭眼,小旷很想、很想你。”
顾家琪泪湿双眼,她很对不起这个孩子,她伸起手拨开小旷冷汗浸湿的头发,汪汪地看着他,应道:“好。”
“不要说话,用力!”旁边的人大声鼓劲。但是,成效不大,顾家琪因失血过重更加虚弱了。
嘈杂声中,小旷侧耳听听,欢喜道:“爹爹回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小旷继续复述他听到的话,秋月在岛边港口,道:“让我见主子,快,有急事”
外面人堵着她现在什么情况,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顾家琪平安生完孩子再说。秋月在外面喊:“主子,主子,顺帝不见了”
昏沉的顾家琪听到这话,无力的身体居然有劲半仰起身,然后又飞快倒下:“去,问问怎么回事?”
冬虫又急又气,还是赶紧冲出去问话,她飞快赶回来,道钱月如喝药喝死了,程昭大受刺激,他去找李香兰要解药,要公道,要报仇,却反被李香兰拿话挤兑,心神丧失,一跑不知所踪。
现在,南疆番军进攻副都建康的事被传开,京中宫中完全混乱,大运河乐安以上的上游陷于无治之区。
另,扶桑海船已经纠集京畿海岸,等着拿下大魏首都京师。
魏国大厦,将倾。
热汽腾腾的产房里,气氛为之一凝,众人无音。
顾家琪的孩子卡在一半处,生死不明。人们不想把压力放在这个一脚踏棺材里的女人,但这时候,还有谁能挽大澜。
“你们动啊,愣着干什么。”青菽恼火地喊道,飞快地绞了块热毛巾,给小姐擦汗。
顾家琪长长地吸一口气,叫冬虫上前:“去拦着你们世子爷,让他去京里主持大局。就说是我说的,如果他进来,这辈子我都不原谅他。”
“主子!”冬虫夏草等人哭叫阻道,谁都瞧出顾家琪脸上的死灰色,也许司马昶这一走,就是两人永别。她怎忍心,他又哪堪等到这样的话。
顾家琪合着眼,轻轻地握着儿子的手,淡淡不语。
司马昶近在咫尺听到那样绝决的话,不知如何想。后来,岛上人说世子爷踏上海面的时候,已杀红了眼。
海世子率海船舰队北上救京都时,夜叉岛受到更猛烈的炮火攻击,黑色的小船像海兵蟹将穷穷不绝。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传出,炮火声为之一顿。
夜叉岛人,依照顾家琪的吩咐,挂彩色鱼旗宣告:海世子妃,诞女。
这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顾家琪历经九死一生,生下的是个女儿。而且,大夫们宣布,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
即,顾家琪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助她登上后位。
黑色的小船像来时一样迅速地退散。
同时,远在京城那一端,任性的顺帝被人找回来后,宣布退位。
九十四回 千里澄江似练,一笑倾城(一)
就在魏国中南部发生重大异变时,北疆已经臣服的夷人铁骑再次侵边,以游牧民族特有的彪悍,像无法无天的马匪一样,洗劫屠杀北地商旅;并在夷女那文珠的指引下,夷骑奇袭凌家镇,即北地的军火库中转站,掳走大批重量级火器。
凌家镇,是顾家琪、秦东莱、程大胜及魏国大小军火商囤积军械,与国内外火器走私贩做交易的地方。也是除秦家堡、夜叉岛、盛州湾三地之外,魏国绿林第四个主要的集集地。
它的失守,不在于顾家琪等人受多少损失,也不在于魏国内部势力暗实力受重创,而在于北夷的反抗集团力量由此而壮大,平静不过一年的蒙汉边境再燃战火。
更让人牙酸齿冷的是,领导夷人反抗魏朝粗暴统治的首领,是个女人。……
她曾是真波王子的妻,前魏仁帝的女奴,更是差点登基成功的异血幼帝的亲生母亲,她的名字译过来,叫那文英。
这个女人遭受过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无法想象的磨难,她失去爱人十年,被最爱的“丈夫”欺骗多年失去家园与亲人,她忍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可怕的折磨为所有死去的人复仇,被迫生下仇人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表露对那孩子的恨与痛,她就陷入宫廷争斗,成为刘李两派阴谋斗争的牺牲品。
那文英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发疯,她坚强地活下来。
这样一个经受过多重磨难的女人,她心中对魏人有多少恨是可想而知的。这样一个黑色的女人,拿着抢到的大批军火,带着满腹血海深仇的夷人对魏国展开报复行动,战斗的残酷与绝决,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镇守北方第一边防线的封疆大吏,夏侯雍,因贪污受贿正被刑部待郎亲自押往京都侯审,等候发落。
边城无人管束,守军惧于夷人的枪炮与凶狠,竟眼睁睁瞧着夷复仇骑兵队血洗数城。魏北境,风声鹤唳,一夜之间,尸横遍野,鸡犬不留。
没死的人如洪水般涌向京畿三省,末日的恐慌笼罩所有人的心头。
风雨飘摇中,司马昶登上大魏朝皇帝宝座,承继大统。
史记,魏宁帝。
消息传到宫外的时候,慌乱地惶惶不安地害怕没有明天的人们,像得到了神佛光芒的照拂一样,奇迹般地定下心来,翘首以待,这位与郦山公主携手摆平景帝威胁的男人,一统四海,平定五内,威慑六方。
司马昶的第一道皇帝命令是发给他的旧部,窦鱼龙率海船舰队,围剿扶桑。
第二道命令才是给还在路上的卞衡安,司马昶让他把人直接送至大运河乐安城,不过京城,到副都建康领当地驻军出任西南边防总兵,平定南昭及外蕃联合军,戴罪立功。
下一个命令是给顾家齐,调他到北疆,命他砍下那文英的头,降服夷各上部族。
此令一出,天下人心安定。
海、顾、夏三人都曾用坚定的军事功绩证明他们的年轻有为与不可战胜,有了这三人镇守三方要区,尤如三足牢牢鼎立,人们确信,魏朝不会倒了。
民心凝聚,地方官府衙也好办事,老百姓回家该干嘛的干嘛等好消息陆续传入京中。
朝中百官提起的心也落回肚子里,真是悬呐。
这人心定下来,就有心思去想别的东西。内阁与六部寻思着,是不是先补办个登基大典,正好把皇后人选也定了,大家好干活嘛。
司马昶冷冰冰地坐在金鸾殿的宝座上,像木头人一样只有嘴在动,发布一系列新帝手谕:要各州府官员稳定秩序,平定混乱;再是关注混乱损失,逮捕造谣生事,处置哄抬物价者,调粮遣银扶持重整战乱区等等。众官员胆战心兢之余,不免嘀咕:这位爷也太难伺候了。
群臣私下围住邱光仁、方云鹤等一班支持海世子派的人马,这位爷是个什么性情,好歹知会声哇。邱方等人摇头,能拿捏住这位爷喜怒脾气的,就那位顾家的,其他人他们还没见到过。
“那徐家那位?”有人不免惊奇,提徐雅言率先给宁帝生下嫡长子的事。
方云鹤等人齐齐变脸,直接道:“这事最好烂在肚子里,谁提谁掉脑袋,甭说咱没事先知会。”
“如此说来,郦山公主入主景泰宫,该是顺了上面这位心意才是。”
臣子们纳罕不解,怎么也想不通这拍屁怎么就拍到马腿上。一合计,大家认为还是等南边消息传过来,再提这事,因为,宁帝的脸色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及至海世子妃诞女及其生产时的凶险、不见海世子的狠话等等情况的小道消息传入京中,群臣缩缩脖子,不敢再声言立后的事。
他们不说,自然有人说。
次辅裴少俊拿着天下时局说事,说要让老百姓相信朝庭有能力有实力有魄力摆平南北乱局,再没有比一场声势浩大的登基兼封后大典更能鼓舞人心了。
众人都给他捏把冷汗,裴少俊压根不管皇帝周身气息如何冷酷,梗着脖子跪请皇帝为天下苍生安定着想。
司马昶微眯着眼,瞅了他好一会儿,懒洋洋道:“卿家言之有理。”
众臣等半柱香功夫,也没等到下半句话,众人尴尬无语。裴少俊再次进言道:“陛下明鉴,为防再现国无本国无君的乱局,臣拟奏请立海世子府徐夫人之子,为东宫储君,恳请陛下恩准。”
金鸾宝殿乍然消音,静得能听到彼此抽吸的气音。众臣屏住呼吸,等待帝王的爆发。
司马昶还是那副懒洋洋提不来起劲的样子,散漫道:“就这么着吧。”
臣工哗然,阻止的声音还没发出,司马昶站起来,随意问道:“还有事吗?”
没事,退场。
司马昶没有负担地退场,留下炸开窝的文武百官。内阁鲍首辅冲着裴次辅怒吼:“嘴上没毛,办个事也这么没分寸,提请储君,经过内阁六部商议了吗?擅自独断,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
即使是一惯不理事的邱光仁,也很严厉训斥道:“这事太荒唐,裴大人,你可知现今时局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六部官员也用异样的眼神看裴少俊,顺帝的被逼退位,海世子夫妇被迫生离,南北两边关乱成这样,这里面的事情都没有查清楚,赶什么急立储君。尽管说,裴少俊的话很有道理,储君是一国之本,但是,有顾家琪这样一个强势的凤后在,却选立她的死对头的儿子做东宫皇太子,这是埋下后宫谍血的祸根。
“裴大人,海公公可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吧?”兵部有人不客气地讥弄道。
裴少俊坦然无讳状:“裴某所为,都是为了咱们大魏江山社稷。裴某,问心无愧。”
众臣子也没讨论出个寅卯,因为新皇宁帝已经同意,更因为主要当事人之一顾家琪不在京。没有人领头,臣子们也不敢乱表态。立太子,就是表明各自立场。
如果顾家琪有儿子,大家选她儿子做太子,那绝对是没二话的。
关键就是她没儿子,而且,还再也生不出儿子。
也因此,裴少俊的越权与不合群,没有遭来群臣的强烈攻诘。
另一面,徐家的儿子备选为东宫储君的消息流传后,委顿的程昭第一个跳起来,骂干、娘。
程昭退位的时候,其实是想和大家提个条件,说必须让阿南做新皇帝的皇位之类的话。李家人阻止了他,并声称,李家将不惜武力,反对到底。
李家威胁用武力犯禁,程昭其实不怕,他相信司马昶也不怕。
但是,程大胜提醒了他,如果帝位传承不顺,那么,将便宜海陵王及其废子海公公。
因为夏侯雍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司马昶的海船再快,也快不过夏侯雍。
程昭这时候方然明白:“夏侯雍被抓,是他们安排的”
程大胜点点头,程昭除了咒骂之外,也无法,只好选择最迅速快捷的办法和司马昶完成交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