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帮人跟着刘皇后的后头,皇宫似乎都空了半城。
浩荡的人群来到帝陵,陵墓西翼是陪葬群,它被司马昶炸毁后,朝庭拨了银款改种寒山树种,目前有两民匠在善后维修中;东翼是景帝的主陵寢,中庭有个天然与人工结合的八卦图阵,下掩陵寢一部分,具体景帝的棺柩放在哪个地方,大概只有东厂密探头头们才知道。
原本这个秘密能保留到后世,甚至能成为历史一个不解之谜。
但现在,景帝的主陵寢入口被人全部打开,所有机关暗哨都失去效用。
雕龙琢凤的陵寢入口,披头散发的池越溪怀抱一个金龙绸的包袱,杂乱纠结的发丝间露着半张半人半鬼的脸,她好不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婴儿,哼着妈妈的小调,似乎在哄孩子入睡。
卞衡安示意锦衣卫们静观其变,慢慢地靠拢,争取不激怒池越溪的前提下,把龙主救回来。
刘皇后的凤驾匆匆赶到,她看到疯子池越溪要把孩子带进帝陵,急怒攻心,站在金色辉煌的房桥上,斥喝:“给哀家放下孩子!”
池越溪似无所觉,带着身为母亲的慈爱笑容,抱着孩子,低喃宝宝不怕的温柔细语,缓缓走向陵园深处。
卞衡安在陵寢下方台阶处,比个加速匍匐前进的手势,打算一鼓作气拿下神智不正常者。
这时候,刘皇后高叫道:“你们还在磨蹭,还不快把她拿下!少帝要有个三长两短,哀家灭你们九族!”
刘皇后的怒吼声惊醒了孩子,幼子张嘴大哭,哇呜哇呜。
池越溪急急地上下抖动怀抱,想用这种动作哄孩子安静。但她抱得不得法,她是生过一个女儿,不过,从来没自己养育过,只是模拟着平时所见所知的那点东西带孩子。
带养一个小孩子却不是仅仅靠这点一知半解的皮毛印象就能够搞定的,池越溪越抖,那孩子嚎得越厉害。刘皇后急得在旁边怒啸不停,骂池越溪个没天良的,连个孩子也不放过等等。
秦广陵池文秋看出卞衡安的动向,在旁边劝刘皇后息怒,静待锦衣卫把人拿下。
刘皇后哪听得进人劝,冲下马车,拽着厚重的皇后韩服,边骂边向池越溪方走去,她想自己去把孩子抢回来。她根本不惧怕池越溪,在她看来,池越溪是她的手下败将,一个只靠美貌邀宠的女人,永远都成不了气候。
池越溪哄不睡孩子,急得尖细嗓音威胁道:“不许哭,再哭,就把你扔了喂狗。”
这话平时听听也说得过去,此时此刻,它就带着一层浓厚的戾气。刘皇后边走,边怒斥:“你个疯子,再敢乱说话,哀家先剁了你!”
池越溪终于意识到有这么一个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穿着金红凤衣,带着凤凰朝冠,来到她面前。她眯起眼,嘶哑声音道:“刘、春、容?!”
“大胆!”刘皇后身边的侍从怒斥。
池越溪脏兮兮的脸上泛起一抹令人心里发毛的轻幽笑,却毅然地美得惊心动魄。
“你如今倒是变得人模狗样了,呵呵。”池越溪不缓不慢地说道,刘皇后挥退下人,让她们安静,自己对上旧情敌,道:“我们俩人的事,和孩子无关,你先把少帝放下。”
“这是我的孩子。”池越溪用一种让人心寒的轻柔的嗓音强调道,“刘春容,你已经抢走了我的凤印,毁了我的皇后梦,你还不满足吗?”
刘春容大怒,道:“你有病啊,这是我儿子的儿子,他是我的孙子,大魏国唯一的少主!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个又老又丑又恶心的蠢女人,给我清醒一点!不要在哀家面前装疯卖傻!”
“你说谁,又老又丑?”池越溪冷眉冷眼地反问。
刘春容轻蔑地笑,道:“在场除了你,还有谁比你更脏更臭更不要脸!肉都露出来了,”是指池越溪身上的乞丐装衣不蔽体,刘皇后凑近池越溪,用又轻又低的声音嘲讽道,“池越溪,混到你这份上,早该死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池越溪冷冷清清地回道,猛然地,她把手里的药一挥,刘皇后中招,池越溪一脚将人踢进帝陵闸口。
变故来得太快,卞衡安等人既要挥动药粉伤害大魏幼主,又要制压池越溪的疯狂反扑,救之不及,只听得啊啊啊的惨叫声频传,渐息渐消,直至消无。
站在陵闸处,腥臭阴暗的冷风嗖嗖,锦衣卫里竟没人敢下去探查刘皇后生死究竟。
卞衡安要跳下去,秦广陵抱住他,急吼:“你疯了,掉这下面哪里还有救!你先管好这孩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这孩子吗?”
锦衣卫众人也纷纷劝谏卞衡安,莫要跳,这不是不忠,而是在为大局考虑。
池长亭那边在努力压制池越溪的剧烈挣扎,她衣衫褴褛,也不知是如何从冷宫里逃出,流落在外又如何生活,锦衣卫微一用力,脏臭的衣服就撕破,露出里面大片的雪白肌肤,及瘦骨嶙峋的皮包骨架。
众人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在这刹那的疏忽间,池越溪冲向秦卞二人要抢孩子,卞衡安携子速退,秦广陵恼火这老女人不知羞地袒胸露背,用鞭子一抽,池越溪痛呼,脸上身上绽开血印子,脏污顺着细血往下滑,她不死心地张开双臂,向卞衡安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秦广陵气恼得口不择言:“你个没脸没皮不知羞耻的,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本想主她伤风败俗,转了两转改了口,“孩子,孩子,你生得出孩子吗?你女儿都可以做娘了,你还能生个鬼!”
池越溪对这句话有了反应,执拗地驳斥道:“他就是我的孩子!”
她撇头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认真地说道:“他会对我笑,会吃我的奶,是我怀了十个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脸一扳,斥骂道,“他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
秦广陵张嘴欲言,又觉得跟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
池越溪顶着半红半黑的脸,再向卞衡安要求:“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卞衡安静静地看着她,出人意表地说了句:“宁贵妃,您看您的肚子,孩子要过几天才生。”
池越溪疑惑地低头,怔怔看着扁平的腹部,忽而少女气地笑道:“对啊,对啊,你说得真对。”她手轻抚,模拟出一个抱大箩筐的姿势,她又娇憨地问,“这位公子啊,你知道四哥去哪儿了?宛儿想问他该宝宝取个什么名字,却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呢。”
卞衡安手指陵寢,即刘皇后掉下去的地方。
池越溪呵呵地笑谢,叫着四哥,四哥,宛儿带宝宝来看你了。
扑通通地滚落声,穷尽冤孽邪恶一身的池越溪,彻底地长离人间。
卞留安带着几个亲信赶到时,已是来不及挽回结果。他神色冷然,看向卞衡安,道:“衡弟,你这是在回敬吗?!”
卞衡安淡淡,道:“你是我的大哥。”
说完这句,他带着人回皇宫,在李太后那边没有得到最新消息前,稳定局势,巩固有利于已方的成果。
卞衡安建议仁帝皇后原东宫太子妃池文秋,过继仁帝唯一遗腹子。
池文秋安静地点头。
秦广陵插口道:“先给这孩子定个娃娃亲,阿秋,这样你也能多一个帮手。不怕那边。”
池文秋温和地一笑,点头称是,问道:“青青可有好人选?”
秦广陵严肃地说道:“当然是海世子妃的女儿莫属了。”
众人惊,顾家琪不肯生孩子致使海世子重投幼时青梅怀抱整出一个儿子直接威胁顾家琪的地位最后演变成顾家琪弃夫而去,全魏国都风闻其事。
现在,海世子都死了,顾家琪哪来的女儿配给新幼主?
卞衡安微垂下眼,袍袖里的手重重地捏成拳。池文秋觉得屋里气氛有点诡异,道:“青青,阿南小表妹身体不好,孩子还是留在她身边陪伴她,咱们再挑。”
秦广陵笑转眼,道:“阿秋,咱们又不是真要她生个出来,在宗室里随便挑一个过继在她膝下,有郦山公主养女的名份在就成,这可不算什么难办的事。”
池文秋一想,还真是这么句话,便采纳了秦广陵的建议。
她请海公公送信小表妹在京中的代表,为防秦广陵直接递信到贺五陵处越级直送夜叉岛的情况再次发生,顾家琪把京师时一家铺子转暗为明,专门传送京中豪富消息。
海公公送过消息,顾家琪那边回得也快,说自己名声不好,别坏了大事;反建议池文秋,先秦家庶女,十娘程蕾的大女儿,秦宝月为大魏幼主的皇后。
如果担心秦宝月仅是大家庶女配不上大魏少帝,那么,扶正程蕾为正室即可。
秦广陵一接获这消息,肺都差点气炸。
池文秋笑置之,既知顾家琪的意思,也就不再提这事,还劝说秦广陵放下这事,以后有好对象慢慢挑就成了。现在么,有卞衡安,秦家堡及一些老臣的支持,形势还不算太糟糕。
秦广陵勉强咧出一点笑,眼里寒意森森,瞟向又在失神的卞衡安,眼里寒意更重。
换句话说,她更怨恨顾家琪。
九十一回 忆昔午桥桥上饮 往事非烟(四)
却说刘皇后去后,仁帝阵营就失去了最核心的风向标。
仁帝皇后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一派人马的领导者,但是,池文秋太年轻、太温驯,缺少刘皇后那种唯我独霸、不听从本宫命令者杀无赦的强大气场,难以担当起这副重任,更不能掌控现今复杂难测的形势局面,并引导仁帝派在新帝册立的问题上取得优胜。
就连秦广陵都看出必须靠联姻的方式,获取强大的盟友,抵挡李太后可能在酝酿中的阴谋。
但,接获顾家琪的信件后,池文秋轻描淡写地否决了联姻的提议。
池文秋像个老好人一样,试图调和秦广陵与顾家琪之间的矛盾。在她以为,两人都是她的朋友,若能结成姐妹淘,一起帮她打理后宫共同抚养大魏幼子长大,那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好事。
秦广陵给面子的没有嗤之以鼻,改换新话题,说她要打造个全魏国最大的服装城,问池文秋有没有兴趣入股。池文秋坦言她拿不出多少私房钱。
池家三位官老爷都致仕在家,京中生活消费高,仅靠田租及几个儿子的俸禄,实在是捉襟见肘。池文秋幸而已列于大魏权层的顶端,打点宫人费用可以大大减少,这样也才维持个不寒酸的体面。再多,就没了。
秦广陵笑说:“哪里要你出银子,就给我几个宫里秘方,画两张绣图,就成。”
池文秋还没转过弯,问道:“这要是传出去,可就什么名声都没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个知道。”秦广陵也不会直接把这位新出炉的景泰宫的最年轻太后的真迹拿出去换钱,不过是借个名目罢,“你放心,我按比例分你红利。你知道的,有个宫廷御造的名头,生意也好做。”
池文秋也不是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明白了好友的心意,腼腆笑道:“亏得你体贴我,我位置的难处,”她叹息一声,“不说也罢。”
“说什么呢,这位置旁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多少女人都想着坐它,你可别给小人作弄了。”秦广陵战意熊熊地劝谏道,“拿出魄力来,狠狠杀他们个下马威。”
池文秋微笑摇头,想到一事,问道:“这,会不会跟程家、海家、戴家他们起冲突?”
程、海、戴这三家是新兴的实力派商家,他们和宫中御用司定有良好的长期供应关系,宦商钱权交易的黑幕不必细说,单说皇商制造这块蛋糕,早已被内定划分。
秦家原本也是有这样的市场份额的,但是,三年前,给秦广陵拱手让人。
当然的,秦广陵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蠢事,她只记得顾家琪毁了秦家堡,让秦家一蹶不振。她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振兴家族。
她非常有干劲与霸气地回道:“怕他们,我就不这么说了。”
池文秋担心那些黑心的御用司宦官势力不卖秦家面子。秦广陵笑,压低声音道:“我就跟你透底吧,这是我爹的主意,我就是给他跑个腿的。”
“秦堡主?!”池文秋一听是秦东莱的手笔计划,心里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笑道,“你早说,我就不用这样担心了。”
秦广陵笑弯眼,晶眸闪闪,露出一拓小贝齿,道:“我爹本来是不想管,是我缠着他,我爹答应帮我把关,不会给那些歹人坑的,你放心呢,以前是我太天真,现在不会了,对敌人,我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原来做生意这样有趣,我最近才明白呢。”
两人愉快地说着悄悄话,宫女匆匆来报,李香凝要休了卞家大公子卞留安,请太后和妯娌去做个见证。
秦、池二人瞠目结舌,休夫?
两人随着宫女匆匆赶向景福宫,路上,秦广陵急匆匆问道:“怎么闹起来的?”
宫女结巴道,她也不清楚,神情畏畏惧惧的,不敢说实话。
池文秋没为难她,只叫自己的贴身侍女去打听情况。李卞闹翻脸没瞒着人,就是在景福宫的小花园里吵嘴,吵得还很凶,声音响得只要长耳朵都听得到。
两人争执的焦点在池越溪的生死上,不久前,卞衡安“逼死”池越溪,卞留安既憎兄弟,更恨一个人:李香凝。
他给怒火冲昏了头,从帝陵回到宫里,就找上在花园里散步的发妻,质问是不是她干的?
李香凝痛快地承认,就是她引池越溪入宫,又用话语拐得那个疯女人把大魏幼子当成自己和景帝的孩子抱走,更是她在后面偷偷踉跄卞留安,发现自己的丈夫在“金屋养”一个得了臆想症的乞丐婆!
“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叫人收拾她的?”李香凝的笑里有点报复得逞的快感。
卞留安一掌掴掉李香凝脸上的傲慢。李香凝偏正脸,顶着鲜红的五指印,呵笑一声:“每晚你走了以后,我都会叫一个倒夜香的,挑马粪的,扫大街的去哄她高兴,诶,你可真没听到她叫得有多浪。我说,你忍个什么劲儿啊,直接把人按倒睡了不就结了。”
“她碍着你什么?!”卞留安满眼痛苦,面容狰狞扭曲地怒问道,恨不得把眼前这娇柔却恶毒的女人打死。
李香凝哈哈笑,道:“卞毓之,你心痛了?”她脸一板,“只要能看到你这伪君子难受,一辈子痛苦,我什么事都做得出。”
卞留安怔然,李香凝言语里的恨意让所有人都惊疑不明。
“你忘了你做的好事?”李香凝凑近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妖娆魔魅的轻柔腔调说道,“那年藏书阁,你这倒霉鬼被迫睡了我,可真是委屈了你这清贵傲气不屈节侍权贵的教书先生。”
“为此,我一直奉承你,讨好你,忍受着所有的骂名。因为我的一生都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