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收到个好徒弟,背负在身上沉重的家族传承锁链有了解开的希望,却在此时此刻,就要全部化为飞灰。
他恨不得扑上去将项彬打晕,阻止他再说下去,却明白就算那么做也于事无补。
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项彬已经做的足够好。接连遭受打击倾轧,隐忍到现在才爆发,就算是成人,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做到。
项麒麟微微皱眉,神情微动,却又停了下来。
他转身面向家主,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的冷漠有一丝融化,低声说道:“请家主……开恩。”
家主神情微讶,望着项麒麟道:“难道连我项家火麒麟,也要为此子求情吗?”
项麒麟短暂的沉默,缓缓道:“家主,此子之天赋,实乃麒麟生平未见,且心性沉稳不失果敢,坚毅并韧性十足。我敢断言,若能给他一个机会,日后必会为我项家立下不世功业。”
项毅嗤笑一声,道:“言过其实,练体境能看出什么?况且我项家优秀子嗣何其多,你怎么敢断言偏偏就是他能立下功业?莫非你的意思是,我项家除他之外,再无优秀后裔了吗?”
项麒麟眼睛眯了起来,望向项毅淡淡说道:“二叔,你当知麒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此子今日在此公然挑衅我项家威严,当着这么多武士的面作出如此率性乖张之举,若是不严加惩处,日后传了出去,岂不被人耻笑我项家治家不严?”他站起身来,面连义正词严之色,冲着家主拱手道:“请家主重重惩处此子,彰显我项家威武!”
“二叔……项家的威武,需要从一个孩子身上榨取么?”项麒麟语气若冰霜。
项毅脸色沉了下来,瞪眼看着项麒麟:“怎么?需要你来教我吗?”
项麒麟语气不变:“不敢。”
“我看你很敢!麒麟,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你那狂傲的性子!只要我一天还是你的二叔,你就永远是我的晚辈!”
项麒麟微微嘲笑:“说到狂傲,二叔家的小三弟,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你!”
“好了,都闭嘴吧。”家主忽然喝止道,项毅悻悻的冷哼了两声,一甩手坐了下去。
“项彬,你心中是不是不服?”家主望向项彬,神情似笑非笑。
项彬冷笑一声,道:“当然不服!换做家主你,你会服吗?”
家主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项天,父子相望,片刻后竟是齐齐仰天大笑。
两人笑的无比开心,甚至有些宽慰,项彬眼睛眯了起来,他从这笑意之中,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武师和先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家主为何忽然发笑。只有陈衮微微睁眼,眼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我项家立家千载,传承至今,乃大秦一等一的阀门。我身为家主,手中握有百万项家人的性命,若出事不公,何以服众?若为了一己之私而陷害族内子嗣,何以自立?若明知不屑子违规而不加惩处,又何以面对项家列祖列宗?”家主的表情忽然一扫之前的温和,陡然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股睥睨天下,霸绝无匹的气势横扫大堂,将堂内所有人尽皆震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项彬,身为我项家子嗣,便要有为家族奉献一切的觉悟和精神。我自成为家主的那一刻起,便曾立下誓言,项家只能自我手中发扬光大,不可因我而颓败。绝不会埋没一名项家人才,也不会偏袒任何一名项家罪人!”
家主似是在说给项彬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他转头朝着管家看了一眼,那管家心领神会,当即点点头,走出大堂之外,站在门口,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红色卷薄,大声念了起来。
“项家子嗣项云,因嫉恨同族子弟,不惜违背族塾戒律,更是对同族子弟心生杀意且出手,违反了项家家规!为项家公道人心计,为家族铁律不得侵犯计,两罪并罚,将项云逐出项家,不得用项姓,不得自称项家子孙!若有违犯,天下项家之人,共诛之!”
寂静。
整个刀城中不计其数的甲士,总堂内的所有人,包括项毅在内,尽皆瞠目结舌,震惊无比。
家主神情凛然,双目炯炯望向堂外天空,眉心之中,有一抹深深隐藏的痛苦凄怆。
云儿……不要怪爹,为了项家的未来,为了家老会不拿此事当成把柄,为了……保护你!我必须杀鸡儆猴!将你当成鸡绝非我之所愿……但我,只能如此做!必须这么做!
项彬忽然觉得口中有些发干。
本已做好必死准备,但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却又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管家的卷薄还没有念完。
“项家旁系子嗣项彬,天资卓绝,秉性纯良,更是对项家一片忠心赤诚!面对同族倾轧,不畏强权,奋勇抗争!特赐其前往风雷山修行,以为褒奖勉力,望项家子弟人人以其为楷模,努力效仿,凡是为我项家做出贡献之人,凡是身具才华,资质天赋超绝之人,不论出身,不计身份,一律重奖!以彰显项家公正清明,任人唯才之根本!通告项家全族,项阀武运长久!”
洪亮的声音,通过城中的传音阵法响遍各处,若滚雷般回荡不休。久久的寂静之后,刀城内近万甲士轰然跪倒在地,齐声颂道:“家主英明!项家威武!家主英明!项家威武……”
慕容鼎寒一下跪倒在地,陈衮和郦蒲博豁然起身,也跪在地上,其余武师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家主英明!”
项毅不情不愿的跟着众人跪地呼喊,眼中却是寒芒闪烁,满脸嫉恨神色。
风雷山!竟然是风雷山,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子,竟然得到了去风雷山修行的资格,凭什么!我家籍儿,都没得到如此殊荣!项彬,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等着!
项毅心中,阴狠的想着种种念头。
家主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微笑着望向项彬,和蔼问道:“项彬,你现在可还生气?”
项彬明白了。
原来项天的出手,根本就是在家主的授意下,对自己的一个考验测试。不管家主本心是否真的如此,起码从表面上来看,他今日举动,皆出自公心,没有半点的私意。
从管家早就藏在袖中的卷薄来看,早在来这里之前,一切便都已准备好。
自己打残项云,到通报家主,再到被召见,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做好了这些准备,这说明……这位家主,可能根本都没有拿出时间来悲伤愤怒,从其自始至终平静无比的神色中,从他的一举一动中,都透露出一切皆在掌握的自信强大。
项彬不知家主是否真的不伤心难过愤怒,但起码从表面上,看不到他的伤心难过愤怒。
何谓雄才大略!此人,真真是枭雄!
项彬心中感到有些恐惧,但却也冷静了下来,知道此时绝不益再继续抗争。
加之慕容鼎寒满怀期望,不时回头朝自己使眼色……今日师父已经为自己付出太多,就凭这一点,也绝不能再让他伤心。
不过……项彬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就算你是考验……好吧,我权且当作是真心考验,可如此严苛辱人的考验,就凭赏赐我一个什么风雷山修行,就算抵消,就要我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跪地谢恩吗?
“家主,学生还是觉得有些不服。”
慕容鼎寒身子一颤,差点没晕过去。项麒麟紧皱眉头狠狠瞥了他一眼。郦先生面露苦笑,其余众武师,皆用看白痴的目光望向他。
小祖宗哎,你还想怎样啊?
“哦?为何不服,说来我听听?”
项彬想了想,觉得项云已被逐出项家,再拿他说话难免有些落井下石之嫌,况且眼前这位毕竟是其爹……他的视线瞥到了项天身上,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天公子与学生比斗,说若我撑过一炷香,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项天点了点头,道:“没错!一笔勾销。”
“可学生并非是撑过一炷香,乃是胜了天公子,难道没有什么彩头吗?学生因此而不服。”
项天一怔,脸露一丝意外好笑的神色,家主也是有些莞尔,点点头道:“说的有道理,的确得有彩头,那才公平……说吧,你想要什么?”
项彬看向项天,轻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要一把兵器,算是赔我损毁之刀。”
家主点点头,道:“好,给你一把!还有吗?”
众人皆转头看向项彬,纷纷使眼色,劝他见好就收,但他却视而不见,继续自顾自说道:“我还要天公子方才那瞬间将数戟合一的窍门招法!”
家主转头看向项天,项天爽朗的一笑,伸手在腰间一拍,一本黄色的薄薄小册子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此等窍门,也不是什么高深武学,给你又如何!接着!”项天随手一挥,抛给了项彬……
第一卷第九十章不学万物生
项彬平安无事的离开了总堂,随行武师和先生们如身在梦中,只觉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看着项彬的身影,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想,此子……他日崛起,恐是无法阻挡了。
项毅面色不定,瞧着项彬的身影慢慢走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起身冲着家主说道:“家主,风雷山……历来只有族塾最有潜力的弟子才可进入,这项彬他……”
家主似笑非笑的望了项毅一眼:“怎么?项彬不是本界族塾最有潜力的弟子吗?”
项毅心不在焉的应道:“啊是……不过……”
“不过什么?”
“此子只是旁系子弟,进入风雷山是不是不合适?”
家主的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老二,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什么叫任人唯才吗?”
项毅脸色微变,尴尬道:“不,不必,大哥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项毅咬了咬牙,道:“说到本界项家最有潜力的弟子,非是兄弟偏袒自己的孩子……我觉得项籍比项彬要强出不少。”
家主微微一怔,旋即淡淡而笑,道:“项籍……资质确实可能比项彬更好。”
项毅脸色一喜,道:“那……”
家主脸上的笑容更盛,温和的说道:“可问题是……项籍不是族塾子弟啊。”
说罢,家主转身而去,只留下项毅在大堂之中,呆若木鸡。
家主的话意思很明显,项籍既然自己不屑于进族塾,退塾而走,还要去什么风雷山?
项毅的脸色无比精彩,一个人呆在大堂中半天,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父亲,您真的要大力栽培这项彬吗?”在家主居处的偏厅之中,项檩和项天父子二人静坐品茶,清澈的茶汤就像是一块莹润的翡翠,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人心神十分舒爽。
项檩端起茶盏,琥珀色的釉面,上面密布红色的放射状圆点,如同一道道飞火流星,红光褶褶,十分好看。若是有心人在此,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天下闻名的流星铀,价值连城,乃是稀世奇珍。
项檩淡淡品了口茶,不答反问道:“你觉得项彬这个孩子怎么样?”
项天沉思道:“我觉得……不错。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如此大力培养他,他现在毕竟还是在练体境而已,一日不入脱胎境,便不知真正潜力如何。除非……”
项檩将茶盏轻轻放下,微笑问道:“除非什么?”
项天思忖着道:“除非父亲并不是看中了项彬的潜力,看中的是他的身份。”
项檩轻轻叹了口气,道:“云儿这孩子自小被我惯坏了,骄纵任性,唯我独尊,以至于有今日结果。若他能有你一半的智慧,也断不至于有今天。”
听到父亲又提到项云,项天的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父亲,云弟他并不笨,只是有些爱钻牛角尖……”
项檩摇了摇头:“小聪明有之,大智慧却半点也无。而且跟着家老会那帮老东西学了满脑子的身份血裔高低贵贱之说……何其愚蠢!”
项天神情有些哀伤,想到自己兄弟的行为,却恰恰成为了父亲为实践理念而敲响的警钟……不由心中哀叹造化何其弄人。
“你不必为他难过,以他的性子,若不吃这一次苦头,日后必然会遭逢更大的灾祸,到时候说不得连命都要搭上,所谓不破不立,想要重新振作起来,就看他是否能从这一次磨难中受到教训了。”
项天心中叹息一声,为项云扼腕的同时,也对项彬的运气暗暗赞叹。
父亲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并非完全是因为项彬资质好才决定培养他。而是父亲力图变革,打破项家千载传承的顽疴。这个时候,恰恰需要一个不是直系的人出来,成为一个标杆,成为项家变革的契机和钥匙。而项彬恰逢其时,便享受到了这一切。
“家老会那边一定会反弹,我若不惩戒云儿,他们一定会借势发作,到时候云儿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我未必能保住他……可如今我惩戒云儿奖励项彬,他们同样会以此为借口反弹,无论怎么做,这帮老混蛋都不会放过机会的。”
项天脸色有些担忧:“那父亲准备怎么做?”
项檩微微冷笑,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什么也不做!木已成舟,他们无可奈何,但一定会在项彬身上想办法,只要能证明我培养项彬是错的,便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顿了一顿,项檩又道:“你去找到项彬,适当的点醒他一下,让他好好干,不要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项天躬身应了一声是,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的道:“父亲……我觉得,项彬随年年纪不大,但却已颇为老练,其成熟稳重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倒像是与孩儿差不多……恐怕,他以后不是很好控制。”
项檩淡淡一笑:“不是不好控制,此子绝非是能够轻易控制之人。不过这点不必担心,我从来没想过要控制他。”
“哦?父亲的意思是……”
“他身为项家人,师父也是项家人,他爹更是绝对的项家后裔,这样一个人,只要不去逼迫倾轧他,他又怎么会不对项家忠心?等他从风雷山回来,你就让他去将其父母接来项家,善待之,再加有慕容鼎寒从旁影响,可保无虞矣。”
项天答应下来,想了想说道:“父亲,慕容鼎寒的万物生,您就这样……得来,不担心他会心怀不满吗?”
项檩呵轻笑,道:“你当我真稀罕他的‘万物生’?十年前我在庆余堂总舵参加拍卖,早就以高价拍得过一套‘万物生’。慕容家后人这些年过得很苦,也并非人人如慕容鼎寒一般,心中坚守家族复兴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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