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安明业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办公桌，又看向苏芸之。后者却没有想象中或咆哮或哭泣的质问，她轻扫过那些资料，然后仿若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话题一转，谈起了别的话题。
简单地商讨过新闻报刊方面的问题，苏芸之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依旧对林景耀的事情只字未提，倒是留下一句“有空去看看安俊吧，别把这个儿子忘了！”
那语气带着淡淡的忧伤与无奈，安明业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百般纠结过后还是喊了一声：“阿芸！“
后者回头，安明业依旧站在办公桌前的位置：“你都知道了？”
苏芸之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不用再说什么了，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
然后便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正在苏芸之想要离开之时，医院却来了电话——
“少爷醒了！”
“小俊！”
“妈……”安俊才开口，只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却还是在下一秒扬起了微笑，“我没事了。”
“……”苏芸之却捂住嘴巴转过脸去，“没事就好。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那妈妈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我看到你醒过来……我高兴……”
安俊看着眼前强忍住泪水的母亲，悲伤而心疼——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为何而哭？你们在门外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身体其他部位没什么大碍，但是他的手，恐怕没有办法恢复到从前了，确切的说，甚至连一些基本的活动都没有办法做到……”
“怎么会这样，医生，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目前国内恐怕是没有办法了，我们会联系国外的相关单位，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您……”
“其实，我的手残废了！”
安俊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也许早在他跪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吧。只要小依没事，他便不会计较自己的伤口；只要小依平安，他便心安。
他这样想着，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她的情况：“小依呢？她怎么样了？”
“扣扣……”门外响起两下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便是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小依。”苏芸之忧伤又无奈的声音响起，“安俊醒了……”
一直盯着窗外的背影怔了怔。
“我带他来看你了。”
……
终于，单薄的身体动了动，慢慢地转过身来，忧伤的小脸在黑发的映衬下更显苍白无力。
“小依……”安俊靠近她，心疼而忧伤。
苏芸之叹了口气，轻声离开了病房。
“小依，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已经没事了。”他靠近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却被告知路叔叔已经去世，而小依……
“安俊？”路依雪看着眼前温柔的脸庞，脑海中忽而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场景——
他认真耐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他在午后的旧时光里为自己和清甜的玉米粥；他在大雪中漫长地等待自己；他在舞台上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他牵着自己的手，在圣洁的教堂陪自己聆听疗伤的诗歌；他在林景耀面前毫不示弱地宣示要守护自己的现在和未来；他体贴地告诉自己无需压力，他会一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他孤身一人前来救自己，为了自己下跪，为了自己牺牲掉自己的手……
“安俊，安俊……”她一遍又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眼泪就那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却在见到安俊的那一刻哭得昏天黑地。
“你那天为什么要来？你不应该来的，你不应该下跪，不应该伤害自己！”
“我说过，如果要用你的性命来换取我的平安，我宁可不要，可是你却那么倔强那么执着，你可知，那一刻你的奋不顾身让我有多么痛彻心扉！”
“你是那么的优秀，你本该是不染尘埃的天使，却因为我而跌落这个肮脏的世界！我欠你的，再也还不清……”
……
她哭着说了好多好多，安俊静静地耐心地听着，目光柔和哀伤。他等待她哭到抽噎，哭到再也说不出话来，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你不欠我，你从来都不欠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小依，我不要你自责，不要你偿还，我要你幸福！”
“幸福……”她轻轻念着，嘴角牵扯出一丝悲哀的笑容，泪珠却一颗颗掉落在地上，破裂粉碎。
寇蔻的清白没了，你的手指伤了，林景耀与我之间的爱情不复存在了，就连爸爸的生命我也没有办法留住。
友情，爱情，亲情，我一样都没能守护。我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受到了伤害，而我自己的心也早已千疮百孔。试问这样的自己，还可以怎样幸福？
“我不会幸福了……”路依雪摇头，在看到安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掌时，心上更是有如千万根针刺入般的疼痛，“安俊，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手还可以弹钢琴，还可以画漂亮的画，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现在，你却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背负罪孽，没有资格拥有幸福！”
“谁说我什么都不能做！”安俊托起她的手，“你看，我还能牵起心爱的女孩的手，我还能接住她掉落的眼泪，我还要，给她幸福！”
“安俊……”
、Chapter702
阴霾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明亮，阳光穿透过厚厚的云层，笔直地照进病房，原本苍白的色调一下子变得温暖明亮。
路依雪靠在安俊的怀中，安静地睡着，长发垂落，半遮住她安静的睡颜，浓密的睫毛上依稀挂着未干的泪水。
连日的悲痛与自责，化作饥饿的虫子，疯狂地啃噬着心脏，折磨得她身心疲惫，只待今日见到安俊，才显露出内心深处的脆弱空洞。只有他才能让她安心，只有在他这里才能让心灵得到慰藉，她在他面前恸哭，哭出了郁积已久的泪水，直到哭得累了，这才稍稍安心地睡去。
安俊抬起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在抬手之际又悄然放下。胸腔内忽然溢满各种情绪，心酸复杂，最终胀成巨大的气泡，“啪”的一声破灭，回归到最初的沉默，千言万语埋藏在厚重缠绕的绷带里。
我这个样子，其实没有办法给你幸福了吧。
我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也只能暂时欺骗你，欺骗我自己。
小依，对不起！
我不久就会出国医治我的手，不管手术是否成功，我都不会再留在这儿成为你的负担。
你的王子不是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的那座城堡，只为一人而开，他的名字，叫林景耀。
“安俊？”
路依雪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对上安俊苍白瘦削的侧脸。她看到他原本清亮温玉般的眸子里流淌过深深的忧伤。她听见他郑重地对她说：“小依，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
“林景耀不是你哥哥！”
“……”
沉默，还是沉默，空气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节奏改变的声音。
“你骗人！”许久，路依雪开口，语音带着些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他其实，是我哥哥！”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一切戛然而止。
“他不是我哥哥……”路依雪轻轻呢喃，“他是你的哥哥……”
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谎言，这对于她是多么大的讽刺！如果不是哥哥，他为什么要接近我？如果不是哥哥，他为什么要利用我来报复爸爸？如果不是哥哥，那么我狠心割下这一份感情又有什么意义？
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上帝的一场游戏，兜兜转转纠纠缠缠了这么久，我们之间的所有竟都只是天大的错误！
“这就是我所相信的世界……”路依雪无力地闭上眼。
“寇蔻！”
“哎呀，还是被你找到了！”女生转过头，笑得眉眼弯弯。
季华生递上一瓶热巧克力，在她身旁坐下：“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寇蔻一愣，接过热巧捧在手心，没有说话。
冬季的天空总是黑得那么着急，游乐园内早已亮起各色灯光，明亮耀眼，斑驳迷离。远处孩童和情侣的笑脸隐匿在黑夜中，时而被灯光滑过，灿烂得让寇蔻觉得刺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这里就是天堂。
“我想坐摩天轮！”下一秒，她又兴高采烈地说道。
季华生侧头看她，只见她眼里盛满了灿烂的星光，那种灿烂，仿佛是燃尽了毕生的幸福。
他看到她向远处跑去的雀跃的身躯，却没看到她低眉抬眼的瞬间，眼里破碎的星光。
寒夜，星空，璀璨灯光。
摩天轮缓缓升起，童话故事中最高处的幸福，看似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
寇蔻静静地看着摩天轮外的风景，那逐渐远离的地面和愈加渺小的地面上的生物，和那依旧遥远的星空，都是那么的寂寞。
思绪飘向那些残酷而真实的记忆，手中的热巧克力渐渐失去了暖意。
白天，看守所。
“真没想到居然是你来看我。”Oscar笑着开口，说得那样云淡风轻。
“你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寇蔻看着他，依旧是染成微蓝的发，依旧戴着耀眼的耳钉，连眼角那颗痣都魅惑依旧，只是眼中的戏谑变成了浅浅的伤。
“呵，那么，你是来同情我的？还是说，你要因为觉得我可怜而原谅我？”
“绝对，不可能！”
Oscar收敛了笑容，只一下下便又回复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脸：“那么，请问，大小姐您来这种地方是要做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乔西娜被诊断为精神失常，已经去接受治疗了。所以……你妈妈的医药费，她不会再帮你支付。”
“是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吧。”我不能再听她差遣做那些疯狂的事情了，所以她也不会再理会我的要求。就算我没有被抓，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将我完全利用完而断了医药费，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我是真的舍不得我妈，不管再怎么艰难，我也想让她多活一天，想多看到她一天！
他的眼里似乎闪烁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神色。寇蔻觉得，如果她再这么继续看下去就会融化在其中，她于是撇过头。
“你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Oscar一愣，随即低头冷笑：“你不是说，不会原谅我么？”
“是不会原谅！”寇蔻正色道，“我只是，不想剥夺你做一个孝子的权利。医生说，你妈妈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她便很快地转身，逃离般跑出了看守所。
外面的阳光好刺眼，洒在雪后白色的世界，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离开看守所时Oscar吼出的那句话仿佛依旧紧紧地粘在她身后，不停地追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她的双手紧紧地扶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直接跌落雪地，碎成一片冰凉。
我无法原谅你的伤害，却也终究不能漠视你的不幸。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给我们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我把对你的爱和恨，兑换成今日的宽恕，从此，我们再不相见。
“寇蔻……”
“小季……借我个肩膀！”寇蔻头也没抬，便直接靠向那个熟悉安心的肩头。
“你说我这样做对吗？你说小依她会责怪我吗？”她的语音微微地颤抖着，最终嚎啕大哭起来，“我不会强求自己忘记过去，只是不愿再为回忆哀伤……”
“我不想一辈子带着憎恨活下去……小依会理解我吗？”
“但是，或许我太过自私了，就算我愿意放下对他的仇恨，可是他也同样想要伤害小依啊，我怎么可以……小依……”
她是那样的不安，语言都开始破碎凌乱。
季华生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着：“她会理解你，她希望你幸福，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寇蔻将脸埋入他怀中，哭得更加汹涌。
……
“小季，谢谢你！”
摩天轮升向幸福的最高点，寇蔻的思绪也从白天拉扯回来。
彼时的天空绽放出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寇蔻满面泪水的笑容。
苍凉忧伤。
、Chapter703
Waiting，原木色咖啡馆。
安明业站在风中忘了许久，终于推门而入。屋内蔷薇般的女子正在静心煮着一壶咖啡，在听到门上的风铃声响起后偏过头来，嘴角淡雅的笑容凝固在两人视线相交之时。
“思蔷……”
林思蔷放下手中的活，目光轻轻地垂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呢，你又何苦找来？”
“当初你为何要骗我，为何你要骗我离开？我若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你都知道了？”林思蔷抬起头，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氤氲在咖啡的香气中，有些飘渺，“那你……见过他没？”
“见过，我在医院见到了他。他现在……很不好……”
医院。
“小依！”
“寇蔻……”
“你终于肯说话了！”
“对不起……”路依雪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寇蔻突然严肃起来，“小依，我今天去看Oscar了。”
“然后，他被放出来了对不对？”
“……嗯。”
……
路依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开口道：“寇蔻，你觉得怎么样才好那就怎么样，我不会怪你。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我欠着你，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很多，给你的温暖却那么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小依……”寇蔻俯身抱住她，“原来，我们两个都是笨蛋！我们谁也不欠谁，我们都要过得好好的，我们要一起过得好好的……”
“嗯！”
……
“小依，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林景耀不是你哥哥。”
“……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寇蔻看着她平静的容颜，有些不可思议。
“嗯，安俊有和我说过。”
“他醒了？”
“对。但是，他的手……”路依雪想到这，又情不自禁地难过起来，“他的手再也不能正常活动了。”
“怎么会这样！”
“他没有明说，可是我都知道，我知道的……”路依雪说着说着，又轻轻地啜泣起来。
“小依，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为了我，他的手才没有办法像以前那么灵活的……”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掉在洁白的床单上，就像是掉进了皑皑白雪地，空气吝啬到连回声都没有。
路依雪哭得累了，终于在寇蔻的怀中睡去。
寇蔻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子，轻轻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