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声音怪怪的?感冒了嘛?”男生敏感的听出异样,动作似乎也停了,静静的等着她回答。
“没……没有……”女生急着辩解,谁知更加漏了陷。自己也察觉出话里浓重的鼻音,她皱着眉,顿时噤声不言。
那边男生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是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几个字来:“哭了?出了什么事?”
仲流年的问话,那么轻那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每一个字都是小心翼翼的温存。
姜莞尔的眼泪,却如同被触动了闸口,倏地倾泻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女生只是不住的摇头,头上轻绾的发箍晃得缭乱起来,软趴趴的垂下几捋。
可是就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电话那边头的男生也看不见。又沉淀了一会儿,他低声又问:“怎么不说话了?不是睡着了吧?”
想回答“没有”,却又不敢开口。姜莞尔终于尝着了有口难言的痛苦,脸鼓得像只包子。
“她是看到论坛上有人说你坏话,替你鸣不平呢!”下铺的女生终于忍受不了姜莞尔这种“用肢体语言打电话”的做法,探出头来大吼一句。
姜莞尔慌忙把手机朝床里侧挪了一截。显然是白费力气,林沁那颇具穿透力的声音隔着堵墙都能听到,何况只隔了层薄薄的床帘。
“莞尔,你还在吗?莞尔?”男生低低的唤道。
“恩。”女生一边应着一边点头,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多余。
“我现在刚走出公司,到学校大概得四十分钟。先别睡,等我一会儿,好吗?”他诱哄的语气,让她如何拒绝?
姜莞尔抽了抽鼻涕,半晌,还是只吐出一个“恩”来。
略有烦躁的关了电脑,拔掉电源。女生仰面躺在床上,手里却仍然紧紧抓着手机。
半个小时以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也不去看。而是立马起身披了衣服,爬下床,蹬鞋出门。
踏着急匆匆的脚步朝宿舍门外走着,姜莞尔这才点开了那条短信。自然是仲流年发来的,短短七个字,却让她觉得异常的暖。
“下来吧,门口等你。”
女生抬起头。他就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穿一件藏灰色的棉衣,罩着里面蓝黑的正装,显得有些滑稽。细长的眼睛略带倦懒的眯着,遮不住的疲惫,在看到她的刹那突然微微笑了。
那笑容,比灯光还要明亮一些。
他就那样抄手站着等她。而她也只得压下了扑进他怀里的欲望,在他面前垂头站定。
却被他拦腰一把揽进温暖的怀抱。
仲流年瘦削的下巴,在女生因绾发而稍稍膨起的头顶来回轻蹭着,声音温柔而愉悦:“小傻瓜,又哭什么呢?”
“没有……就是……有点生气。”她闭眼埋进他胸口,深吸着那里皂角与阳光的香气,喃喃的回道。
“气什么?”男生有些奇怪的问,又将女生抱得更紧了一些,想是怕她穿得少了觉着冷,“好像有人跟我说过,论坛上有那么个帖子……”
“你知道了不生气?”女生想要脱开他的怀抱与他对峙,又很是贪恋那里的温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向后者屈服。
“气?为什么气?”仲流年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是全然的不在意。男生装模作样的叹一口气,悠悠道:“怪只怪我女朋友是个万人迷,才会害的那么多人急红了眼。我该得意才是,有什么好生气的。”
“哼!”姜莞尔被他夸张的语气逗乐了,张嘴在他肩上啃了一口,却只啃着了软塌塌的棉花,“那他们咒我们分手,你也不气?”
男生的怀抱松了松。莞尔后仰身子,抬头看她,他于是也低头看着她,嘴角仍噙着抹笑,神色却严肃了不少:
“我们怎么样,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管别人?”
“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他们这样做,很不可理喻。”
“那你想怎么样?不可能一下子就白头到老给他们看吧。”男生打趣道。
女生轻轻撅起嘴来,眼睛里满是“我知道啊”的无奈。
许是不忍心见她那副委屈的模样,男生沉吟了一会儿。半晌,笑意重现,又加深:
“恩,我有个办法。”
女生眼睛一亮,满怀期待的等着下文。
男生突然抽出一只手来,握上她的,牵到胸前:“以后每一年的同学聚会,我们都要参加,一起参加。等到几年以后,我们结了婚,你就成了我老婆。然后再过几年,我们有了孩子,你就成了我的孩儿她妈……”
“那咱们就把孩子也带去参加,然后指给他说:小宝贝,你看那个叔叔,他以前说爸爸妈妈在一块儿久不了。可是爸爸妈妈要是不在一起,也就没有你……”女生兴奋的接到,只是话说了一半,突然脸色羞红,抽出手来在男生胸前狠狠的捶了,
“狡猾!我可还没说要嫁给你呢!”
“孩子都有了,容不得你不嫁。”男生憋着笑。姜莞尔淡红色的双颊,像两瓣熟透的苹果,让他有种咬上一口的冲动。
“……仲流年!”
那晚,姜莞尔睡得很好,仿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她甚至还梦到了个粉嘟嘟的小正太,生着仲流年好看的眼睛和细薄的嘴唇,步伐蹒跚的跑向她,含糊叫着“妈妈”。
再后来的一天,女生又去翻看那个帖子。
人们关注的焦点,早已转移到了辩论会上的某位才貌双全的巾帼英雄。
而在关于他们的那几页的末尾,居然也是祝福他们、鄙视恶意的声音,逐渐占了上风。
尽管过程艰险,但总算是个Happy Ending。
不过在众多的帖子中,有一个人的发言格外引起了姜莞尔的注意。
那是个刚申的ID,名叫“孩儿他爹”。登陆次数为1,发帖次数为1。
除此之外,没有头像,没有资料,没有联系方式。
他的留言很简单:“只要相爱,就能长久。”
不用说,无需问。莞尔也知道他是谁。
那时的她,似是恍然明白:原来他不是全然不在意,也不是不伤。
只是他宁愿选择一种安静的、低调的方式,去守候他们的爱情,坚守他们的承诺。
而那个看似一时兴起的约定,也许是他与她关于未来唯一的一次规划。
被她甜甜的埋在心底,这么多年了,不曾碰触,却不忍遗忘。
“这些年,你的邀请函都被寄到我手上。”男人的脸偏向窗外,像是在对着空气婉婉道来,“六张了……”
仲流年的缓缓的转向姜莞尔,眼神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狼狈,沉在深深的眸色里,波澜不惊:
“就算是我的虚荣也好,或者说是我……婚前的放纵也罢。总之今年这次,你,姜莞尔,一定要和我一同出席。”
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从前那个一生一年一次的约定,如今就要成为他们告别的礼赞了么?
男人的话里,听不出丝毫商量的余地。
仿佛这一场戏,他已然筹备许久。出演与否,早容不得她决定。
“姜莞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林沁抱着四角靠垫坐直在沙发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一瞬也不移的盯着正在脱下外套的莞尔。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姜莞尔把围巾手套都缠作一团,挂在帽架上,身体猛地向沙发一倒,说的疲惫不堪:“钱,我跟仲流年借了。“
“然后呢?”林沁紧追不舍。
“然后……他还叫我陪他去参加明天中午的同学聚会。”姜莞尔一仰头:哎,就这么答应了他,可是这戏,她真的演的下去么?
“你们、你们和好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怎么可能。”莞尔苦笑一下,淡淡道,“你又不是没看到,他有未婚妻的。”
“那他为什么叫你陪他去?”同样的请柬,林沁也早就收到。只是她似乎能够预感,姜莞尔定然是不会想去参加的,因而并没有提及。 姜莞尔抿抿嘴,笑容无奈却理所当然:“这个,算是我们的一个约定吧,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
“什么约定?”女人偏偏头,轻软的黑发向一边垂撘下来,略有些俏皮:“我说了,你不许骂我傻。”
既然早有被人说傻的自觉,却还偏偏要做。林沁蹙眉,只是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那时候,你们都说我们不合适,说我们一定会分手么。于是我和他说好了,以后每一次同学会都要一起参加,以证明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
证明,向谁证明?证明什么呢?
证明他们都是懦夫。所以最终会被现实打败,四下逃散,输的体无完肤么?
莞尔黯然的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自嘲的神色,不等林沁开口,便悠悠的接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做,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是当时,我们那么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彼此的感情。天真的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们向爱情示威,却被时间告知,自己的行为是多么荒唐。
“这六年的同学会,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望着姜莞尔失神感伤的表情,林沁淡淡的补了一句,“也许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吧。”
姜莞尔讪笑着摇头,眼睛干干的,没有焦距:“他只是太倔了,太傲了。他不愿意面对我们输掉的事实,还要硬撑起场面来完美谢幕。” 所以他说,这是他的虚荣。
最起码,在那些看客面前,他不想低头。
多像个孩子。
可是孩子气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林沁若有所思的凝视者对面的女人,轻叹口气,不无伤感的轻声道:“莞尔,这些年你变得太多了。以前的你,决不会说出这么消极的话来。”
姜莞尔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的打开钱夹,抽出那张被她胡乱塞进去的支票,摊开。仲流年的字迹,隽秀又不失张扬,用黑色签字笔挥洒在白花花的纸上。
五十万元整。
她的一个噩梦,终于要彻底结束。
而她的一个美梦,也将同时作泡沫消失。
第二天是周五。初冬的早晨,天地间是阴蒙蒙一片。灰色充斥着视线可及的每个角落,让人的情绪也跟着莫名的低落。
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一早就会有大雪。拉开窗帘看看天色:果不其然,沉的厉害。
林沁早晨去上班的时候,还嘱咐姜莞尔出门带伞。姜莞尔喝着牛奶,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其实根本没听见她冲自己说了什么。
“莞尔,”林沁踏出一脚的身影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她,很认真的又问,“你确定不用我陪你去银行?”
姜莞尔这才找到些状态,连忙冲她做出个轻松的笑容,举举杯道,“放心吧,存个钱而已,没什么危险的。”
林沁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回了个笑容,带门离去。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姜莞尔勉强挂起的嘴角倏地耷拉下来。早餐面包是全麦的,干巴巴的不甜不咸没有味道。估计林沁是好事将近,正在打理身材,所以家里食物的热量总是控制的很小心。
不过再美味的食物,让此刻的姜莞尔吃起来,都是味同嚼蜡。 嘴上说得轻松,只是要将那张沉甸甸支票上的钱,打进那个让她至今不寒而栗的银行账户里,实在不是件可以笑的出来的差事。
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还没有正式辞职,但她今天却丝毫没有去上班的打算。
仓促的吃过早饭,又在里头多加了一件线衣,姜莞尔也出了门。
终究还是忘了带伞。
因为是大额支票的转账,手续稍显复杂了些。索性上班时间,银行的客户不多,整个大厅里都是稀拉拉没几个人。不过姜莞尔将对方的账户报给柜员的时候,心里还是麻麻的有些异样。
临去法国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曾到家里验房。三个男人,穿着很随意,表情看上去也是自然和善,与电视上的剽悍凶恶的黑社会形象全然不同。
所以说,坏人是不会把“坏”字随时随地挂在脸上。
姜莞尔默然的躲在房里收拾着行李,男人们转进来的时候,她没有抬头,他们也没对这个形容憔悴的丫头片子多看上一眼,只道她们母女是准备搬出去住。
来人在窗口敲敲打打了一会儿,像是看阳台封的结不结实。停留一会,又低语着扬长而去,皮鞋敲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摩擦声。
往日里,母亲总是苛刻的要求家中的整洁,穿鞋进屋是决不允许的。姜莞尔第一次看到褐色的高档木地板上留下灰印,愣愣的盯着那几处印记出了会儿神。
楼下,男人们拖着长腔对母亲交待着什么,女人声音极低的偶尔应答,虽然没有刻意的忌惮,却显然是小心翼翼着。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姜莞尔才轻手轻脚的下了楼。看到母亲端着杯水饮一口,停一下的喝着,听到了响动,抬头冲她安慰的笑笑,手却分明是在止不住的颤抖。
现世安逸的生活蓦地就被罩上了巨大的恐惧,那份遽然,姜莞尔现在回想,依旧还是会心悸。
走出银行时,与对面急匆匆走进来的女人擦肩,手套没有拿稳,轻悠悠落在地上。姜莞尔要俯身去捡,却被女人牵着的孩子抢了先,女孩儿大概还不到学龄,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浑圆。
“姐姐,给。”她伸出白胖的小手来,笑眯眯的把手套交给姜莞尔。
“对不起啊。”女人致了歉,又拉拉孩子的小手,“闺闺乖,该叫阿姨的。”
女孩一脸不解的端详着姜莞尔的脸。几岁的孩子,还不懂用衣着装扮判断他人的身份,只是凭感觉认为,面前的漂亮女人还很年轻。
姜莞尔笑着朝她摇摇手,一边套着手套,一边轻声哄道:“谢谢你哦。”
也许是被孩子的纯真感染,暗淡的心情点亮了一些。姜莞尔仰起脸来,走出银行的大门,就有一片冰凉的碎片贴在了脸上。
又一片,再一片。
下雪了。
同样是雪,城市与城市之间,似乎全然不同。这个城市的雪,不及巴黎的湿润,接在手里,是簌簌的粉粒,仿佛看得出里头一叶一叶的纤维来。
气温骤然就下降了不少,女人拢起掌来在嘴边呵着气,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一些,履着薄冰前行。
快走到车站的时候,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姜莞尔伸手接起,里头传出仲流年深沉磁性的声音:
“……在家吗?”
他这么问,是知道她没去公司了吧。姜莞尔抓着听筒的手,握的紧了紧,如实回答道:
“没,在外头。”
“这会儿有事?”男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些不悦。
“也不是,正要回去。”他的电话,还是与过去一样的言简意赅,姜莞尔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回来后两人间的第一次通话。
“……”那边的沉吟了一会儿,仲流年淡淡的又说,“现在在哪?等一等,我去接你吧。”
女人闻言有些茫然,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