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最后一丝意识逐渐抽离时,卧室的房门“啪嗒”一声响了。
“那个……”舒沐清在门边小声唤道。
你不是最擅长直接冲上来摇醒我么?顾适“嗯”了一声。
“要不要喝粥?”
顾适皱眉,有些受宠若惊,没反应过来。
“医生……医生说可以吃流质食物了。”舒沐清用指甲挠门板。
半晌没有回应。
“刚好有些饿了。”
“我马上端来!”舒沐清飞快跑掉。
顾适躺在床上摇摇头,不禁轻笑出声,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还有自嘲。
这是个……永远只记得别人好的家伙。
公寓自他们搬来便没有开过火,也不知她从哪弄来的餐具食物,竟像模像样地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小巧精致的白瓷碗,上面绘制着几只淡淡地蓝色喜鹊,还有波浪形的金边,里面盛了半碗白粥,还冒着热气,烟雾缭绕。
顾适见状,便坐起来半倚在床头。
尴尬的不止是舒沐清。
他也从未曾遭遇过这种架势。
病中从来,也只有他一人撑过去,后来慢慢习惯,那些病痛也就不以为意了。
何曾有人,端茶倒水?
倒也有郑安的几句安慰……他想到郑安,不禁笑笑,一时出了神。
再回过神来,勺子已经触到唇边了。
他反射性地张了嘴,咽了下去。
舒沐清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遥想几个月前,也曾说过要重新开始,也曾和睦相处,也曾算是朋友……
海蓝色的窗帘半开着,窗外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公寓楼层较高,寒气结成冰花凝在窗台上,易碎却美丽。
卧房内,暖气正足。
一人喂,一人吃。
俩人皆默然无语。
唯留老式壁钟上的指针,慢悠悠地走着。
好时光总是流逝的特别快,仿佛一晃神的功夫,半碗粥已然见了底。
舒沐清伺候人那一套其实是极为熟练的,当初季阳于她,可是捧在心尖上的爱人。再加上她的职业,也是个得忍着脾气,轻言细语的。
然而,她的厨艺却是让人不敢恭维的,曾有险些炸了厨房的经历。
顾适垂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低头舀着粥的舒沐清,长长的睫毛遮住,看不清神情。
他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背脊却绷得极紧。
在舞台上镜头前举手投足皆极尽风采的他,此时却显得如此拘谨紧张,更多的,还是小心翼翼。
最后一口粥。
舒沐清斜着碗用调羹舀起,抬头,刚好撞进他的眼里。
四目相对。
顾适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张嘴咽下,却是缓慢,近乎贪婪。(越来越文艺拉,受不鸟!)
刚将瓷碗放进水池,案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爸爸。”舒沐清小声应着。
“你和顾适现在在哪里?”
“在A城,公公住院了。”
“顾学兵?”
“是。”
那边沉默。
舒沐清听着电话“嘶嘶”的杂音,千百个问题涌到嘴边,例如工程,例如他与顾适的契约……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别忤逆他,早点回来。”那边语调沉重的交代了这么一句,挂断了。
什么意思?
舒沐清呆呆地看着手机。
“你走啊,你走了,我便让你们舒家陪你一起消失。”
“如果你把我服侍舒服了,也许我会考虑放过你爸和你弟囘弟。”
……
脑海中恍惚间又响起顾适那时的话,原来,以前那些,并不是不存在的。
又想起刚刚他安静的侧脸,温柔的神情。
这一切,只是自己选择了假装遗忘。
“怎么了?”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温柔的询问。
猛地回头看他,脸上的迷茫一览无余。
柔软的居家服,温柔的态度,顺从隐忍,还是这个当了她两年丈夫的顾适,一个模仿高傲季阳的一点都不合格的替身。
那个在车上残忍地威胁她的,阴郁冷漠的顾适呢?
那个居心叵测,城府极深,演技逼真的顾适呢?
……
“没什么……”她喃喃答道。
男人低头倒水,没再开口。
“你快去床上躺着,得静养!”她急急开口,突然想起上次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她不禁抬头看他的脸色,男人只是在仰头喝水,喉结滚动。
“渴死啦。”他眉目弯弯。
“你要什么,就叫我吧。”
大概在B城的公寓里又静养了两天。
舒沐清窝在卧室的小沙发上,刚刚洗完碗,准备午饭后的小寐,却被没有间断的电话铃声扰的心烦意乱。
支着下巴看着坐在床上不停讲着电话的顾适,她叹了口气。
“回去吧。”顾适挂了电话,神情无奈,“季叔叔他们催了。”
“明天么?”
“恩。”他点点头,精神不济。
“午餐……还合胃口么?”
“很好吃。”他笑的一脸真诚。
舒沐清脸上一红,她自己的手艺有几分几两自然自己还是知道的,“不及你的一半。”
“我那是,帮过厨的。”
“你还当过厨师吗?”她得精神来了。
“厨师算不上,在一边帮厨,顺便偷艺……”他拿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
“那你的菜,和你妈妈弄的口味好像的。”
顾适眸色一暗,打字的手停了下来,“她特地教给我的。”这样就能省出做饭的时间出去赌博……
“我都没有人教我呢……害的我现在弄的,这么……”她想起她的母亲早逝。
“对不起。”他温声说道。
“哎呀,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她摆摆手。
……
他们,原来可以聊得投机。
欲盖弥彰
第二十五章
舒沐清睁眼,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深冬适合冬眠,离了工作的她,每日基本都是昼伏夜出,恨不得每一觉都能睡到长眠不醒。
转眼回Z市已有三日,顾适依旧是早出晚归,应酬不断。
她没再提离婚,没再提离开。
顾适整个人就是一个谜团,让她看不透摸不清,困惑不已。
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来看清楚真相?
舒沐清懒洋洋地进了厨房,闲来无事,准备洗手作羹汤。自从得知他的身体状况后,也发现他压根就是在糟蹋自己身体后,息影后没郑安管着,竟然可以常常忘记吃饭。
她开始研究菜谱,亲自送饭。
舒沐清的脸在季氏绝不陌生,甚至自从那日被顾适高调告白后,上街都有不少人能认出她来。
被秘书小姐礼貌地送进了经理办公室,顾适现在的挂名,海外市场部经理。
当时有不少人怀疑他的能力,甚至暗讽他只能去公关部卖卖脸。
现在他却已在短短时间内将季氏名下企业在海外的上市弄得风生水起,规模增长近一倍不止。
办公室虽然格局装修也还不错,却竟还没有他在B市的办公室一半宽敞豪华。
顾适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前,认真专注,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染上娱乐圈中的半点浮夸不真实。
舒沐清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厨艺,慌忙忙弄好全部的菜,赶到公司,午饭时间早就过了。
“你来了?”顾适抬头,眉眼弯弯。
舒沐清瞬间就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说道,“久等了吧……我……我有些迟了。”
“这边是粥,这边是菜。”
“没事。”他接过俩个饭盒,垂眸浅笑,认真地打开,声音有些低,“头一次有人送饭。”
舒沐清坐下来,猛地看到书桌上计算器上的时间,惊呼一声,“都下午两年了?!你吃过了吗?”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顾适盛了碗粥,“你不也没吃?”
“跟我比?你那破胃,哪经得起饿?”舒沐清扬眉,接过他递过来的粥,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早饭正好吃多了。”他认真地喝粥。
舒沐清偷偷抬眼看他,依旧是内敛英俊的侧脸,心跳竟似跳漏了一拍,心中更是升起一种久逢的异样之情。
“好喝么?”舒沐清满怀期待地问道,却难掩眼底的一丝紧张惶恐。
顾适慢条斯理地吞咽,“不错。”
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胃部,抬眼看了看女人傻缺地笑脸,不由在心底冷笑。
就凭她那单纯性子,还敢在他面前做戏?
“你想通了?不走了?怎么突然想起讨好我来?”
舒沐清闻言一怔,一副心事被戳中的样子,“这不是你希望的样子么?”
“还跟我玩心计么?”顾适搁下手中的瓷碗。
面前的男人一瞬间变得完全陌生,仿佛和在车中冷冷威胁她的顾适重合。
“我就是想知道真相。”舒沐清仰起下巴。
“这几日,戏也演够了?”
陪她玩了几日温馨,今天也该结束了。
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沉溺,明明是一些最拙劣的讨好套话,却还是可以让他轻易沉沦,甚至不愿清醒。
“何必揭穿我呢?”舒沐清也笑起来,“既然不放我走,不如就一直这么玩下去?”
顾适不语。
舒沐清扬眉,绕过办公桌走至他的身边,“还是……”
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是你受不了了,怕我对你好了,你就心软?”
他眸色一沉,光华沉滞。
舒沐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瞬间表情变化。
就算他是个谜团又如何?她手心里握着张王牌。
那便是,他的心。
万隆商城之事圆满落幕,顾适功劳不小。原本搬好板凳,坐着准本看闹剧的众人围观了一场典型的具有学术理论的商场纪录片,过程毫无□波折,就被轻而易举地化险为夷,完美收场。
季老太太亲自表示嘉奖,在主宅布置了丰盛的晚餐。
一番客套寒暄过后,就是违心的恭维奉酒。
但凡没人起身敬酒的空隙,气氛就是沉闷,席间一片寂静,只余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小清啊,你和顾适结婚几年了?”
季老太太的问题一出,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正闷声吃饭的舒沐清。
“近三年了吧。”
“一步错,步步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季老太太顿了顿,环顾餐桌一周,众人表情各异,“季家子嗣接连遭受不幸,皆是前缘所祸,我痛心之余,却是无话可说。”
舒沐清不解,这话题未免也跳地太快。
季老太太接着说道,“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季家的下一代。”
众人无语。
季老太太一锤定音,“你们尽快要个孩子吧。”
季老太太的话,舒沐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可能生养一个孩子吗?暂不提有没有这个可能,她也根本没有考虑过孩子的问题。
她心中还坚信着他们离婚是早晚的事。
以前是她绑着他,订下协议结得婚,只为贪念过往回忆;现在她作茧自缚,只盼着他能腻味,在她弄清圌真相之后。
年前扫墓
第二十六章
二零一二年的春节比以往都要早一些,也要更加匆忙。
那次聚餐之后,季老太太又旁敲侧击地提过几次子嗣问题,大概是这段时间见的过于频繁了些。毕竟只有舒沐清一个女眷住在季家主宅,其他七大姑八大姨皆散落在祖国各处,虽是少了碎嘴、多了清净,准备年货还是人多好办事的。
舒沐清也挺盼望着春节的到来,到时候人都回来了,那些个陈年往事,难免会被拿出来闲谈。
于是主宅准备春节前的事宜,全是季老太太吩咐下去,由舒沐清主持操办的。
按老太太的话说,“历练历练也好……”
今年冬天又是一个极寒,Z城自元旦后便一直下着雪,久不见晴日。
舒沐清拢了拢围巾,缓缓关上车门,哈出口白气。
肩膀被随后下车的季老太太按住,她侧过脸看了一眼这几日愈发憔悴的老人,复又抬头望天。
难得的晴日,苍穹如洗,碧蓝清澈。昨晚一夜的大雪,使得第二天的空气格外清新干净,偶有微风也是混合着泥土与草香,使人精神振奋。
顾适随着季家的男人们坐在前一辆车上,几人早就先她们几步上了山,提前准备鞭炮去了。
舒沐清随着季老太太跟在后面,相扶着爬上墓园。
凭着季家在Z城只手遮天的财力与权力,季天的墓地自是最好的,坐落在整座墓园的风水宝地,独居一亭,与季阳相邻。
堪堪爬上半山腰,舒沐清的眼眶已经发热了湿润,勉强忍住,她也不知道是为季天还是季阳。
她这一年已经很少来这里了,这里有太多悲伤痛苦的回忆。
季阳刚走那一年,她几乎每个星期就来一次,最后上至墓园管理员下至清洁工都能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
顾适垂眸分着香,每人三根。
舒沐清极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只看到他墨色大衣以及内里铁灰色的西装,还有他一丝不乱的发型。
因为他面无表情。
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或者……她想看到的愧疚?慌乱?
她握紧手中的香,低着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跌进土里。
脸色的泪水却随即被一只大手用指腹抹去,她没有抬头。
其他几个人自然没有发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领了香,排队磕了头。
季泽在一旁不冷不淡地说些双关语。
季老太太一直没有做声,跪在一旁烧纸。
季长天眼中依旧是显而易见的悲伤和愤怒,却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有时略有所思地扫几眼顾适,情绪并没有因为季泽的挑拨起多大的变动。
季长羡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一旁溜达去了。
无声的责怪着,空气中还是流动着淡淡地谴责,不动声色。
“季母……呢?”舒沐清佯装轻松地问道。
季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
舒沐清被瞪得大气不敢出。
一直凝视着墓碑的季长天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在疗养院,过年应该也不会去接她。”
“哦。”舒沐清乖顺地应了一声。
年前的扫墓在沉默中结束,稀稀落落地下了山,唯有舒沐清与季老太太相搀扶着,其他几人皆是各走各的,相距极远。
傅总管跟在最后面,以便点燃鞭炮。
鞭炮响起时,舒沐清已经下到半山腰,她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情不自禁回头去看。
白云朵朵衬得天色愈发的蓝,两座亭并肩而立,也不是那么孤寂。
视线往回收,堪堪落在顾适身上,他也是回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长身玉立,衣袂飞扬,似乎在等刚刚下山的傅总管。
一瞬间天高云远,当真如画境。
从墓园回来,舒沐清愈发沉默了,似是被勾起了伤心事,不免要落寞几日。自那日献殷勤被识破后,她干脆也没再理顾适。
她操劳着准备过年的诸事;年末公司自然也是忙到不可开交,他们也是每日几乎晚上才能打个照面。
以至于连季老太太都问了句,是否冷战。
她说他们一直这样的。
不免又被念叨了几句。
于是就这么一路冷战到了大年三十。
过年霸王
第二十七章
大年三十从前一天夜里便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添了几分年味。季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