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苏稻独自睡在屋里,白天受惊太大,夜里睡不着,她起来几次都看见昂和其他男人整夜站在门口张望。偶尔还能听到他们带着怒气的隐忍交谈声。
约莫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苏稻被喧哗声再次吵醒。
苏稻忙跑到门口看,果然回来的是部落中的兽人,还有部分女人被救了回来。但是,仍有少部分女人没能回来,也许死了,也许被秃鹰带去了更远的地方。被救回来的女人们在屋前大声哭闹,她们或许在愤怒或许在宣泄恐惧,苏稻深深呼口气,她想起白天的事仍旧忍不住颤栗。
昂终于安心的回到屋子里,他抱着苏稻嘀嘀咕咕说了一堆话,目光虔诚的吻苏稻的脚背,在苏稻困惑的注视下,男人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那个动作,莫名的冲击着苏稻的心口,她仿佛心有灵犀的感到,那是男人的宣誓,宣誓保护她永远不受伤害,永远与她相伴。
苏稻第二天醒来,没有看见男人。她好奇的走出屋子,见其他人都没有外出,想来也是,昨天发生那种事,今天肯定不打猎。苏稻扫视一圈没见昂的影子,反而听到几声愤怒的吼叫,苏稻听出其中有昂的声音,苏稻跑过去,在河边看到了昂,昂站在水里,岸边有几个男人指着他似乎在发脾气,他们愤怒的嚎个不停,昂却立在水中一言不发。
昂看到了不远处的苏稻,昂走到岸边想爬起来,但是昂的半只脚刚落在岸上,一个男人凶狠的将他推下水。昂怒吼一声,男人抡起拳头扑向昂,昂顿时在水中和那个男人斗成一团。
苏稻不明白他们干什么,但是立即有几个女人冲过去将他们拉开,有人指着动手的男人说教,男人却毫不悔改的一直指着昂,他甚至换个方向跑到昂的背后,对那些女人指向昂的背后,异常激动的说了一堆话,女人们好奇的望着昂的背脊,有的惊讶不语,有的在劝慰男人。
昂一声不吭走向苏稻,拉着苏稻回屋。
到了屋子里,苏稻才打量男人的背脊,一夜不见,男人的背脊有了大变化,当真从肉包子上凸起两个尖尖细细的东西,被皮肤包裹尖尖长着,像骨刺。
男人们在部落里休息了三天,第四天首领宣布轮流制,一天出去一半男人就可以。昂这天不用出去,依旧留在部落里。昂和其他男人尽职的在部落周围巡逻,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围上去。
苏稻正和其他人编织藤草,陡然听到屋子后的吼声,女人们大惊失色抛出去,苏稻也跟上,那吼声很熟悉,不是其他种族,正是部落的男人。苏稻又看到昂被几个男人围着攻击,其中就有昨天在水边欺负昂的那个。苏稻估计是那个男人煽动其他人攻击昂,但是苏稻想不通,昂只不过长两个包而已,为什么要被其他人欺负?难道他们怀疑昂有传染病?
苏稻看他们打成一团,昂处处落在下风,单打独斗还可以,对付好几个人当然吃力,何况昂本就比别人矮小一些。
不一会昂就挂了彩,鼻子和嘴角渗出血,女人们恼怒的拉开他们,几个男人没消气,在女人拉了一次又一次后才终于放过昂。
昂望着他们走远,漫不经心的擦掉嘴角的血。他看见了苏稻,但是他第一次选择了回头走开,没有走向苏稻。
他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尽职的巡逻。
苏稻默默的回去编织藤草,她注意到,昂被打的时候,根本没怎么还手。
这之后的第二天,轮到昂出去打猎。昂在黄昏时回来,苏稻看见他有受了伤,这是以前很少见的,苏稻不由自主看向那个攻击昂的男人,那个男人也正好看过来,他眼神凶狠的瞪着昂,仿佛昂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昂背后的肉包子长出了肉刺,随着那个刺越来越凸起,肉包子反而慢慢消肿。但无论怎么看,昂的背很诡异。昂为此似乎很消沉,话越来越少,夜里只是紧紧抱着苏稻睡觉,根本不做其他的事。有时候苏稻有种错觉,昂似乎把她当成了所有,他抱着她的时候,世界只剩下了苏稻。
昂经常受伤,日子却还算平静。
只是突然的,部落里连着病死两个老人。起先大家没注意,接着又病了一个兽人孩子,孩子死的时候一个女人哭的悲天动地,孩子的兽人父亲凄凉的含着孩子的尸体走出部落,很久以后,他独自回来。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常态,何况这里环境恶劣。
但是,紧接着孩子死去的是孩子的母亲,那位母亲只过了六天就死了,她死的时候和孩子很像,脸皮苍白苍白的,瘦削的吓人。她的男人悲伤的仰天怒吼,之后带着女人走出部落,天黑时,他又一个人回来,孤零零的,再也没有人等他。
苏稻在其他女人嘴里听到了愤怒的声音,她们似乎将这一切当做秃鹰带来的厄运。
之后一个月,炎热的夏天里,部落竟然连续死去了五个人,其中大部分是女人,只有一个男子,那男子就是失去孩子和妻子的男人。
这一切终于让部落恐慌起来,苏稻第一个想到了传染病,苏稻再也不出去跟人聚集在一起,她待在屋子里,或者单独去湖边。
一天黄昏,苏稻独自走回部落,老远便看到昂被更多的男人围着打,那些男人同仇敌忾,将昂打得节节后退,苏稻平静的望着这一切,她目光落在男人的背后,一个月里部落中死了不少人,同样有大变化的还有这个男人,他背后肉色的东西,像软绵绵没有成熟的小翅膀。无论他变成人形还是兽化,那双刺眼的肉色翅膀永远与他相伴,成了他突兀的象征,成了族人排斥他的原因。
长翅膀的昂一定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他们排外,何况昂的翅膀多么怪异,那些丑陋的秃鹰他们凭着翅膀攻击他们的部落抢走他们的女人,甚至带来了疾病。长翅膀的鸟人,都是可耻的,该死的,是敌人!
再也没有女人上前阻拦那些男人,女人们看到昂背后的翅膀,表达的愤怒比男人更明显,她们会大哭大叫冲向昂,叽里呱啦的怒骂昂,伸出手去拉扯昂的翅膀。
昂对女人的拳打脚踢毫不还手,他由着她们打。
吼!
昂兽化了,围攻他的男人们也立即兽化,他们凶狠的扑向昂的翅膀,昂狼狈的躲过,昂扑向苏稻,一尾巴圈主苏稻丢上背脊,昂载着苏稻疯狂逃窜,身后越来越多的野兽追赶他们,苏稻回头望去,她心凉如水,她确定,整个部落的男人都追了出来。
他们要杀死昂。
昂疯狂的迈着步伐,穿过山林穿过平原,逃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甩不掉成群的野兽们,他们越逼越近,昂低低叫了一声,苏稻感到他的悲伤。她不是昂,但是她理解被排斥的痛苦,何况那些人原本是他的族人,家人。
越来越近的追兵逼得昂毫无去路,昂跳上了大石头,顺着大石头一路跳跃,苏稻发现这是个石头山,没多久他们逃到了山顶,那些野兽穷追不舍的追了过来,苏稻暗想他们那天追击秃鹰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气势。但是苏稻苦笑,昂只是长了翅膀,他不是秃鹰!他没有抢他们的女人,也没有杀他们的孩子,更不可能带去疾病。
苏稻望着咆哮扑来的野兽们,她低低呢喃:“果然……都是野兽……”
再怎么像人,也是野兽。
苏稻突然被昂掀翻在地上,苏稻狼狈的坐着,看着昂愤怒的冲向兽群,只一瞬间,昂便被兽群淹没,黑压压的一片,唯有他尾巴上那点金色,不时浮进苏稻的眼眸。
苏稻静静的坐着,观看眼前血腥的一幕,群居的动物都很聪明,他们擅长一拥而上,以多欺少,他们团结一致,可以打退很多敌人。
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昂。
苏稻猜测昂已经被他们撕成碎片。
但是很快苏稻听到了昂的吼叫声,她心脏一条,昂还活着?
昂甩着金色的尾巴冲出了兽群,他向着苏稻飞奔而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数百野兽,苏稻眼中全是野兽,除了野兽只有野兽!
向着她这个人类凶猛扑来的野兽!
苏稻站起身,朝着另一边飞速逃窜,她不要被野兽分尸,她已经忍耐了这么久,懦弱了这么久,不甘心落得被分尸的下场,如果早料到有这么惨死的一天,她又为什么要活着?她以为自己可以融入这里,但是她发现除非她失忆。做梦总有醒来的一天,她其实也是昂,她跟昂一样,是异类。她是个异类,她不是野兽,她是人。
苏稻狼狈的被石头绊倒,她颤抖的回头,却没有看到追赶她的兽群,她看见高高的山顶上,昂的金色尾巴在摇摆,昂朝着她悲鸣嚎叫,兽群淹没了昂,昂伴着吼声,被撞下了山。黑压压的兽群聚在山顶,摆着胜利者的姿态仰头嚎叫。
苏稻不知哪儿不对劲,她飞快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爬到山顶,她站在兽群的身边,趴在山顶俯瞰,山的那一面,深不见底……
昂落下去,必死无疑。
苏稻跌坐在地上久久不动。她曾经多次想象过自己被昂吃掉的画面,但是昂没有,一次也没有对她露出獠牙。
苏稻猛然被人拽起丢上肩头,苏稻惊愕回神,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最早排斥昂的男人。
男人扛着苏稻飞快跑回部落,丢进自己的屋里,苏稻这才知道他以前没有女人。
男人随即出门,苏稻听到部落里响起众人的欢呼声。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他们欢快的跳了舞蹈,拍拍手,拍拍屁股,为了庆祝,昂的死亡。
苏稻静静听着那些声音,红了眼眶。
09 传染病
部落的欢乐盛宴一直持续了很久,苏稻从低落里抬起头。苏稻悄无声息的走出男人的屋子,没有人发现她,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里。
苏稻回到昂的屋子,昂的屋子里漆黑黑一片,冰冷冰冷的,如同感受着昂再也不会回来一样,这间屋子失去了生气。
苏稻双手飞快的将刀具装进塑胶袋,做好这一切苏稻走到门口,岂料刚一出门就碰到那个男人找来,宴会似乎散了,男人愤怒的朝她叫唤,粗鲁的拽着苏稻往后拉,苏稻一个踉跄,男人随即反去一脚踹上昂的屋墙,狠狠踹了好几下,回过头来又冲着苏稻大吼大叫,一边吼她一边推搡,几下子将苏稻推回自己屋中。
苏稻紧紧握着塑胶袋不放,跌坐在男人的石床上一动不动。她望着渐渐靠近的那人,心中涌出无尽的愤怒,她不曾壮起胆子反抗昂,或许昂对她的体贴,让她心存懦弱的侥幸。但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这人不是野兽,是禽兽。他可以第一个跳起来排斥相处多年的族人,可以毫不犹豫的朝着昂挥出拳头,他敏感,聪明,暴戾,高大,粗鲁,他不是昂!
男人扑向苏稻,苏稻气喘吁吁的握着水果刀,刀尖死死对着男人的腹部。男人一触碰到刀尖便机敏的闪开,随即反手一下便挥开苏稻的武器,愤怒的扑过来拉扯苏稻的衣服。
苏稻嘶声尖叫,用脚踹他,指甲掐他,男人根本毫不在意,拉掉苏稻的上衣,贪婪的凑上苏稻的胸口,苏稻使劲的捶打男人的头颅,男人挨了好几下,忽然抬起头,推开苏稻。苏稻被推得一头撞到墙上,后脑勺剧痛传来,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男人愤怒的冲着苏稻咆哮,看到苏稻一直没有动静,男人闻到了血腥味。男人气匆匆的走出屋子,嚎叫几声立即引出来不少人。那些人围着男人嗷嗷嗷说了一大堆,男人女人个个面容激动,对着男人的屋子指指点点,只可惜这一切,苏稻完全不知道。
苏稻再次醒来,依旧在那个屋子里。她后脑勺疼的厉害,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后面贴了桃心叶子。苏稻飞快穿上衣服,让她松口气的是昨天那个男人并没有侵犯她。这么一想苏稻觉得挺奇怪,那个男人当时忽然停下来,有点不对劲。苏稻甩甩头不想这些,忍着后脑勺的痛苦,苏稻摸到门边张望,她期望男人们白天全部出去打猎,她一定可以找机会逃走。这个部落,完全没有留下来的欲望。昂死了,传染病会继续。
苏稻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女人的嚎啕大哭声,苏稻一僵,抬头看见几个女人围着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大哭不止。奇怪的是在他们身边,还排排放着不少未死的女人和孩子,那些人个个面色惨白,虚弱的躺在地上,俨然是将死之人。
苏稻心如死灰,传染病,绝对是传染病,而且已经越来越厉害。说不定,她已经染上了这种病。
苏稻茫然的望着那些人哭泣,看见没有出去打猎的男人悲哀的守在旁边。苏稻想到昨天夜里他们为了昂的死去而狂欢,不由嘲讽一笑。
他们估计永远不会明白,昂只是无辜的人。
苏稻抬头看着天空,碧空如洗,明明是炎夏,这个部落里却充满阴寒死气。找不到救治的方法,最终会一个个化作尘埃,谁也逃不掉。
“啊!”苏稻正想的出神,忽然一个哭泣的女人尖叫着扑向苏稻,苏稻毫无防备的被撞得后退,莫名其妙的看着满脸泪水的女人几乎癫狂憎恨的瞪着眼珠子看她,一张大嘴张张合合发出所有愤怒的吼声,声声刺痛苏稻的耳膜,女人一边吼叫一边拉扯苏稻的头发捶打苏稻的身体,苏稻被打懵了,苏稻艰难的扭开,伸出手飞快拿起水果刀,气势汹汹的刺向女人的肩膀,一刀刺进去,鲜血迸发出来,苏稻目瞪口呆的是女人即便被刺的鲜血淋淋,却毫无松手的意思,她眼泪哗哗落下,疯子般殴打苏稻。苏稻咬牙忍耐,一刀一刀刺进女人的伤口,她都不记得刺了多少刀,自己被女人打成了什么模样,屋外冲进来几个人拉开了女人,女人激烈的挣扎,嘶声大吼着不肯离去,充满憎恨的眼神瞪着苏稻,苏稻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在地上,她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恨她。如果是因为昂,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她,根本不会将她带回来。
疯狂的女人离去没多久,出去打猎的男人们早早回来了。
苏稻浑身疼痛,没一处好地方。她感受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在流血,但是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她本应该首先想到去摘叶子治疗,但是此时,她却丝毫不想动,她苦笑,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她独自来到这个世界,注定孤独的死在这里。死在光裸的大地上,没有棺材,没有墓碑。
没有人会记得她,真正的名字。
部落里聚齐了所有男男女女,他们围着病重的族人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苏稻安安静静坐在屋子里,那些依旧陌生的语言无法传进她的心里,就像此时,没有人会知道她在想着什么。苏稻不懂那些人的激动,他们,也不懂苏稻的孤独。
震耳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