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要换做是从前的他,在自己的一颗心还没被牵绊之前,桓敬之确实可以做到坦然赴死。
但命运弄人,为什么偏偏让他遇上了蓝芷?
为什么要他违背曾对他许下“白首不相离”的诺言?
临行前,蓝芷依偎在他怀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句“我等你”却成了最后的诀别。
而他没料到的竟是那人会比他先走了一步……他的唇边牵扯起一抹苦笑来,眸子里的神色在也一刹那柔和似水。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仿佛心心念念的人就真在面前一般。
不知怎么的,就算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玩笑,但墨雪看着桓敬之绝望的表情,还是有那么片刻失了神。
清浅的叹息声过后,桓敬之的瞳仁里竟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稳步走向墨雪,抬手试图去触碰那并不存在的身体。
“蓝芷,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不过也罢,就算死了,我们还是能做一对鬼夫妻……听说在阴间有那么一座奈何桥,你就在那等我好不好。‘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很小的时候,爹就教过我这首诗,那时还不知儿女情长为何物,只知要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如今看来,那些年少时的理想在我心里的分量却都抵不过你一人来的重。待我把为人臣,为人子的事情都完成了,就来找你罢……看来好在是吃了那药,不然你一个人就等得太久了……”
墨雪满是一脸错愕和震惊,原来这男人竟是准备要牺牲自己去保全江山和蓝芷。先前他总以为,一味付出的那个人是蓝芷,所有的痛苦和晦涩都只身一人承担着,直到今天听了桓敬之的这番话,他才突然醒悟过来,他们二人为了对方的幸福,一直在默默努力着,却从未曾严明过。
“唉,多感人肺腑的表白啊……可惜阿芷在桓府活得好好的,没有机会听到。桓敬之,一直在这跟你说话的是墨大爷我。”
墨雪显了形,抖了抖素白的袍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因为从进门前就早已设下了结界,所以纵使屋内闹出多大的动静,外头也是听不见。他本想看着桓敬之被吓到而大吃一惊的表情,等了良久却只见他冷然一笑。
“多谢墨兄救了蓝芷。你此番前来除了要耍我一道,怕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罢。如今你也大可亮明了你的身份。”
“呵呵……看来我是低估桓御史了啊。不过,听你这口气好像早就知道我不是凡人一样,快说,你是如何得知的啊?”
“直觉。”
墨雪见桓敬之淡淡吐出两个字后便没了下文,气得想把他抓过来暴揍一顿。
桓敬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墨雪,脑海里回忆起第一次在伫忘川看到他的样子。起初还以为他是温婉可人的小倌,但接触下来以后,便越觉得他神秘。加之蓝芷在先前受伤住在桓府时也和他讲过鬼神之说,他就愈加肯定这墨雪不是寻常人了。
“容我冒昧一句,墨兄到底和蓝芷是什么关系。”
“反正老子和你不是情敌关系!”
……
此话一出,两个人皆是抿唇默然,对视了半晌。
墨雪发现和桓敬之说话真心要命,索性道出了自己乃是冥界勾魂阴帅白无常的身份。
“那鬼城可是‘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里提到的地方?”
“正是。鬼城仿的是阳间司法体系,而凡人常说的阎王殿、鬼门关、阴阳界、十八层地狱也是一系列的阴间机构。对了,你方才说的奈何桥也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你家媳妇蓝芷也是大有来头的。”
桓敬之第一次听到这些平时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被认为是无稽之谈的东西,尽管面上还是一派镇定之色,但实则对此已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蓝芷也是属于冥界的?”
“我说,阿芷那么美的一个人,你居然能把他和阴森恐怖,青面獠牙的鬼怪联想到一块去!桓敬之,你欠抽吧!”
墨雪所言的确没错。他第一次在紫藤山遇到蓝芷时,便觉得他风神秀彻,不似凡人。
“照你这么说,难道墨兄觉得自己生得青面獠牙,峥嵘古怪?”
“老子都说了我是白无常!不是什么鬼怪!阿芷是神仙,是神仙!是被剔了仙骨的神仙!”
墨雪说到这不由闭了嘴巴,估计要是再和桓敬之揪扯下去,那蓝芷和他的前世都要在一不留神中脱口而出了。
愤愤地剜了桓敬之一眼后,他粗暴地执起他瘦削白皙的的手腕。桓敬之下意识避开,却不知怎么反而被对方抓得更牢。
“别乱动!要是不想那么早死掉就给老子乖乖坐好!”
墨雪想起刚才逗弄桓敬之时,他无意说出他服了毒药的事情,不由柳眉微蹙,抬手把桓敬之的袖子往上撸去。
沉默过后,他终于再次爆发了。
“你是在耍莫大爷我么!那明明就是普通的软骨散!会死你个头啊!桓敬之,你能再更傻逼点么!”
墨雪第一次碰到能让他易炸毛的本性展露得淋漓尽致的人,头脑一热,索性将赵子坤那日后的命格也一并讲了出来。桓敬之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牵动嘴角,难得对着外人勾起一抹感激的笑意来。但面前人却是相当的不领情,对着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顺利抵达京师以后,桓敬之先是去了趟宫里,亲自将密函呈给了苏念白。刚进入大殿,入目的便是坐在龙椅上的二人。确切的来说是苏念白坐在椅子上,而冷亦正不情愿地坐在他腿上。
桓敬之顿时有种想戳瞎自己双眼的冲动,这皇帝当的也忒风流了些。
“爱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朕想你也是念家心切,便不留你在宫里多耽搁了。”
说话间,苏念白仍是一手搂着冷亦,一手执着书信,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负手而立的桓敬之。而某人却再也按捺不住以往严肃淡定的形象,瞅了一眼他二人,恨恨地回了句“微臣告退”,便风一般地离去了。
外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又下起了该死的大雪,待他回到桓府时,已是落了一身。失了簪子束缚的长发软软散在肩头,上面亦是落满了晶莹剔透的雪花。
刚迈进庭院,便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正独立在寒风中。眉头不由一皱,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
蓝芷正遇开口,便被桓敬之猛得拉入怀里,贴上他熟悉结实的胸口。沉默了很久,这个怀抱依然紧得让人感到窒息。桓敬之伸手抚上他垂至腰际的乌发,闷闷地开口道:
“大冷天的,立在院子里作甚。”
蓝芷听着他充斥着责备的语气,却是嫣然一笑。
“等你啊。”
“在屋里不也可以等我回来。”
桓敬之原本有些愠怒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指尖穿过蓝芷幽凉如水的发丝。
“站在外头的话,就可以早些见着你不是么。”
“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桓敬之略微停顿,随即凑到他的耳际轻声说道;
“还有我们的孩子……”
蓝芷闻言,不由一怔,撑着他的胸膛往后退了几分,定定地看着那并无戏谑之意的眸子。但桓敬之又重新把他拉回怀里,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墨雪都告诉我了。蓝芷,我真的很高兴。”
见他一副迷茫的表情,桓敬之牵起那被冻得冰冷的手指捂在手心。
“孩子他娘,快随我一道进屋吧,我们想想给宝宝起什么名字比较好。”
“再等一下……”
桓敬之虽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但还是止住了脚步。
“为什么?”
雪花翩翩落下,飘在了二人的青丝上,衣衫上。蓝芷的眸子里亮晶晶的,倒映出桓敬之凝视着他,宠溺若海的表情来。
“因为我想一不小心就可以和你白了头。”
桓敬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回了他一句傻瓜,当即打横抱起蓝芷往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民国初年熊亨瀚烈士
28
28、第二十八章 尾声 。。。
转眼,又到一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
桓府庭院里的杏花都开了,淡粉色的花朵随着和暖的春风悠悠飘下,洒落在阶前月色,房檐楼顶。
薄衫取代了冬日里一层又一层厚实的外袍,空气中是湿润泥土混着青草气息的清醒味道。蓝芷躺在一张柳树下的长椅上,闭眼小憩。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煽动着,仿佛蝴蝶的羽翼。两瓣薄唇轻抿,那张姣好的清秀面容和不时随微风摆动的宽大雪白衣袖融化在暮春柔和的阳光里。双手交叠下的小腹已是微微隆起,一道弧度便在单薄的衣衫下隐隐显露出来。
桓敬之下朝回来时,入眼的便是这幅春日美人图。蓝芷怀有身孕已有三个多月了,这段期间里他的身体似乎每一天都有着变化,原本苍白的肤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那嗜睡的情况倒是愈发频繁了,二人时常说着说着他便耐不住倦意,沉沉地睡去。有时候桓敬之也就抱着他,和衣躺在在贵妃榻上小睡一会儿。
府里的上上下下也都是知道了少夫人有孕的事,奇怪的倒是谁也没有因为蓝芷是个男人而生出一些闲言碎语来。桓乾更是日日乐得合不拢嘴,把儿媳当座神似的供着。桓文若知道嫂子要为桓家添丁之后,竟也像乳娘学起了女红。尽管一针一线绣得皆是七扭八歪的,但这却没打消她要给小宝宝做衣裳的念头。
桓敬之远远看了一会儿,便放轻脚步走到蓝芷身边,俯□来瞅着他安然的睡颜。信手折下从身后探出来的一根柔软的柳枝,修长的十指左绕右绕间,便编成了花环状,情不自禁地将它放在蓝芷的脑袋上。
苍翠欲滴的几片叶子滑过莹润如玉的面庞,有凉薄微痒的触感。长睫颤动,下一秒,蓝芷便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没睡醒的迷茫神色。
桓敬之不由向他做了个鬼脸,但意识到这是桓文若才会做的事情,并且她因为这个一直被自己在孩童时代默默地鄙夷嫌弃了多年后,便立刻换上一副正常的表情。
“事情办完了?”
蓝芷线条优美的双唇不自觉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摘下那柳环握在手中。
“嗯,都好了。今天感觉怎么样,我儿子可有踢你?”
桓敬之说着侧身把脑袋贴在蓝芷隆起的小腹上,等了一会儿竟真的感觉到微弱的胎动。
“他在动!”
此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洋溢着难以遮掩的喜悦之情,蓝芷看着桓敬之像个刚讨到蜜糖的孩子似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你那么激动作甚?”
“儿子,听到没,你娘一点也不疼你。”
桓敬之直起身来,望着蓝芷的腹部说着,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好像宝宝能听到他当爹的心声一般。
“你怎么和你爹一个样,我看要是个女儿也挺好的。”
“我爹那是等不及要抱孙子了……是个女儿的话,只要不像文若那样的就行了。”
“桓敬之,你怎么这样说你亲妹妹。”
“蓝芷,要是个女儿的话,最好生的像你。我记得我和文若都还是小孩的时候,我爹总是让她骑在脖子上,拿着冰糖葫芦走过大街小巷。娘走的早,爹也就格外地溺爱她,每次我替她挨完板子之后,她总是把啃得只剩下一个的山楂果留给我。明明被打的不是她,却还是一脸惨兮兮的模样,弄得我只好把最后的冰糖葫芦又塞回她嘴里……”
蓝芷发现自从桓敬之知道他怀了他的孩子之后,就特别容易展现出幼稚的一面,就像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孩,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如果之前的桓大人是只威严谨慎的狮子,那么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只会偶尔撒娇的大号猫咪。
“不过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爹那么偏爱文若了。要是我们也有一个女儿的话,你就教她弹琴,我会背着她逛遍整条长安的街市,给她梳小辫,买栀子花带。”
“你会梳小辫?”
蓝芷显然放错了重点,他看着桓敬之本是一脸憧憬的神情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到了晚上,二人都沐浴完毕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桓敬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下床取了放在梳妆台上的檀木盒子过来。
“做什么?”
蓝芷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打开盒子以后,拿出了那支自己许久没带过的莲纹金簪。
“梳小辫。”
桓敬之的声音闷闷的,让人不惊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蓝芷冲他温顺地一笑,随即背过身去,盘膝坐着。耳际两边的长发被拢到后边,他的手会时不时擦过自己的面颊。
桓敬之低头专注又认真地把青丝分成两股。他比蓝芷要高出半个头,因此在无意间垂眸时,很容易便能看到那丝绸亵服细细的裘边勾勒出他细致的锁骨。水湖蓝的衣襟在烛火的摇曳下,愈发衬得蓝芷肤白如玉。桓敬之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燥热之意。
蓝芷的头发顺滑如水,绾起了很容易又落下,因此他拿着簪子折腾了半天还是未果。盘腿坐的久了,不免觉得脊背和脖颈有些酸疼,但蓝芷还是饶有耐心地等着桓敬之把一头散落的青丝给束起。在看着他试了无数次以后,他终是放松了全身,软软地倒入身后人的怀中。
“敬之,我看那簪子放着也好挺好的。已经晚了,明天早上再弄也不迟。”
蓝芷说话间,已是带着弄弄的倦意。桓敬之将簪子连同着木盒一并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去,圈上了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
青色的床幔被放下了一半,缓缓地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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