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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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诱惑-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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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使他刻骨铭心和难以忘怀的是他利用音乐的魅力征服了一个民族。

1940年春,帝国的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闪电般地侵入了挪威。当少年乐团随着空投的陆军部队,突然出现在福布纳机场时,

奥斯陆政府败退了,国王哈康七世为首的挪威王室,政府议员在德国军队着陆之前就已逃往奥斯陆以北80英里的哈马尔。帝国军队仅以5个连兵力开进挪威首都。少年乐团和其他军乐队组成了1500人的军乐队为前导,由赫伯指挥的少年乐团,那天也穿着军服,昂首挺胸,迈着军人的豪迈步伐,在那根上下左右晃动的银色指挥棒导引下开进了市中心。首都主干道两边站满了满脸麻木的奥斯陆市民。

这支乐队吹吹打打,随着鼓点和音乐总监斯特劳斯轻松的圆舞曲昂然入城,挪威首都陷落。奥斯陆这个古老的城市为这迷人的音乐所倾倒,首都市民为这支莫名其妙的乐队甚至拍手叫好。

这时,码头上的德国登陆舰载着2万登陆部队悄无声息登上挪威的海岸。此刻,天空传来战机的隆隆声,那些涂着纳粹标记的帝国战机出现在奥斯陆上空,市民们朝天仰望,这才恍然大悟,国家已被占领。

几个月后,德军占领巴黎,元首带了一大批德国艺术家造访这座被征服的城市。赫伯有幸被作为少年艺术家的代表,随着元首来到欧洲。在这座欧洲最古老的城市,他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登上了法兰西民族的象征埃菲尔铁塔,在最高层俯瞰巴黎市区。巴黎市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道路旁是由梧桐树、菩提树簇拥的林萌道。看着来来往往蚁群似的巴黎市民,甲壳虫般的汽车使元首顿时有了征服世界的喜悦感。元首的心情特别好,他脸上始终荡漾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小赫伯作为艺术家中年龄最小的随员,元首为了让他能够看清巴黎的景色,亲手递给了他这架白金制成的精致望远镜。

这是一架典型的第三帝国时期的艺术品,是为元首定做的,是用德国最先进的技术磨制成的水晶镜片,最负盛名的微雕大师刻制的模具,特级工艺师限量翻制的10倍微型望远镜。只有像戈林、赫斯、隆美尔这些赫赫有名的战将才有幸获得元首的奖赏,而他作为用乐队征服异国的小英雄亦蒙元首赐予,当然是莫大的荣幸。那晶莹剔透的镜片,闪烁着蓝莹莹的折光,白金精雕的镜身是元首自己设计的式样,那只象征帝国的雄鹰,展开双翅拥抱着柏林的凯旋门,门楼沿门两侧自然分开为两个镜筒,城门的顶部装镶着镜片,双头雄鹰的顶部有自动调整距离旋钮,鹰爪踏着两只花环,

一切显得那么完美无缺。

这架有特殊意义的望远镜,一直被赫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用一只精致的羊皮小匣盛着,时不时地把玩擦拭,以回顾那段辉煌的历史岁月。5年后,元首和他的女友艾娃女士在同居了数年之后,

终于在隆隆的炮火中结为伴侣走向了生命尽头,第三帝国宣告灭亡。

随后,他最尊敬的导师、音乐大师斯特劳斯被盟军逮捕,受审于慕尼黑特别法庭,被判刑。这位为纳粹德国效劳的世界级音乐大师在痛苦的反省中,度过了自己生命最后的5年,于1949年辞世。而赫伯这位当年的少年英雄,因为年龄太小而未受到追究。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德国公民对战争的反省,使他不能再把这只象征战争耻辱的物品展示在公众面前。当新婚的妻子说她的父亲是一位二战时期抗日的小战士,酷爱收藏各种军用望远镜时,他从尘封的仓库中取出了这件象征耻辱的望远镜。当然他没有说明这物品的真实来历,只是说,这架望远镜购于法兰克福美茵河畔的跳蚤市场,卖主是一位饥寒交迫的纳粹高官的遗孀。现在准备作为礼品,送给远在中国的“爸爸”,希望“爸爸”能喜欢它。

艾婷婷抚摸着这架银光闪烁、精心雕刻的望远镜,她首先看到是文物和经济价值,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说:“爸爸一定会喜欢的。”说完,还亲热地吻了一下善解人意的老丈夫。

然而,在他们夫妇高高兴兴地返回德国后,在那幢涅瓦河畔的白色别墅中,赫伯收到了中国溪城的邮件。那是一只像是小薄皮棺材样的木盒,木盒内盛放的羊皮匣子,匣子里原封不动地躺着那架精致的白金望远镜,这银色的望远镜闪烁着谜一样的光泽。

艾军伟这位倔强的中国老军人,用工整的楷书写了几行字:

赫伯先生:

谢谢您的好意。作为反抗日本法西斯的老军人,从中国军队的传统和中国军人的荣誉两者而言,我都不能接受您的馈赠。现原物奉还,希望您善待我的女儿。

艾军伟

于中国溪城

听了艾婷婷的翻译,他表示不能理解,一脸茫然地摊摊手,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用中国话说:“爸爸不喜欢,看来这耻辱还得跟随着我。”老赫伯一语双关地说。

“什么耻辱?”艾婷婷不解地问。

老赫伯不以为然地说:“亲爱的,你们中国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爸爸不接受我的礼物,以为是有损他的军人荣誉,对我来说难道还不是耻辱?”其实他心中非常清楚,艾老爷子为什么不接受他的馈赠,他企图把这沉重的精神十字架,转嫁给中国老军人,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看着已经不很年轻的妻子脸上挂着泪光,他温柔地用多毛的大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说:“亲爱的,这没什么。你的爸爸,不!是我们的爸爸,才是真正的军人,军人是不受诱惑的。”说完他竖起了大姆指。

艾婷婷破涕为笑。

第四十章(1)

第四十章(1)

192

谭儒文静静地坐在觉明精舍的阳台上。望着远方一脉朦朦胧胧的青山,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台北的气候不像他的故乡大陆那样的四季分明,而是乍暖还寒,阴晴冷暖,有点捉摸不定,就像他晚年的心情那样。他想摆脱世事的纷扰,潜心在佛学中求得解脱,去感悟世间万事万物生生灭灭的真谛,解除自己无常的痛苦,求得永恒的快乐。然而,他又难以摆脱尘世的喧嚣和俗务的干扰,他以为他躲在这深山里做一个修行的隐者和居士,可以终了余生,以赎前世罪孽。可是当局却又经常时不时地希望他在重大场合去出出场,比如黄埔建校纪念日,

双十节,抗战胜利日,还有蒋公诞辰和逝世等节假日,都要他这个抗日和反共的英雄穿着中将军服,挂满勋章、勋表出场应应景。

他觉得穿着这些华丽的官服,已完全找不到当年的感觉。那是一具形神皆已憔悴不堪的行尸走肉,披挂着满身辉煌,在过去的光环中逢场作戏。最令他讨厌的是,有时还要时不时地捧读一些早就由他所在供职的那个衙门,也即国府“国防部”的战略顾问室的秘书起草好的发言稿,照本宣科一番,弄一些反共复国近似梦呓般的空话套话当众表演一番。不过,现在改成了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之类空洞说教而已。这就有如是一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在表演,

他感到难受极了,也苦闷极了。而当他郑重其事地向衙门里的官员提出去大陆探亲时,每次都总是以政治上的原因予以婉言相拒。

什么你是抗日反共英雄呀,要保持晚节,不要上中共统战宣传的当之类等等。其实这纯属某种老年人晚年的思乡之情,与政治是完全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要把这简单的感情复杂化呢?他对当局的心态百思不得其解。对于回大陆去见梅韵贞一面,他感到彻底的绝望了。

他凝视着阳明山头萦绕的一片乌云,想到了家乡的黄山,古都市的紫霞山,溪城的茅峰山,仿佛有了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古都市到现在应该是寒冷的冬季了,韵贞在干什么,冠中儿还是忙忙碌碌地在官场中奔走,他好像也是应该到了退休的年龄吧……。

今天上午,他的台湾夫人又来了,名曰探病,其实也是来看看他还能活多久,希望把他仅存的一点财产。那当年存在美国花旗银行的美元和一些金条、银元及他毕生所收藏的古玩字画收到自己的腰包里。至于他顶留给梅韵贞的,甚至包括那张大陆古都市圆明园路上的房契,那是他通过张丽姗从“国防部”的档案室复印来的,也是留给大陆亲人的惟一一块不动产,她也想统统带走。这个愚蠢而又贪婪的女人,不顾他年老体弱,哭天抹泪地唠叨一通。他带着某种怜悯心态看着这个不算年轻,却打扮入时的女人,像是在看一场表演。年轻时的她带有山地女子的几分妩媚和淳朴,对他唯命是从,关心体贴,在他离乡背井,寂然一身,倍感孤独之时给了他温暖、体贴,以后又结了婚,生了孩子。那是根据当年老当家制定的台湾“戡乱法”,规定在大陆丧失或失去联系多年的配偶允许再娶。于是这个姓姚的,长相不俗,却缺少文化修养的山地女人就闯进了他的生活,成了名符其实的小将夫人。他们生了儿子,就像是完成了牢不可破的铁链的铸造。把自己牢牢地和这个女人拴在了一起。他反而成了她的一件华丽袍服,他想摆脱也摆脱不掉。

纱帽山的梅园确实是一方世外桃园,而这方桃园仍然建在这块充满政治色彩的土地上,因而仍免不了政治这个不速之客的随时闯入。就仿佛他想脱离政界,而那个“抗日反共英雄”的十字架使他背负着,倍感沉重,却必须到政坛上逢场作戏。他想摆脱家庭这个窄窄的雀笼到大干世界去神游,去和释迦牟尼去作倾心交谈,

而家庭这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却时时重压在他的心灵,使他难以喘息。大陆的家庭是自己罪孽的幻影,使他有孽海行舟的痛苦;台湾这个家庭使他有苦海求静又不得宁静的无限烦恼。人生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痛苦死结,生于斯,而长于斯,又怎么能作到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呢?触目皆为声色犬马,人世就临酒色财气,除了彻底解脱,才会一了百了。

看来,他这个建在纱帽山上梅园别墅里的“觉明精舍”,既难以觉悟,又难以明净的了。因而他实在难以像弘一法师那样了却尘缘,断然告别贤妻美妾和人世间的一切虚荣,驾一叶扁舟,出西湖至云海深处的青灯古佛前求一方安静的净土。这是他辉煌的过去和柔弱的个性所致,生前事当了未了,红尘情当断不断,他终究是个功名显赫和深重情义的俗人呢!如此在痛苦中煎熬,不如早一点乘风归去的好,寻求心灵永久的安静。

天上的乌云渐渐在梅园的上空聚拢。冷雨终于伴着阵阵微风,

淅渐沥沥地下了下来。眼前阴霾四布,滴滴答答、潇潇瑟瑟的风雨声,把他带到了杏花春雨中的江南古城。他像躺在母亲的怀中,

不,那简直是躺在妻子的怀中,是母亲或是妻子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身上,滋润着他那苦涩的心田,使他想起金戈铁马的过去:茅峰山上堆满死尸的战壕,皖南山区燃遍的峰火,新四军战士的鲜血,父亲、母亲烧焦的尸体,古宁头大战国共将士的血肉之躯。血啊血,

血流成河,血涌脑门,他感到一阵一阵头晕目眩。他不愿离开那张飘摇在风雨中的躺椅,这躺椅就是他寄生飘泊的一叶孤舟。尽管他浑身已湿透,这雨水和着心中涌出的血融合在一起,使他在沉沉的往事中保留着几分清醒,倾听窗外屋檐下淅沥的雨声,眼观磺溪波激浪涌的景致。他想就这么长久地在风雨中接受大自然的洗礼,洗去满身血污和肮脏,使自己充满尘垢的罪孽之身在风雨中化成洁白的莲花。就像他身上穿的这身白纺绸大褂那样飘然而白净。

他看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然而他又能够完成佛的涅槃吗?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他就这么在风雨中躺着,安详地对着满目风雨,

一抹青山,一弯流水,回忆着人生的风风雨雨。

直到海伯和王姨闯进觉明精舍,来到阳台上,才把他从躺椅上扶起来,侍候着他洗澡更衣,把他扶上了床。

当晚,他发起了高烧。嘴里喃喃自语,含含糊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193

谭儒文病了,他病得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但他拒绝去荣民医院看病,也拒绝请医生治疗,甚至紧闭牙关,拒绝服药。他准备慢慢地耗尽自己的体能,走完生命最后的里程,彻底了却尘寰的念头早在半年前就萌生了,只是未能痛下决心。当他最后一次上书上峰要求回大陆探亲的报告,被最高当局拒绝之后,他就写下遗嘱。

他每天只喝一些稀饭来延缓自己的生命。他感到周身骨节如重物下压,身心已有点麻木不仁,一切都在恍恍惚惚之中。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却是溪城梅园后花园拮春轩那片幽幽的竹林。

少女时代的梅韵贞坐在小轩窗前,弹着“高山流水”的古曲,余音绕耳,挥之不去。当他循着那高雅古朴的曲调前去寻找她,却又不见人影。他恍惚着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来到后花园中,依依垂柳下的荷塘中开出一片粉白色的莲花。其中有一朵硕大的莲花,缓缓地从田田荷叶中升起,天空中穿着白色素净僧衣,手持拂尘的观世音菩萨飘然而下,盘膝而坐。菩萨那白净细腻的脸安详而平和,

细巧的唇鼻,明亮的眼睛,却真是他梦魂萦牵的梅韵贞呢。

他诚惶城恐,匍匐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祈祷:“菩萨恕罪,

菩萨恕罪,儒文自知罪孽深重,愿皈依佛门、以赎前衍。”

菩萨用那沉重滞缓的声音安详地对他说:“谭儒文,若想出家了却尘缘,现在就随我来吧。”

谭儒文说:“我是污秽卑贱之身,您能允许我出家吗?”

菩萨微笑着说:“贫、富、贵、贱,身份地位只是虚妄的假名。肉体不过是五蕴和合的色身,没有智慧,不行修道,只能在漫漫苦海中游戏,你是无法得救的。”

“望菩萨指点迷津。”谭儒文虔诚地说。

“你自幼从军,28岁身居显位,现已是耄耋之年。恐怕涅槃之期已到;不过你不必悲哀,世间万物无常存者,有生就有灭,有兴就有衰,大行之后,灵魂脱俗身而飘然远去,依教而行,自能砍断尘缘,了脱诸恶。”

谭儒文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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