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俊逸无群的背影,容萧用力握住了双手,紧咬的牙几乎要碎裂。
许久之后,殷乙走上前来:“公子,走吧。”
容萧回头,看着她眉际的桃花,看着她真诚谦逊的神情,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暖,于是点头:“好。”
……
、第二十六章 异变 (2451字)
平安客栈里,官府衙役来来往往,亲属友人围在外面哀伤哭泣。旁边城隍庙外,一对夫妇守着被白布掩盖的尸体,又是惊惶又是悲伤。
只不过远远看了眼,容萧就再也没有勇气走过去,软软地跌坐在路边石阶上。
老妇人被妖刀所杀,而客栈里的人,死在偷袭狐狸的熊精手下……
正午的阳光,竟然冰冷。
“公子?”殷乙上前轻唤。
容萧浑身都在发抖,埋头在臂中,闷声道:“我没事。”
旁边有老百姓驻足,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真惨,一个活的也没剩下……”
“……可是惹了什么祸事罢?仇家寻上了门……”
“……竟连鸡狗也不放过……
“……城隍庙那边可看见?骇人啊,那老妇死的蹊跷,莫不是遇见妖怪……”
“……县衙的大人门都惊动了,在里边查案呢……”
……
容萧猛然起身,朝着来路狂奔,跑了数十米,突地停下,垂头发呆,半晌,折回来,停在一脸不屑的狐狸面前。
“你能不能救活这些人?”她低着头,不敢去看狐狸的眼。
“……你以为?”狐狸淡淡道。
心里一搅,容萧顿时没了再问下去的勇气,眼泪就这么从刺痛的眼里夺眶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一圈一圈,像是大地的伤痕。
狐狸冷哼,侧头遥望天际,良久,语气凉薄地轻语:“这世上万千生灵,个个你要管,管得了么?”
容萧仍旧低头,仍旧无声哭泣。
一旁殷乙原本试图劝慰,渐渐也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只是眉际桃花越发艳丽,好似要脱出皮肤一般。
这时,远处客栈大门涌出一群身着制服的人,纷纷上马乘轿散去。围在外头的人们随后进门为亲人收敛。
容萧抬起头来,红着双眼看了一会儿,哑着声说:“我的包还在里头。”
“我去,”殷乙垂首,“不会惊动旁人。”
“……麻烦你。”容萧想扯出个笑容,结果笑得极为难看,“我包袱里有锭银子,你替我给了那位大娘的亲人罢。”
“好。”殷乙答应离去。
容萧静静站着,许久,咬咬牙,喃喃道:“有人曾说,我身边总会有危险,开始是偶然,可是会变成必然。我现在有些明白这句话了。”她抬眼看着狐狸,“我就像个灾星,把不好的事情带给身边的亲人朋友,对不对?都是因为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对不对?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变好?”
狐狸回头,眼底风云翻涌。他看着她,一股凌厉的气息开始一点点将她的身体笼罩,不得脱离。然后,他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字道:“你放心,那东西,我迟早会得到,你的命,也迟早是我的。在此之前,你最好将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给我捏死在肚中,莫再让我听见一丝半点!”
容萧咬紧牙,片刻后倔强别开了眼。
很快,殷乙的身影自客栈闪出,快步来到眼前,手中却没有背包。
“公子,”她低声道,“公子房中的东西,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容萧吃惊抬头。她那个背包,在血案的现场,的确是很惹眼。
“那怎么办?”她急急道,“那个包——”那个包,是另外的时空,留给她唯一的纪念。
“公子莫急,”殷乙又说,“我来回了公子,这便去县衙将东西寻回。”
“等等,”容萧拉住了殷乙的手臂,“我同你一起去吧。”说着,也不理会狐狸,径直随着殷乙,往先前那群官府的人离去的方向赶去。
穿过几条街道,一座略显朴素的府衙坐落在街道尽头,门外有持刀的衙役守卫。
“怎么办?”容萧望着远处县衙,不安无措。
“你在此稍等,”殷乙握握她手臂,询问了背包的外观,“我偷偷潜入。不过是小城县衙,并非龙潭虎穴,你不必担心。”说着,将容萧推到街角,独自前去。
容萧躲在街角,看着殷乙绕往县衙侧面,四下看了看,然后轻轻一跃,翻过墙头不见。
接下来的时间,容萧仿佛被扔进滚水里熬煮,焦虑、慌张、担忧,几乎要将衣袖揉搓出洞来,仿佛过了半生,总算见殷乙翻出墙头,朝自己奔来。
“公子,”殷乙将背包递给容萧,“快快离开。”
“哦。”容萧将背包背上,跟着殷乙就要走。这时,县衙方向忽然一阵喧嚣传来,伴随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容萧霎时软了腿,反射性地回头去看,只见县衙里涌出许多人来,个个神色异常,如临大敌,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公子,信我。”殷乙低声道,语气中有毋庸置疑的坚定。
容萧看她一眼,点点头,随后忍不住又看向县衙方向。看那些人的表现,的确不像是被殷乙惊动,那么这样慌张,又会是为了什么?尤其是,离开的人群里,还有三四个身着军服的士兵。联想起昨夜的一场变故,难道是,还有别的怪物作乱?这个念头一起,容萧就再也按捺不住,回头看殷乙:“我想跟去看看。”
“是。”殷乙垂首,又说,“不过,是否告知九公子知道?”
“九公子?”容萧一愣,“谁?”
殷乙没说话,只是侧侧身。容萧顺着她让开的方向,看到不远处,施然而来的黑袍男子,衣袍狼狈却难掩气势,走到两米之外,突然幻化为白狐,朝她跃来。她下意识地伸手,白狐就跃进她怀里,将头埋进了她颈中。
白狐的毛顺滑柔软,窝在她臂中的身体,暖暖和和的。容萧呆住,半晌回过神来惊慌心虚地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注意到狐狸刚才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却被狐狸有些含糊的语声惊住。
“我元气受损,如要动手,此刻正好。”
容萧莫名奇妙抬头,看见殷乙诧异稍纵即逝,继而古潭无波、目不斜视的眼,还有她眉际暗淡了几分的桃花。
“那个——”容萧嚅嗫。对面殷乙已经单膝跪地,道:“在下不敢。”容萧一愣想让开,随即醒悟殷乙面对的并非自己,而是怀里的白狐。
这算什么?被收服的妖刀仍旧不甘心的蠢蠢欲动么?
片刻沉默之后,殷乙起身,眉际的桃花已经如初鲜艳。她眼看着发呆的容萧:“公子?”
“咦?哦。”容萧点头,“走吧。”
、第二十七章 兵祸 (2445字)
行了一段,不见官府的人,却见到不断有惊慌失措的百姓迎面而来,而且数量越来越多,到后来,殷乙只有挡在容萧前面,才能让她继续前进而不至于被人流卷走。很快,远远地,能看见城门洞开,无数的人还在自城外涌入。官府的人和士兵们驻守在城门楼上下,严阵以待。沿着街道边人群留下的窄缝渐渐接近城门的时候,容萧听见门楼上有人嘶声下令关闭城门。命令一出,城下顿时沸腾,哭喊尖叫不断,许多人被挤推倒地,很久都不见爬起。
城门终于困难地合上,而合闭的门外,还有无数哭喊不休的人。亲人被阻隔于门外的人,扑到门上呼唤,回头朝左右的士兵求饶,无奈只是徒劳。
大部分挤进城门的人群,已经朝着城内而去,城门前的宽阔街道渐渐空旷,能够看见被推挤倒地的数人已被踩踏或死或伤,有亲人回头寻来,扑跪在一边哭天抢地。
不过是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城门楼前,城门内外,竟然已是凄惨无比,令人闪避不及的景象。
城门关闭时,殷乙将容萧引到一处角落等待,自己几个纵跃,往城门不远处的城墙转角消失。殷乙的身影刚刚离开视线,容萧便被城门前一个坐在躺倒妇女身边哭泣的小孩吸引了目光。那小孩至多两三岁,额头红肿,脸上涕泪交替,哇哇哭得好不可怜,可惜身旁的妇女始终不动。听着小孩的哭声,容萧心里就如同有了把勺子,不停地挖来搅去,难受之极,终于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又仿佛听到狐狸冷冷问她:这世上万千生灵,个个你要管,管得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经过时停留脚步,查看那妇人,隔了一会儿,那妇人竟然醒来,在那人扶助下,抱了孩子蹒跚离去。
容萧却好似从油锅里爬起,双腿发软地坐在墙边,被自责愧疚安心种种情绪迅速吞噬。
没多久,重新现身的殷乙弯腰轻唤,将她惊醒。
“公子,敌国大军压境,本城是南下进逼必经之路。”殷乙试图将她背上背包接过,“咱们快快离开要紧。”
“敌国大军?”容萧瞪大了眼,随即猛然转头看着紧紧闭合的城门,“那官府为什么要关闭城门?”
“入城百姓说,入境大军的先锋,已离此处不远。城中军力不足,难以抵抗,”殷乙垂首,“早早关闭城门,是为防奸细随逃难百姓混入城中。”
容萧看着城门边被兵士驱赶的人群,听着门里门外的哭喊震天,茫茫然四顾:“关闭城门,那城外的人怎么办?”
殷乙沉默。
身体热度尽褪,脸颊却莫名滚烫,容萧嘴唇开合,却不能说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该怎么办?”
“公子,走罢,”殷乙将背包背在身上,扶一下容萧手肘,“拖延下去,恐怕别生事端。”容萧呆滞如同木偶,由她拉着,往城中而去。
途径平安客栈,早已人去楼空,伴着四下里起伏不定的哭喊惊叫,刺痛容萧双眼,令她扭头不敢再看。
……
穿过城中主干街道,一路都见到有钱人家指挥着家仆慌乱收拾细软。车马轿担,渐渐汇聚成一支人头熙攘的队伍,将前往南门的街道堵塞。越是心急,越是走不通,人群渐渐焦躁,不时爆发冲突,令局面更加混乱不堪。
看着将前路堵塞的人群,殷乙摇头:“若是这般下去,至城破恐怕也不能离开。”说着,举头望望不远处驻防严密的城楼和高高城墙,再看看抱着白狐神色惶然的容萧,当机立断引她折往旁边小巷。走出一段,身后脚步阵阵,却是几个百姓也随后跟来。
小巷尽头,竟是死路。殷乙皱眉驻足,正要回转,随后而来的百姓其中一人指着旁边人家院门,说这户人家后院通往城中一处年久不用的小道,沿小道直走,能到城东古刹。古刹与城墙连为一体,穿出古刹,便是城外。
殷乙手掌一挥,院门上铁锁坠落,大门应声而开。几人鱼贯而入,找到后院,转了几圈不见后院有门。殷乙顺手抬起脚边石磨,将人腰粗的石磨砸向后院土墙。轰然巨响中,整片土墙倒塌,露出墙后杂乱草木荆棘。略一查探,指路那人喊道:“该是此处了!”几人穿过荆棘,果然有条很难辨识的羊肠小道,隐约通往远方。
顺着小道,几人且探且行,过了许久,道路渐渐宽阔,再走一段,一座庙宇显露在视线中。几人欢欣鼓舞,加快脚步,很快,进门,绕过空无一人的正殿,找到一个不及成人身高的小门。
“是了,”先前指路的人满面喜色,“我幼时迷路,来过的便是这里。”说着弯腰推门而出。
小门外两米,是条草叶几乎覆盖水面的溪流,再往外,是杂乱的荆棘灌木,将去路阻断,但隔着荆棘看去,能看见一片矮树林,和远处山峦叠嶂。山间偶有古朴屋角,犹抱琵琶,看来宁谧安详,只是眼前荆棘丛生,蔓延足有十数米宽,左右不见尽头。容萧站在旁边,不留神间,手背已经被锐利的尖刺划破,渗出血色。
下一秒,就仿佛在一片黑暗里,有人突然打开了电灯开关,空气里霎时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低着头的容萧,全然没有看见那几个始终憨厚平凡的人,眼底乍然而起的精光。就在这时,容萧怀中白狐睁开眼来,伸舌在容萧手背上舔一舔,顺势抬眼看看,随后仍旧埋头睡去。那几人却立刻连退数步,神色紧张地单膝跪地,恭敬垂头,也不说话,但先前的戾气已经再寻不见。
手背的伤痕本就浅细,被白狐一舔,血迹消失,只剩下一道红痕。容萧还呆滞于白狐的举动,又被那几人突然的动作吓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偏偏身旁殷乙视若无睹,面色如常,右手下垂,手掌中有淡淡光芒延伸出去,化出隐约的刀影。
“咦?”容萧一愣,本能地退了一步。眼角瞥见那几个跪着的也几乎同时起身,退到她身边,且越前背朝她成半扇形。剩下没动的一个人,谦恭对着殷乙说:“容我来吧。”
殷乙皱眉看那人一眼,收手退开。
那人走到殷乙之前站的位置,双臂半弯合拢在胸前,微一弯腰,突然间,头部涨大,嘴阔有一米,朝着面前荆棘大力一吸。就像狂风暴卷,荆棘丛离地而起,连同数棵大树眨眼被那大嘴吞没,荆棘灌木生生被截断数十米,剩下脚下光秃秃、泛着新鲜泥土味道的地面。
——还有呆若木鸡,头顶沾着一片叶子的容萧。
、第二十八章少女 (2798字)
当浮在空中的零星草叶飘落在地,那人的阔嘴已经不见,模样恢复了之前憨厚平凡,只是肚子明显鼓起来许多,像是个偏瘦的人,长了个油肚那样突兀。
殷乙冷眼看着一切。对上她的视线,那人忙弯弯腰,语气诚恳道:“我兄弟几人,实在并无歹意,只图平安脱困而已。”说着,又侧身,朝着容萧这边一礼,“上神得罪。”
容萧一愣,醒过神低头往怀里看看。白狐动也不动,呼吸稳稳,好似睡得极为香甜。
殷乙开口:“你们身有数百年修为,与寻常凡人遭遇,又何谈脱困二字?”
那人憨憨一笑,笑中有为难之意:“我兄弟几个在人间已久,诸事习惯,若是轻易施为暴露身份,便不能自在生活。”
片刻沉寂后,殷乙点头:“你们走罢。”
那人弯腰一礼,与同伴一起沿着树林边缘往北而去。
“走罢。”殷乙迈步,踏上刚刚被拔去了植物的新鲜土地。
新鲜的泥土,松软如棉,但略微潮湿,很快便在鞋底积了一层。跟在殷乙后头,容萧一边走,一边跳踢踏舞一样甩着鞋底的泥土,走得好不费力。怀里白狐似乎被颠簸得不耐烦,抬头便在她手臂上一口。容萧吃痛,惊呼着,差点将白狐扔了出去,一时间倒把纷杂的心事忘记个精光。正在这时,手臂突然被殷乙抓住,整个人被拖往一边。
“怎——”
“嘘。”殷乙竖指在唇边,满眼警戒。容萧住口,乖乖靠站在大树之后,看殷乙悄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