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惜仔细想了想,“梅法师”这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她眼眸暗了暗,看向别处,“值得他这么做的人不在这里。”自从上次贸贸然去了珈蓝别馆,即便难以启齿,她却总觉有些事若不问个清楚明白难以死心,便又去了一次,但除了靠在墙角已无一丝生气的木偶,已是人去楼空。
看着她眼底里深藏的哀伤,左裴的心也跟着揪了一揪,这样一个驰骋沙场英姿勃发的女子竟为一颗痴心缠绵黯然神伤至此。“那便对了。”
“什么对了?”安惜满脸不解。
“我猜。”左裴顿了一顿,道:“是那个人出事了。”
不管是不是为了安惜,左裴觉得都有必要跟褚夜好好谈一谈了,这几日,他眉心突突地跳,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如若真是那个人出了事,那么事情便复杂了。
左裴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应答,轻轻一推,发现门是虚掩的,空空如也的房间,像是不曾有人住过,左裴想了一想,恐怕褚夜头天回古兰殿,第二天一早便去了那里。凭着记忆中的路,左裴负手朝着珈蓝别馆走去。
碧波荡漾,凉风习习,褚夜靠在湖边的一棵大榕树下,手里摆弄着一个通体漆黑闪着幽光的东西。“这便是人人梦寐以求的黑水晶吗?”褚夜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当它还挂在亚素脖子上的时候,看来是如此美妙绝伦,当他将两块水晶合二为一却平凡得如此可笑,就连一块普通的金子也比不上。
将水晶球捏在手中,不想再多看一眼,可又忍不住再看。他记得接到父亲密函出发前往日出城的头一个晚上,他约他见面。皎白的月光随着湖面轻轻荡漾,他站在那里,眼眸低垂,薄唇微启,修长优美的体态,仿若黑夜般的发丝拂过微红的耳廓,泪坠般乖巧的耳垂,惹人遐思,“你,留着吧。从一开始你不是就没打算还我。”
那个时候他自信地以为自己那一刻的心动绝对是出于对一个人的欣赏,就像他欣赏查克的舍生取义,可到后来,这种欣赏在毫无察觉中渐渐变了质,成为一种留恋,一种无可抑制的留恋。
“你不是说过吗,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他俯□,掬一捧水,侧头看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里,是比沧月星空更让人无发自拔的迷恋。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无法淡忘,他尝试说服自己那些特殊的感情不过是因为两只水晶球互相吸引的缘故,可是如今一整只水晶球都捏在他的手里,他满腹心思想的却都是他,仅此而已。
“我喜欢你。”他便这样毫不设防地说出来,一个字一个字都很清楚,清楚得直接从褚夜的耳膜传到心脏,让他的心脏随着每一个音节都漏掉一拍。只是那个时候,为了掩饰真实的心境,他强装镇定,一笑置之,避而不语,也不知他是否有看出些端倪来。他当然知道,一个本来不应有情的巫师究竟是下定了何样的决心才说出那一句喜欢的话,而他却为了称霸四城坐拥为王利用了他的情。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直到眼睁睁看着他紧紧握着手中落发,美丽得让人沉醉的眼眸落下一滴血泪。他说的那些话冷冷清清,语调不缓不急,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就像是对着空气说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对他早已动了情,或许比他更早。心痛得无以复加,犹如撕裂。
褚夜握着水晶球,泪水情不自禁滴落下来,喉头一阵血腥,哽咽出口,“若是没了他,我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左裴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又犹豫了一下,唤了一声:“夜兄。”
褚夜仰头看他,眼神有些涣散。
左裴看他眼里湿湿润润的,吓了一跳,心中的不安瞬时排山倒海,加重了语气:“夜兄若不嫌弃……”
“他走了。”未等他问出口,褚夜截住他的话,“是被黎承昊带走的。”说完,唇角上扬着,是左裴从未见过的凄凉。
左裴呆了一呆,“那夜兄打算如何?”
“你说。”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褚夜道:“我若再去一次,他肯不肯跟我走?”那唇边的笑意还挂着,除了凄凉似又平添了几许落寞。
“夜兄。”左裴上前一步,“在下认为,这个时候去东之国并非明智之举。”
“我知道。”褚夜口里虽这般说着,可从他望向湖面迷蒙的眼神却让人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可靠。褚夜接来下的话便证实了这个想法。“可我没有办法不去。”
“如若夜兄不嫌弃,便让左裴代夜兄去吧。”左裴道:“我本就是东之国人,王城内外,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虽与左裴相处不过数月,但褚夜相当肯定左裴的为人,他说的话一定会兑现,若是事件的主角换成其他什么人,他便可毫无顾忌,若是那个人,他却不想旁人插手,因为这本就是他欠下的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偏偏他欠下的却不是钱,而是情。
“左兄。”褚夜站起身来,“我走之后,请代我看顾好这座城。”
“安惜小姐她。”左裴迟疑了一下,“很担心你。”
“我知道。”褚夜道:“安惜她,亦有劳左兄照顾了。”
东之国王城近郊。
黎承昊带回亚素,并未将他带至宫中,一路上他们都受到追杀,不用想,也知道必是褚澜王派来的人,那些顺口胡诌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会信,更何况是老谋深算英明神武的褚澜王,虽然他心里倒希望那些话都是真的。随行的大内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快进入王城的时候,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人未能熬过进城,就连黎承昊自己也伤了左肩,明黄的袍子被血染红了大片。望着那鲜艳夺目的红,亚素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何苦。”
亚素被带去了王城近郊的一处行宫,黎承昊自己亦留在此处养伤。
“我现在与常人无异。”亚素道,“再不能为陛下达成所愿了。”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黎王笑道,伸手抓住亚素的手腕,亚素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你明知我的心愿。”黎王的声音软下来,眼眸里燃烧着蠢蠢的渴望。
亚素完全记不得初次见到黎王时是个什么模样,总之并非如今这样为情所困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看进他的眼眸里,那种眼神愈发熟悉,内心里似被什么扯动了一下,“何苦。”他道。
“你问我何苦?”黎王压抑着声音,抓住亚素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牵动左肩上的伤口,血浸出来。
“陛下难道忘了,朗月殿下正是因亚素而死。”亚素微微抬眸。
“你……”黎王似气极了,甩开亚素的手,一步一步走进,俯身咬住他的耳垂,“你不要逼我。”偏过头吻上他的唇。
“陛下错了。”亚素猛地将他推开,睁着惊恐的眼,“是陛下不要逼我才是。”
黎王被亚素推得脚下一滑,跌进一张凤纹雕花檀木椅上。
“陛□为一国之君,不该总想这些事,想的应该是黎明苍生才是。”亚素整了整衣襟,缓缓道:“褚澜王觊觎东之国已久,如今得以一统四城坐拥为王,发兵讨伐是迟早的事。”
突然听亚素说起这些事,黎王颇为吃惊,不,应当说是十分震惊才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个不染凡尘,不被世俗所扰的日思夜想着的人,却又不像是那个人。早知当初不管用尽何种方法都不该放他出天籁境地,这东西大陆之上,或许只有那个地方才能与他匹配。
“那你觉得该当如何?”黎王隐去了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心思,就像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国君对着他忠心耿耿的国师在说话一样。
“陛下这个话不该问我。”亚素道,“陛下心里应当比亚素更清楚才是。如若无事,陛下便留亚素一个人静一静,若陛下不放心,尽可将亚素锁起来丢进大牢里。”
亚素刚闭上眼小寐便听见房门外有响动,翻过身去,“陛下还是将亚素锁起来吧。”
“他敢将你锁起来,我现在就去宰了他。”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亚素只当是在梦境中,可他还并未睡着,况且那人温热的呼吸就洒在他□着的脖颈上。
“你……”原本想说你怎么会来,只是一刹那的狂喜却被心中不断涌出的悲凉所掩盖了,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他不敢的,你不是都做了吗?”
褚夜被亚素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千辛万苦从月城过境,乔装改扮进入东之国,连赶了三天的路来到王城,夜探王宫一无所获情急之下却被守卫发现,差点被射成马蜂窝,逃出王宫没多远便晕倒在路上,醒来后发现救了自己的人竟是许久不见的郭老和萍儿。一听郭老说起黎王在王城近郊还有一处行宫,便等不及伤好潜进行宫,为的不过是再见他一面。但真正见到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褚夜拉去了蒙面的黑布,能说的不过是唤一声他的名,“若溪。”
亚素坐起身来,看向他眼里,看了许久,像是要从他眼里寻到什么东西一样。
褚夜手指拭去他不断涌出的泪,“跟我走好不好?”
“你,究竟是谁?”亚素道,“是褚澜王的儿子,还是与我相识的阿夜?”
“我是褚澜王的儿子,也是你的阿夜。”他蹲□,双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如一缕刺骨的泉水浇湿了他的心。“跟我走好不好?”他的语气里带着哀求,又像是恕罪。
“阿夜,你什么时候成我的了?”亚素伸手摸着他的鬓发,“你从来就不是我的。”他说,语调极慢,“要我留的是你,要我走的也是你,我妖言惑众罪该万死,你就成全了我不好么?”漂亮的脖颈微微扬起,黑曜石的耳坠将他的肌肤衬托得越发苍白。
“若溪。”托起他日渐消瘦的脸,褚夜道:“若是我成全了你,谁又来成全我?”
“你,做什么?”亚素惊道。
“带你走。”褚夜突然将他一把抱起,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答应不答应。抱起他时才发现这个人的体重轻得不可思议,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诡异的错觉,明明抱着他,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抱着他的手不觉又收紧了些,冲出房门。
黎王果然不放心留亚素一人,刚回房便命人严加看管,这几日已被亚素弄得心力憔悴,兜了一个大圈子将他心甘情愿带回来,没想到他猜得到前头,却猜不到后头,刚躺下便听人来报,亚素被人劫走了,与灵仙打的赌竟然输了吗?
☆、第二十八章 山穷水尽
褚夜背着亚素,任凭他如何踢打,都不放他下来。亚素挣扎中,忽然摸到黏黏的东西,腥甜的味道传入鼻腔,亚素惊骇道,“你,流血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褚夜道,脚步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些许。
“你,停下!”亚素气极,胸口起伏着。
“若溪,你是在关心我吗?”褚夜侧过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天色暗下来,夜间露水极重,褚夜身上白色的绷带已被鲜血染透,但他却浑然不觉似的,脚步反而越来越快了。
“我叫你停下,你没有听到吗?”亚素有些急了。
难得听见亚素带着焦急的声音,因为他平常说话太过冷清了,即便他说出喜欢的话时也依然如此,以致于让他时常忽略了他内心的种种情感,继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听到了。”褚夜笑道:“我怕放下你,你便不肯跟我走了。”
过了许久,背后传来亚素低低的声音,“朗月死了。”亚素道,“沙洲也死了,我不想你因我而死。”
褚夜的脚步倏地停下来,夜风拂过耳际,密林沙沙作响,黎王的军队正越过溪涧踏马而来。“直到你离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一直都在骗自己,原来我心中早已有了你。若溪你知道么?我是鱼,你便是那水,鱼少了水,又如何活得成?不知我现在说这些,是否还来得及?”
“阿夜。”亚素俯在他背上,“求你,放我下来。”
褚夜犹记得几个月之前,他背着亚素也是走的这条路,因为左裴说这条路能够最快出王城,虽然人还是同一个人,心境却全然不一样了。正因为走得是同一条路,他有多熟悉,黎王便有多熟悉,眼看黎王的军队就要追上来,褚夜牵着亚素的手钻入密林中。
“褚夜,你若肯留下他,我便让你毫发无伤出王城。”黎王从黑暗中显出身来,盯着被军队包围的两个人。
“若我不肯呢?”褚夜嘴角勾起笑,将亚素的手抓到胸前,握得更紧了。
“那便让你父亲替你收尸吧。”黎王危险地眯起双眼,“我听说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
“我父亲有几个儿子与你何干?”褚夜挑衅地扬了扬眉毛,凑到亚素耳畔低语,“若溪,这辈子我再不会放手了,答应我,你也别放。”
看见在军队包围下竟然毫无顾忌如此亲昵的两人,黎王皱了皱眉,无意瞥见褚夜衣衫下被血染红的绷带,扬声道:“听说我不在的时候,宫中出了刺客,想必就是你吧,如若你不肯答应,恐怕你出不了这片山林。”
“对不起,阿夜。”亚素将手从褚夜的手中滑出来,“我不能跟你走。”
“若溪。”褚夜喃喃唤着。
“我现在并不能为你做什么,”亚素道:“我的巫力在破除天罗轿的时候就已经耗尽了。”
未等褚夜开口,亚素便朝着黎王的方向走去,在那人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黎王露出一抹胜利者的笑,扬手道:“放他走。”
“若溪,你不必为了我……”褚夜急道。
“我并非为了你。”亚素打断他的话,“我是为了我自己。阿夜,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信你。我现在才明白,这天底下只有这个人,才是真心待我的。”说着,亚素托起黎王的下颌,吻上他的唇。
“若溪,我不信,我不信你如此待我!”褚夜睁圆了眼,大声吼道,想要奔过去将那人抓回自己的身边,却被黎王的军队挡住了去路。
“由不得你不信。”黎王道,将吻着自己的亚素横抱起来,对着他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舌头伸进亚素的口中狂躁地舔舐,有晶晶亮亮的东西从亚素的唇角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