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即墨莲募地睁开眼,刺眼的光芒让她双眸又不适地闭了闭,直到感觉房内逐渐暗了下来,这才缓缓掀了掀眼皮,却原来是说话之人将门关了起来。
刚睁眼,即墨莲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她见着一个模糊的青色身影逐渐靠近,仔细望去,却是看不清男子面上的神色。
“别急,你眼睛被寒潭所伤,明日便可清明。”那道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你是谁?”即墨莲嗓音有些沙哑。
没有回答即墨莲的问题,那男子说道:“先喝些水。”
即墨莲没动,执着地问:“你是谁?”
那男子叹了口气,气息之中一片悲悯,他淡声回道:“我叫陌玉。”
即墨莲挑眉,她也算是走过江湖一遭,根本未听过一个叫陌玉的人,想来这人是没有留下真名了,也罢,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强求,毕竟自己这条命也该是他救的。
不再说话,即墨莲接过男子手中的杯子,一口饮尽,将杯子递给男子,说道:“再给我一杯。”
男子点头,又回身给她倒了一杯,再次递过来,嘱咐道:“你睡了三日,不能多喝水。”
即墨莲端着杯子的手一僵,杯子顺手而落,未等杯子落地,青衣男子不过微微弯着身体,杯子已然稳稳落入他手中,甚至连杯中之水都未曾洒出一滴。
即墨莲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动作,她心中恐慌不已,连忙问:“赫连宵呢?”
男子疑惑:“赫连宵?”
“跟我一起的男子?”即墨莲没有觉察出自己声音里的微微颤抖。
那青衣男子闻言,眼底闪过怜悯:“我并未见过其他人。”
也就是说她跟赫连宵被水冲散了?如今自己被救,那赫连宵呢?又有谁来救他?如此冰凉的水,谁又能为他捂暖,之前一直跟自己说要保护赫连宵,给他温暖,可危急时刻,自己却是最无能的那一个,即墨莲从来是自傲的,可此刻她却极度厌恶自己,她答应赫连宵的,未做到过一件。
再也坐不住,即墨莲掀开身上的被子,便要下床来,可未等她动,那男子上前一步,按住锦被下她的腿,淡淡说道:“你的腿被寒潭侵蚀,暂时失去知觉。”
“哈哈哈,好一个即墨莲!”男子的话让即墨莲仰天大笑。
男子蹙眉,眼前这女子的表现极为奇怪,若说一般人听闻自己不能动,至少也该表示一下不甘心,或是悲伤,而这女子却是极度的自厌,以及心疼,而且心疼的对象还不是她自己。
“你别担心,你的双腿并没有被废,而是暂时失去了只觉,若是及时治疗,假以时日,定然会再次站起来的。”男子此刻只能如此安慰。
青衣男子的话并未被即墨莲听进去,她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当然了解,莫说是腿,此刻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甘愿,只要让她再看一眼赫连宵,确信赫连宵还活的好好的,没有被她扔下。
脑中光芒一闪,即墨莲突然看向男子,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请你帮我去寻一种草药,名唤钱里子。此药越有指头长短,开紫色四瓣花,有桂花香味,一般长在沼泽地附近。”即墨莲急急说道。
那男子的面色随着即墨莲的话变得愈见奇怪,等即墨莲话落,他这才问:“你可会医术?”
这钱里子的药用只有医术高超的人才会知晓。
即墨莲点头,眼底满是恳求:“请你务必帮我。”
那青衣男子摇头,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帮你,这钱里子可不是好东西,它只能暂时让你站立,而后便是永久的躺下,既然我救了你,就不会准许你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自己如今这模样,不能随便移动,即墨莲只好问:“你要如何才能帮我?”
只要是人,便是贪婪的,总有他想要的东西。
然那男子只是摇头,说道:“我并无想要的东西,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此刻心中想的人考虑,若是对方知晓你因为他而终生不能动,他会不安的。”
男子不止一次在即墨莲眼底看到焦急跟担忧,这便说明她心中所想之人对她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男子的话让即墨莲苦笑,她何尝不明白,可她如今一时见不到赫连宵,心中便不会有一刻安宁。
即墨莲敛眉,默然无声。
男子见此,这才轻脚出门,须臾,端来一碗药,说道:“喝吧,要想早日见着你相见之人,还是早些康复的好。”
男子的话不无道理,即墨莲端过碗,一饮而尽。
男子挑眉,这可是一种极苦的药,人说最苦的是黄连,这要却是要比黄连苦上数倍,这女子眼睛眨也不眨喝完,可见其心性是多么坚韧,如此,男子也放下心来,这样的人必然会很快想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
也正如男子所想,即墨莲已经接受了男子的说法,她得站起来去找赫连宵。
见房内再无他人,即墨莲搁在被子上的手微微用力,手腕处慢慢显现一个凸起,一根银针飞了出来。
任何武器都会失去,唯有藏在身体内的不会,同样的方法,另一只手上也划出一根,手执两根细长的银针,即墨莲掀开杯子,将裤脚挽到膝盖处,找准穴位,缓慢将银针刺了进去。
刚开始时,银针刺进皮肉中,即墨莲没感觉到丝毫痛处,然,等一指长的银针全根没入,手覆上膝盖,缓缓输入内里,暖流自手掌徐徐传入膝盖处,银针最深处开始泛起点点疼痛,即墨莲心下一喜,手上的内里输入的更快了,腿最深处的刺痛开始往外慢慢渗透,以致最后整条腿像是被千万根针在扎着,那痛感比之前毒药的发作更甚。
这是清风子最后一回教给她的秘诀,是人便会有最后一根痛觉神经,只要刺激这根神经,人的潜力便会被无限放大,疼痛亦然。且这种做法危险很大,稍微不慎便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师傅不建议即墨莲用到这一招。
这是清风子从来没有视人的,按清风子的话说,任何医者总会留一手,这是为他人,也是为自己。
按照同一种方法,即墨莲开始缓慢转动银针,而后用内力缓冲,本来一切顺利,却在这时,体内的毒性又发作,即墨莲长长呼出一口气,内里输出的有些缓慢,事已至此,她只能坚持下去,为了赫连宵,也为了她自己。
然内里终究是被毒药缓缓卸去,即墨莲皱眉,她眼角扫到旁边说上的茶杯,空出的一只手狠狠扫向茶杯,杯子应声而落,碎成片片残渣。
如即墨莲所料,清脆的声响引来了刚刚那人,青衣人推开门,当他意识到即墨莲的动作事,面上再也维持不住温润,男子喝道:“你再干什么?”
“过来帮我。”没理会男子的呵斥,即墨莲直接说道。
救人要紧,男子也不再多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即墨莲跟前,按着即墨莲的说法,输入内里,双重疼痛让即墨莲面色灰白,唇被咬出了血,冷汗一滴滴落于被子上,瞬间隐没,即墨莲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恰如手心,三种深入骨髓的痛让她又有一瞬间的清醒。
尽管快要了她的命,即墨莲唇角依旧勾起,若是赫连宵在此,定然会发觉这是即墨莲发自内心的开心时才会翘起的那抹弧度。
即墨莲的隐忍让青衣男子眼神一闪,钦佩之色油然而生,这女子绝非池中之物,当今世上,即便是男子,魄力跟忍耐力也未曾有几个能超得过她的,男子掏出一粒药,递到即墨莲唇边,即墨莲未直接吃下,而是伸出疼的发抖的手接过,而后送入口中。
男子眼底的又一道光芒闪过,这女子被冰潭之水送入岸边时,衣襟已经散乱,若他记得不错,这女子勃颈处可是有各种印记,看她的发饰衣着,该是未成亲的女子,如此女子,身上却有男女欢好时才会出现的印记,想必这女子也是个随便之人,却未曾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谨慎疏离,若非自己再无力气,定然不会喊他来帮忙。
好一个矛盾的人!
并不知男子心中所想,即墨莲服下药后闭上双眸,催动剩余不多的内里,试图快速让药性得到最快的消化。
“你不该如此着急,凡是要一步步来,所谓物极必反,今日亏得你用法对了,如若不然,你的结果不仅仅是双腿再也不能动这么简单了。”男子收了功,劝解道。
即墨莲听完,却不言语,谁也不是她即墨莲,谁理解不了她心中的急切,自己尚能如此,不知身在何处的赫连宵定然也会跟自己一般的急切吧。
待即墨莲神经缓松下来后,她心中被一股极为微妙的感觉充斥着,那种感觉告诉她,赫连宵无事,即墨莲对自己的感知力向来自信,刚刚是着急了,这才跟乱了心绪,此刻既然能感知赫连宵无事,那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快点痊愈。
知晓即墨莲并未听进去他的话,男子不再言语,起身离开。
正如即墨莲所料,此刻的赫连宵正陷入沼泽地内,刚醒来不久的赫连宵发现自己已经呆在这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地内,周围荒无人烟。
稍微动了动,除了左手略微骨折外,未发现有其他不适之处。
这处的沼泽有些稀松,是以,身体慢慢下陷,赫连宵蹙眉,观察周围,未发现一处能让自己靠着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缓慢,赫连宵两只胳膊以一字型展开,与此同时,双腿也开始往上缓慢移动,尽量不带动周围的沼泽起大波动,如此,过了不知多久,赫连宵终于呈漂浮的姿势平躺在沼泽上,当然,身体的大部分依旧被黑水覆盖,只留下那张依旧俊逸非凡的面庞。
赫连宵手脚开始稍微起伏,以游泳的姿势往最近的岸边缓慢移动,如此情况下,稍微一点不均匀的力度都能让他就此沉下去。
亏得他经年生活在净山上,即便此刻浑身冰冷,倒也能维持住身体的基本协调性,如此,呦昊阳正烈逐渐转换为月亮清冷,即墨莲才终于移到岸边,用未受伤的手抓住岸边的一块尖石,赫连宵终于出了沼泽地。
此刻浑身除了面上白皙,整个人都是黑臭的,连蚊虫见了他都要躲着走,赫连宵哪里有精神理会蚊虫,他此刻只想找到即墨莲。
两人分开一刹那,即墨莲紧闭的双眸,苍白的脸庞时刻索绕在他眼前,赫连宵甩了甩身上的泥水,往四周看去,许是觉得赫连宵收的苦难够多,再不需要给他出难题了,赫连宵走了不久便听得不远处流水声。
鼻子已经被臭味熏得暂时失去了功能,赫连宵寻着声音往树林深处走去,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有一处深潭,深潭不远处是一处不大不小的瀑布,亮银的月色打在瀑布上,闪闪放光,若不是时候不对,赫连宵说不定还能生出一抹欣赏的情绪来。
快速脱掉衣服,赫连宵跳入水中,水深不过及腰,赫连宵不忘拿起自己那脏污的看不出原样的衣服,淌着水往瀑布走去。
这水是活泉,温度不如温泉高,却胜在干净,水换得快。
站在瀑布下方,赫连宵感受着头上倾泻而下的魄力,他抬起双臂,双掌用力,狠狠击向头顶接踵而来的水,一掌掌用尽全力。
水花被激起,四散而飞,激起林中一众飞鸟。
赫连宵记得即墨莲的话,若是心里不舒服了,便跑几圈,心里便会舒服,今日天色已暗了,他不能跑,况且他也不敢跑,若是奔跑见错过了即墨莲,那又该如何?
此刻,赫连宵唯一能做的便是发泄出心底几乎要爆出口的郁气。
赫连宵一直不停的挥动掌力,整个往下倾倒的瀑布几近被他扭曲,震天响声几乎让整片林子在颤抖。
正发泄间,只听闻一声气愤的厉喝声:“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死呢!”
有人!
这正是赫连宵需要的,赫连宵眼神一冷,身体飞起,一旁已被冲洗干净的锦袍同时扬起,旋转后,待站立与岸边时,赫连宵已然恢复成了以往杀气满布的煞王。
用内力将锦袍跟头发烘干,赫连宵脚下微动,人已经站在刚刚发声的不远处。
只见此处是一个破旧的,连门都无的茅草房,房内角落处有一堆干草,一个身影正卷曲在干草上睡得香,仿佛刚刚发出声音的根本不是他。
赫连宵暗红眸光危险地眯起,手扬起,使力,发丝跟锦袍随着罡气飞散,那卷缩在干草上的身影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被赫连宵抓在手中,赫连宵掐住男子的脖子,手渐渐用力。
即便睡得再死,那人也得醒了,那人刚睁开眼,便觉察出眼前一个红眸,红衣,黑发四散的绝美男子。
这难道是传说中山林中的妖怪吗?
“救命啊!鬼啊!”那男子紧闭双眼,挥舞四肢,嘶喊道。
在那男子醒后,赫连宵本是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打算问他一些问题,却没想到这人如此聒噪,赫连宵眼眸危险地眯了眯,手上用力,那男子的嘶吼声顿时哑了,成为让赫连宵厌恶的呜咽声。
这人还不能死,赫连宵冷声说道:“若是你别喊,本王自会留你一命。”
除了即墨莲,谁也别想赫连宵温柔以待,谁也别想赫连宵对他以我相称。
那男子迫不及待地点头。
赫连宵将他仍与一旁,那男子瘫软在地上,捂住脖子,拼命地咳嗽,眼睛却在滴溜溜地转,这黑不溜秋的夜里,山林中,奇怪的男子,说他不是妖精都不会有人相信,妖精的话能信吗?
当然不能。
那男子眼角余光扫到赫连宵正大量四周,心下确定,就是此刻,男子如泥鳅一般从地上迅速滑起,而后撒腿往外跑去,一边大喊:“有妖怪啊!”
即墨莲的耐性已宣布告罄,他这回不用手吸了,而是身躯迅速移动,这人不是说他妖怪吗?已经好久未有人这么形容他了,赫连宵心里根式不舒服。
脚下甚至都未见动,人已经挡在那男子面前,赫连宵催动罡气,暗红锦袍随其而动,锦袍下摆的彼岸花似在招摇,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惧意。
男子再也控制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一边求饶道:“妖怪,不,不,大仙饶命啊!我不过一介穷人,我,我身上也丑,长得也不好看,入不了大仙的法眼,求求大仙饶了小的吧!”
额头磕在坚硬的地上,很快肿胀起来,见赫连宵一无所动,那男子更是加重了磕头的力道:“大仙啊,小的该死,刚刚不该扰了大仙的修行,然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一家老小都靠小的一人养活了,大仙,小的一死,我一家老小都得死啊,杀了小的不要紧,杀了小的一家也无所谓,小的怕的是这么一来会影响了大仙的修仙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