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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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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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娇蛮任性,却也并非愚蠢不可理喻之人。只是今日她闻知张贲在馆内所遭遇的委屈,心里受了极大的冲击。然而此事微妙,她无处发力,正当满腹怨气的时候。偏偏关于此事的流言几乎句句同徐仪有关,知道张贲身份的人也无需做他想——正是徐仪和如意。她自然就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他们。

虽心里也有些念头一闪而过——诸如如意虽极可恶,却并不是长舌之人。而徐仪谦谦君子,更不屑为此。诸如旁人也可能从旁的渠道获知这些事……但人在气头上,理智反而容易受蒙蔽。她越说便越觉着这两个人居心叵测,纵使不是他们,肯定也同他们有关。

人偏执到一定程度,也堪称无懈可击。

要徐仪同这样的人讲道理,他实在打从心底厌烦。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时竟哑口无言。

如意则是早习惯了这样的局面,只道,“不是。”然而她也不想再同琉璃多纠缠了,只拉了拉徐仪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琉璃恨恼,边呵斥“站住!”边快步上前要拽住她,却被刘峻一把拉住。

琉璃怒目回头道,“你做什么!”

如意和徐仪也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刘峻本以为琉璃知道真相也就回心转意了,谁知她不但还要维护张贲,竟为此指控起徐仪和如意来,不由替她着急。急促的低声道,“你既已知道张贲是什么出身,怎么还一心替他说话?万一让旁人知道,岂不要以为你一心和他同流合污?指不定还会连累到家门名声。到时你该如何摘清出来?”

琉璃气恼至极,反倒能引而不发了。她一把挥开刘峻的手,也不去追如意和徐仪,只目光如火的望着他,道,“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刘峻一噎,不觉避开她的目光,“……馆内早就传遍了。”

琉璃声调放缓,怒极反笑道,“是吗?你倒同我说说传的都是什么。”

刘峻待琉璃赤诚,却被她如此迁怒,梗性子不觉也发作了。非要在此刻逼琉璃认清事实,“他是张华的儿子。”

琉璃脾气嗡的便引爆了,“那你可知张华是当朝贵妃的亲哥哥!”

刘峻嗤之以鼻,呛到,“那又如何!牧羊屠户之家,自以为攀附上天子便能改头换面。到头来还不是被打回原形,为士林所耻笑?贵妃的哥哥又如何?大皇不也急着同这个舅舅摘清关系吗!你怎么反倒——”

琉璃怒道,“你放屁!”她能用蛮横装扮自己,纵使被所有同窗排挤孤立、口诛笔伐,也傲慢的扬起头来,不肯同张贲摘清关系。但刘峻一句“大皇子急着同舅舅摘清关系”却正戳在她的柔弱之处,她眼圈已然通红,声音里也带了哭腔,“我就是要和他同流合污,你若瞧不起我就滚开!”

她这一哭其实也就是丢盔卸甲了。

然而她死不悔改,刘峻的脾气也冲了上来,“你是鬼迷了心窍!……我真是蠢极了,才会对你这种人掏心掏肺!”恨恨的将桌上书卷尽数挥到地上,气冲冲的离开了。

第二日来到学堂,刘峻见琉璃哭得双目红肿,不由生出些愧疚懊悔来。他待要同琉璃说话,琉璃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便令仆役搬了她的笔墨书卷,走到张贲身旁。

张贲桌上乱糟糟的,全是同窗故意堆到这边欺负人的废纸杂物。他正垂着头安静的收拾。而坐他右侧邻桌的人早已搬到别处去了。

琉璃将自己的日用往他邻桌上一落,道,“以后我坐在这里。”

张贲讶异、忧虑,低声道,“你来掺合什么!”

琉璃也不作答。

她只走到如意桌前,用力的一拍桌子,俯身按下去,双目赤红的瞪着她,“你有本事,也来拆穿我的出身啊——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你们尊贵些,还是我尊贵些。”

☆、25|第二十五章

如意当然不会拆穿琉璃的出身。

但是来自姐姐的恶意还是让她觉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似乎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父亲这边的亲人——不论是天子本人还是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给她的回馈永远都是将过错归之于她,蛮横不讲理的指斥她。

而她阿娘仿佛从来都看不到这些,对她说的永远都是——离他们远些,不要同他们计较。尤其不要正面冲突。

幼时她还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但自进了幼学馆后,她和同龄人接触多了,也看多了同辈人彼此间的矛盾是如何化解的,兼听见了许多在辞秋殿里听不到的话,渐渐便已意识到——也许问题真的出在她的身上。

也许她才是这个“家”里不正常的哪一个,所以她才会被这么异常的对待。

这种明知道自己有问题,却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的焦虑,配合着风刀霜剑般不时袭来的责难——令她觉着透不过气来。

但至少在某一件事上,她和琉璃不愧是姐妹。

——倔强。

越是难过,越是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便越是要让自己明媚鲜妍起来,在一切自己知道优劣的地方做到无懈可击,比旁人更快活鲜明、酣畅淋漓的过活。至少要让那些喜爱她、不错待她的人,不会因为她而难过消沉起来。至少不要让自己看上去很可怜。

这姊妹二人用各自的风格较劲着。

不过琉璃显然比如意更艰难些——毕竟如意更多是同自己较劲,琉璃却是和几乎所有同窗公开较劲。

她放出“有本事也拆穿我”这种话来,众人自然都意识到她的身份有所隐瞒。

虽一时也都不敢猜想她就是当朝公主,但除了皇室宗亲谁还敢宣称“看是你们尊贵,还是我尊贵”?何况她还偏偏同张贲有亲。

公然取笑张华也就罢了——一来张华确实做下了贻笑大方的丑事,二来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也无法认真同他们计较。何况张华终究不过是天子宠妃的哥哥,而天子一向是不大听信枕边风,抬举外戚的。

但若得罪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室宗亲,尤其是已册封了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谓欺软怕硬,众人都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举止。

但毕竟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也不可能就这么消停下去。便开始刻意的躲避、孤立他们——不同他们说话,对他们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初时琉璃还得意,心想这些人果然没有同她正面硬抗的胆量。

但张贲只是苦笑——他无法向这个养尊处优的小表妹解释,孩子之间还有一种欺负人的法子,叫“不带你玩”。比起相互欺凌来,这种冷暴力更阴狠些也不一定,因为前者你至少可以反抗,可以在反抗中让旁人明白你的品性。

可如今,他只怕是再无法改变局面了。

而随着时日渐久,就连琉璃也开始意识到,她令他们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了。

那些人不但没有改正,反而还变本加厉。就只是他们换了一种手法,令她憋了一身力气却无法施展罢了。

恰博士们讲到邵公谏厉王弭谤一章,她读至“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四个字时,忽就烦躁的想,厉王竟为此而沾沾自喜,莫非他竟不知自己已然自绝于万民了吗?

可连杀谤都不能止谤,她又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

琉璃越来越厌恶去上学,只心里梗着一口气不肯屈服。

这一日徐仪终于寻到时机,向他阿爹问出了琉璃的身世。

徐茂原本在处置各地送来的信件,闻言手上不由就停了一停。片刻后他将其余杂务悉数丢开,抬手示意徐仪坐下说话。

“这件事原本打算过几年再告诉你,不过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也不好再瞒着你。”

徐茂语气颇有些严肃,倒是让徐仪略有些紧张起来——他想,看来如意的身世比他想象得更加沉重,只怕不止是他幼时听过的那些。

果然,徐茂并未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先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李斛?”

徐仪先是摇头,随即忽的想起些什么,“河南王……李斛?”

徐茂道,“就是他。”片刻后又感叹,“……想不到兵败十年之后,依旧有小儿知道他河南王的名号。”

徐仪便知不妙——他既然知道河南王李斛,当然就知道此人是个叛臣。

李斛本是北朝重臣,以军功起家,封豫州刺史。后不知怎么的同北朝皇帝闹翻,遂率部归降国朝。他经营河南日久,在汝南、颍川一代势力强盛,人称河南王。天子也便就势封他为河南王。李斛手下有一支虎狼之旅,凶残骁勇,曾一战屠杀数万人,连平头百姓也不放过。汝南小儿夜啼,大人们便恐吓“河南王来拿你”。徐仪之所以知道这么个人,也正是因为在相县读书时同窗有个汝南人。

莫非如意竟同此人有关吗?

徐茂追忆道,“当年李斛率部归降,河南四郡来归。天子为豫州,也因有心驱使他做北伐前锋,便对他极为优待。他不知从谁那里听到你姑姑的名声,非要娶你姑姑为妻,天子便命你姑姑下嫁……”

徐仪一言不发,只安静的听着。

徐茂便接着道,“但北伐接连失利,不久之后天子便同北朝议和,命李斛回朝。他生性狠戾,有鹰视狼顾之相,非安份之人。天子便迁徙其民,变更其军,想要架空他。未几,李斛便借口打猎,趁机离开长安,起兵叛乱了。”

徐仪喉咙有些发紧,“那姑姑她——”

“自然是被丢在了长安,不但你姑姑,李家老幼家眷悉数被丢在长安,也因此天子不曾及时察觉他的反心。”徐茂道,“……那个时候你姑姑便已有了身孕。”

“如意她……”

“——就是那个遗腹子。”解释清楚了,徐茂便揉了揉眉心,道,“所幸是个女孩儿,天子尚还能容得下她。又自知亏待了你姑姑,便视如意如亲生,出生便封了公主。”

徐仪心想,如亲生,自然就是非亲生。说的再好,做起来也还是另一回事。

但再怎么不好,也总好过她那个天性狠戾凉薄,竟将妻儿丢弃送死的亲生父亲——这姑娘的父女缘真是下下运。

徐茂道,“天子自己是不可能去揭破这些事的,所以我便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并不影响如意的身份。你——”

徐仪抿唇一笑,道,“不论她是不是天子亲生,都是姑姑的女儿、我的表妹没错。”不过对于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前姑父兼真正的岳父,徐仪却毫不掩饰唯恐其不死的用心,“李斛已伏诛了吗?儿子听汝南人提起他,仿佛他依旧在世。”

徐茂笑叹道,“自然是死了——只是他威名赫赫,故而早些年河南一带叛乱都假借他的名号。不过,这些年天下日趋安定富庶,汝南、颍川一代已早无异心。昔日李斛所部羯人,也被分而化之。就算李斛再世重生,也难闹出什么动静。何况是那些假的。”

徐仪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见徐仪已又开始浏览书信,便转而问道,“这次聚儒辩经,阿爹去吗?”

徐茂一目十行、一心两用的分拣阅览着书信,随口叹道,“不过是为人作嫁罢了……”然而片刻后还是道,“去还是要去的。”

徐仪很快便明白,何以他阿爹要感叹“聚儒辩经”是替人做嫁。

这年冬至月,大皇子向天子上书,请求在学宫前重修孔庙,同时征集天下儒生入京讲学,以传承经典。

聚儒辩经——竟是继修建灵谷寺后,大皇子为自己搏名造势的又一次倡举。

天子不由就同徐思抱怨,“这是在逼朕让位呢!”

他虽嘴上恨恨的,但究竟是谁在逼谁,天子也并不是没有自觉——他已近知天命之年而大皇子也十五岁、主持过许多事务了,迟迟拖延着不肯册立太子,口口声声大皇子体弱多病……何尝不是对儿子残忍至极?

腊月里,大皇子又着了风寒——原本他想硬熬过去,免得又落人口实。然而这半年来殚精竭虑,不论心神都已疲惫至极,到底还是在天子面前露出了行迹。

天子见他面容苍白、摇摇欲坠,然而强撑着不肯露出疲弱之态来,不知怎么的心里忽就有些愧疚,便强令他早些回去歇着。

夜间忽就记起他离开前回头望过来时的目光,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便问徐思,“朕对维摩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徐思沉默了片刻,给他拢一拢棉被,道,“您说呢?”

天子便叹道,“有人说,朕拖延不决,是在坐等维摩自己病死,好如愿册立——”

徐思便将他拥进怀里来,道,“别说了。”

天子背过身去,道,“也不知维摩是不是听信了这些胡言……”

可这究竟是不是胡言,连天子自己也辩解不了——以其体弱多病,故而拖延不册立,岂不就是在等着他自行死去好让出路来。

作为天子,他知道自己并非仅仅因为私爱而看好二郎。

但在对维摩天长日久的亏待中,他作为父亲的那一面,终于还是苏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日更……赶稿的时候没时间琢磨些乱七八糟的,就能按着节奏把剧情发展到预设的地方。

但一日更了,立刻就找不到节奏了。明明昨天就该写到的进度,居然今天还没写到……

可恶明天一定写到!写不到就双更!

☆、26|第二十六章

大雪纷飞不止,天地间雾蒙蒙一片,庭院里早已是银装素裹——就只有中央通往正殿的道路上因清扫过后撒过粗盐,落雪即化,留白出一线延伸至殿外的湿润的青黑来。

因是正旦日,殿内久违的迎来外朝的访客。宫娥们比平日里更勤奋雀跃些。虽被规矩束缚着,不敢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然而每个入殿进程过茶水的小姑娘,都忍不住“道路以目”,兴奋的用目光交流起来。

一时掌侍女官探头过了望了一眼,女孩子们才忙克制好了,端正严正的各归各位。

却也还是有俏皮的忍不住相互约定,“回去再同你说!”

两盏茶功夫,殿内访客终于起身告辞。宫娥们的目光不由又齐齐望过来。

如意同徐仪一道从殿里出来,依稀觉着这一日背上刺刺的,仿佛被很多人偷觑着一般。然而她回过头去,却只见一切入常。

她便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样的大雪天,四下沉寂无声,按说该比平日更宁静些才是。

她在檐下拉上观音兜,同徐仪一道走进雪里。

白雪打在油布伞上,只有细密轻柔的簌簌声。

平日相见时,如意都是一袭青衿深衣,做男装打扮。徐仪看久了,今日忽见她的红妆,不知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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