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意图?”苏裕臻强忍着腹中的饥饿之感,坐起身来质问凌沐然。他可不相信会有人那么好心,平白无故请他吃东西,不知面前这外貌古怪的中年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位公子毋需多心,只是我这人酷爱交友,一见公子就觉气度不凡,甚是投缘,像与公子好好交谈一番。”凌沐然一边这样说,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恶心,不知道平时高士骞说这种假惺惺的场面话时是不是这种感觉。
油嘴滑舌,更不可信!苏裕臻在心里暗暗下了定论,只是……这面前的点心实在是诱人,而自己也着实饿得慌,反正这些吃的从小二端上来的那一刻起就被自己盯着了,对面那人应该没时间做手脚吧,不若先把肚子问题解决了,然后立马走人就是。
此时的苏公子显然是饿昏了,完全没想到“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个道理,和凌沐然客套几句,随后便毫不客气地开动了。凌沐然午饭吃得极饱,此时只是微微抿几口茶水,顺便惊讶地看着苏裕臻以极快的速度把四叠点心一扫而空,最后还微微眯着眼在那里感叹,饱腹的感觉真是令人感动啊!
“我看公子并非出自穷苦人家,怎么……这般落魄?”见对面的人吃饱了,凌沐然开始切入正题。苏裕臻此刻的脑细胞总算活跃了点,往日学到的礼教都记了起来,他摆出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双手抱拳向凌沐然微微行了一礼,说:“让兄台见笑了,实不相瞒,本人是外乡人,到庆安城来游历,不想银子竟被人偷了,原本想投靠的熟人也搬了住所,现在竟陷在了这庆安城里,无亲无故,身上也没有银两,回不得家也去不了别处。”
凌沐然听了这番话,真心嗟叹了几句,想到自己的目的,问他:“这位公子,银两虽然被摸去,但身上也有些其他物件吧,不如拿出一两样典入当铺换些银两,回家后取了银两再赎回来也未尝不可。”
苏裕臻一听,立刻挥手:“我身上的东西都已当得差不多了,唯有一样东西是万万不能当的,若此物有了闪失,我万死亦不足惜。”
凌沐然对这样“不能当的东西”有了兴趣,缠问他:“不知公子所言何物,竟有如此珍贵价值?”
苏裕臻摇摇头,再不肯说。凌沐然退而求其次,只得推销起高士骞的当铺来。
“既然公子不愿相告,鄙人也不强求,只是有一言还望公子听一听,公子困在此城也不是个办法,据鄙人所知,本城祥乐街上有家高盛当铺,在城里口碑最好,近年来竟无一例当品损坏的事情,当铺老板也是出了名的细心负责,公子若实在无路可寻,不妨到那里走上一趟,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
凌沐然说完,见对面的人表情里已有了几分动摇,便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朝对面作了个揖,随后便告辞离开。踱出茶馆,向左边走了几步,转身蹿进一条小巷子里,凌沐然擦擦额上的汗,随后开始唾弃起高士骞来。这个人绝对是小心眼的典范,听自己说了他一句坏话,就找了个非得夸他的工作来让自己做。
“完成了?”高士骞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凌沐然吓得一个激灵,随后想到这回自己根本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才稍稍放心,转过身看着高士骞说:“按照那人的说法,似乎有个大宝贝,至于要不要当就看他的了,反正我是尽力了。”
“嗯是啊,到底是贵族人家的公子,还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来当,就先把银子花进去了。”高士骞一边笑着,一边冷冷地嘲讽道。
“什么?”凌沐然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高士骞走到他面前,食指在他头顶心敲了一下:“小傻瓜,你点的那壶茶和四份点心也值五钱银子,要是都像你这般做生意,我岂不是要亏死了。”
哎呀,对了,自己刚才忘记付钱了。看着高士骞无奈的表情,刚才一定是他给买了单吧,凌沐然摸摸脑袋,真真是“拿人家的手软”,就算被骂了一句“傻瓜”,此刻的自己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反而还觉得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似的,痒得很呢。
第八章
接下来,凌沐然死活都不肯再去做这“拉皮条”一般的事情了,高士骞也舍不得再让凌沐然“抛头露面”,刚才看见凌沐然和那个俊俏公子面对面相谈甚欢,却又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高士骞可是有点吃味了,最后是咬着袖子才忍住没冲上去把凌沐然拉回来的。
“凡事都慢慢来吧,急于求成反而误事。”高士骞这话也不知是对凌沐然还是对自己说的,反正这天下午,这“市场拓展”的工作就丢一边儿了,高士骞和凌沐然两人在庆安城里优哉游哉地逛起街来。
“以往我只在祥乐街附近游走,没想到城北也有这样热闹的集市。”凌沐然充满好奇地看着绣坊里一位姑娘用丝线极快地绣出一副鸳鸯戏水图,啧啧惊叹于其手艺之精、速度之快。
“祥乐街上都是大铺子,不少店铺在全国都有分店,规模大了,反而有些掣肘。倒不如这里都是小铺子,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大多都别有一番风味。譬如这绣坊,祥乐街上那几家都是雇上大批女工在工坊里绣,每个人专挑擅长的部分绣,同一个东西一天要绣几十遍,随后把成品拿到店铺里卖,固然是提高了速度,绣出来的东西质量不会差,却也千篇一律,没了灵性。而这里的绣坊虽小,但绣娘的手艺个个精湛,往往还藏了一两手绝活,虽然出活的速度慢,但是每一针每一线都费尽心思,甚至能从成品上看出绣娘的喜怒哀乐,这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高士骞对凌沐然详细地解说,顺便还把自己对于生意的一些见解也融入了进去。
凌沐然觉得高士骞说得挺有道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心里对高士骞有点刮目相看了,原来这个暴发户还是挺有思想的,自己也觉得这里的绣品比起祥乐街上那几家大店铺里卖的要生动得多。
高士骞陪凌沐然逛了几家店铺,看见前面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小吃店,问凌沐然:“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逛?”
凌沐然中午吃得太多了,此刻还饱着呢,生怕再被高士骞塞东西吃,连忙摇摇头:“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饿,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吧。”
高士骞也不勉强他,带着他走到小吃店外面,择了张干净些的空桌坐下,和老板打招呼:“一碗豆腐脑,再来一客青方。”
“唉,好嘞!”红光满面的老板立刻豪爽地应了。凌沐然转过头打量着他,见那老板从一旁的盘子里拿出几块白花花的东西放到油锅里,没过多久空气中就弥漫起一股奇特的味道,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觉得怪怪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呀,能好吃吗?凌沐然对此充满怀疑。
老板左手端了一个青花大瓷碗,里面装着嫩嫩的豆腐脑,上头还飘着亮亮的红油,右手拿了一个青色瓷碟,里面装了四块方方正正的东西,外表已被炸得金黄。两样东西一上桌,凌沐然立刻觉得刚才那种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竟有点臭烘烘的,他拿手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说:“这究竟是什么?怎么气味那么怪?”
高士骞瞅着凌沐然笑笑,拿起桌子上配的酱汁浇在上面,暗红的酱汁色泽鲜亮,显得那金灿灿的方块愈发诱人。高士骞拿筷子夹起一块,对凌沐然说:“这东西叫青方,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臭豆腐。”随后便往嘴里送去,脸上还露出颇为享受的表情来,仿佛吃的是什么珍馐玉馔。
凌沐然瞪大了眼睛,臭豆腐?难道是臭的豆腐不成?闻味道的确是挺臭的,可是臭掉的豆腐不就是坏的么,那怎么能吃?可刚才高士骞分明是把一整块臭豆腐吃下去了,难道这臭豆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古怪之处?
越想越奇怪的凌沐然干脆趴在了桌上,盯着那碟青方细细地看起来。高士骞觉得他那个样子又乖又呆,看起来颇为可爱,笑着夹了一块青方到凌沐然嘴边,催他:“把嘴张开,啊——”
凌沐然看得入神,下意识地就按照高士骞的指示做了,没想到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热乎乎的东西,凌沐然嚼了一口,只觉得口感丰富、层次分明,让人欲罢不能。这臭豆腐被炸得火候刚好,外皮酥脆,里面却是又热又嫩,再配上老板特制的酱汁,鲜、咸、酸、甜、辣五味都恰到好处,而且奇怪的是,越是咀嚼那臭臭的味道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豆制品的清香。
一块臭豆腐下肚,凌沐然的眼睛都亮了,他真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一点点可怕的东西,竟然有那么好的味道。高士骞自然发现了他的变化,挥挥手招来老板,让他再添上一份一模一样的,指着碟子对凌沐然说:“这东西是江南地区的特产,江南一座名为“劭兴”的小城里,几乎家家户户每顿饭都必食,而且还有各种不同的做法。可惜在庆安城里只有这里一家店铺做得略地道些,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真没想到,原来你还挺有见识的。”凌沐然吃了美食,又长了见识,没想到高士骞竟也有这样渊博的一刻,和他心里那个暴发户的形象还真的挺不一样的。
高士骞对凌沐然笑笑:“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常年安于一隅,自我十二岁起,便开始跟着家中长辈游历各地,既是检阅各地分铺,亦能增长见闻,熟知各地风土人情,对将来生意上的拓展也是有利无害。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这天下的人事物却也见识了一二。”
凌沐然听着,心里觉得羡慕,他何尝不想趁年轻,也去游历一番祖国山河,只是家中老的老弱的弱,让自己怎么也放不下。何况母亲整天在耳边念叨,让自己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踏入仕途,这更让凌沐然只能把外出游历的念头牢牢地藏在心里。
高士骞说到这里,老板把食物也端了上来,听到高士骞的话,也跟着应和了几句:“是啊,我年轻时也喜欢出去走走,这青方还是在江南吃到的,当时一尝就忘不了了,缠着那边的师傅学了来,回来后开了这么家小店,赚的钱也就够吃用开销的,但看到不少外乡人慕名来吃,我就觉得这一生都够满足的了。”
凌沐然转头看了老板一眼,见那扎着头巾、满头大汗的汉子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也不自觉的被他感染了,心里那些往昔被深埋的雄心壮志也渐渐涌了出来。凌沐然深知,母亲所想的道路并不适合自己,且不说自己的文章做得一般,难以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就算是考上了,之后无论是在庆安城里或是外放到其他省城,都有着层层束缚和限制,更何况,凌沐然还十分厌倦官场的倾轧风气。
吃完东西,凌沐然一边跟着高士骞往祥乐街走,一边在心里想着之前的那些理想,脸色也时阴时晴。不知不觉已走回了高盛当铺附近,高士骞突然停下脚步,凌沐然没意识到,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
“哎哟。”凌沐然揉揉额头,抬头怨怼地看着高士骞,这人怎么停下了都不说一声。谁知高士骞转过身来,没道歉,先指着前方问他:“你看我们当铺门口那小孩子,是不是你府上的?”
嗯?凌沐然朝高士骞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盛当铺门口,一个小个子和一个高个子几乎胸贴胸地站着,还在互相瞪眼,谁都不让谁的架势。其中那个小个子长了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眼睛瞪得都快占掉半张脸了,正是凌勤勤。
“勤勤,你在干什么?”凌沐然一边向高盛当铺那边走,一边亮起嗓门喊了凌勤勤一声。凌勤勤转过头,看见凌沐然,抹了一把脸就往他这边跑来。“少爷!”凌勤勤跑到凌沐然面前,揪着他的袖子抽抽提提地说:“不好啦,有坏人,坏人来拆我们的房子啦!”
凌沐然一时没听明白,又知道凌勤勤是个越急越乱的性子,只好先把他拉到店铺里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门口那个高个子自然是没空管了,亏得高士骞看了他一眼,发现是凌沐然下午在茶馆遇见的那个人,招呼了掌柜的去接待他,随后急吼吼地跟进了里屋。
“勤勤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凌沐然拍拍凌勤勤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凌勤勤憋了好久才把眼泪憋回去,淌着半条鼻涕说:“今天,早上,有个人,在门口贴了张纸,说让我们在中午前收拾好所有家当,下午就得走人,傍晚就有人来检查,按时走的人家一户给十两银子,不按时走的,当场,当场就把房子给拆了。”
什么!凌沐然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居住了十几年的家即将毁于一旦,而自己这一家人都将面临无家可归的境地,登时脸色惨白,右手猛地排在桌上,愤怒到几乎不能言语。
第九章
带着满心忧虑,凌沐然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娘这两天的身体不好,别被那些无礼的人气伤了。凌勤勤和高士骞都跟在他后面,高士骞临出门前还把掌柜的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再追出去。
还没走到自家宅子所在的小巷巷口,凌沐然便已听到一片哭声。凌家家宅附近的几户人家都被赶了出来,来不及收掇的行李零零散散地摊在地上,男女老少皆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有些人的衣服都破了,脸上还有淤痕,显然是被人动了粗。而这些人身后的宅屋,墙上、门上、窗上均被敲了个稀烂,连屋顶都不曾放过。碎裂的木板和瓦片掉了一地,满目苍凉,惨不忍睹。
见此情状,凌沐然更是心焦无比,担心娘亲也受此折磨,飞奔到自家门口,凌沐然望见两群人成对峙之势,一边是莫伯伯莫姨姨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小心护着的凌夫人,另一边则是一群操着各式铁械的男子。凌夫人站在宅子门口,怀里捧着凌家诸位祖先的牌位,昂首挺胸气势凛然,一字一句地郑重说到:“我凌家先祖乃是大宁朝的开国功臣,先太祖皇帝钦封的世袭侯爷,这家宅之地也是先太祖皇帝御赐的,岂容尔等随意侵犯。”
好强的气势!高士骞在心里暗赞一句,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虽然家道式微,但骨子里的傲气却没有丢。不料那群男子却并未因凌夫人一番话而罢手,其中唯一没有操家伙的人站了出来,掏出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