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我认了！”高士骞握住凌沐然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抹去脸上的灰，最后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凌沐然红红的唇，一边语气轻柔地说：“沐然，你今天回去后和夫人说一声，再收拾几件衣服，明日和我去走一走附近几座城的铺子。”
第十九章
晚上的饭桌上，凌沐然见凌夫人面含微笑心情不错，趁机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向她报告：“娘，高兄邀我明日和他一同去视察附近几个城镇的店铺，这一去大概要费上十来天才能回来，您……有什么要孩儿带回来的吗？”
凌夫人闻言，脸上依然带着浅笑，继续喝着她那碗汤，却许久都没给出任何回应，仿佛根本就没听到凌沐然刚才的话。
一看娘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脸色，凌沐然立刻明白，她老人家心情不爽了。凌沐然咬咬筷子，一阵忐忑不安，缩着肩绷着皮，生怕凌夫人突然冒出一个“不”字。战战兢兢地撑到大家都吃完了饭，凌夫人还是没说什么，直接放下碗筷抹嘴走人，凌沐然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娘亲没有当面反对，兴许就是默认了吧？凌沐然挠挠头，心里对母亲内疚得紧，可毕竟答应了高士骞的，又不好反悔……扯扯耷拉下来的嘴角，凌沐然挤出一个苦笑，看来只能自己多陪点笑脸，多花点功夫，尽量把两边都伺候好了。
晚上还没到入睡时分，凌沐然坐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觉得肚子叫了起来，想起中午晚上两顿饭，由于都面临着极大的心理压力，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凌沐然忍不住同情一下自己，随后把躺在外间床上玩七巧板的凌勤勤唤进来。
“少爷！”凌勤勤嘟着红亮亮的小嘴，蹦蹦跳跳地蹿了进来，亲热地往凌沐然身边拱。凌沐然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暗自得意，就知道隔了一夜，凌勤勤肯定会把要他买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勤勤，你肚子饿不饿呀？”凌沐然做出一副温柔慈爱的样子问道。他深知凌勤勤的性子，这孩子就算吃饱了，只要听到和“肚子”、“饿”有关的字眼，食欲铁定会被勾起来。果然，小胖子摸摸肚子，瘪着嘴“哎呀”一声，可怜兮兮地说：“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凌沐然勾起嘴角：“去厨房吧，我找些东西给你吃，不过动作要轻一点，不然让莫伯伯发现了，又要说你只长肉不干活了。”凌勤勤听见有吃的，只顾着乐了，自然什么都听凌沐然的，乖乖地被他牵着，两个人悄悄地摸到厨房去。
把一团白白的面扔到沸腾的水里，在旁边的灶头上把油烧热，把切成片的香肠倒了进去。凌沐然一边翻炒着，一边想起下午高士骞问他的话，转过头问眼巴巴盯着锅看的凌勤勤：“勤勤，每天我出去后，你呆在家里都干些什么啊？”
“我干的事情可多了。”凌勤勤扒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起床、穿衣服、洗漱、吃早膳、玩，吃早点心、玩、吃午饭、玩、吃下午点心、玩，等少爷回来、吃晚饭……”凌沐然仔细数了数，凌勤勤一天居然要吃五顿，如果加上宵夜，那就是足足六顿，难怪他总觉得近些年来钱用得越来越快，养一个凌勤勤，相当于养两个普通的下人呢！
就算是为了省伙食费，也得把凌勤勤哄到高士骞的当铺里去！凌沐然暗暗下定决心，却不知道高士骞早就吩咐过，他们一家如今的吃穿用度全都记在高士骞账上，没用他凌沐然一文钱。
“勤勤，你一个人在家里玩，也没人陪你，挺无聊的吧？”凌沐然用锅铲戳戳香肠，不确定有没有熟，便夹了一块送到凌勤勤嘴里。小胖子吃得满嘴流油，那里还顾得上和凌沐然说话，随便“嗯”了两声就当应付了。
“嘿嘿，勤勤，不如明天起你就和我一起去当铺吧，那里有很多人能陪你玩，还有吃不完的零食，可比成天闷在家里好玩多了。”凌沐然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对凌勤勤说道。凌勤勤恋恋不舍地把那片香肠咽了下去，听到“吃不完的零食”那几个字，顿时心花怒放，想也不想就点了头：“好呀，我要和少爷一起去！”
见自己那么轻松地就把事情搞定了，凌沐然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手，随后把白菜倒进锅里，和香肠一起翻炒了几下，再把已经煮熟的面捞到装着汤料的碗里，将炒好的白菜香肠浇在上面，挑了量多的一碗递到凌勤勤面前，顺便关照他：“待会儿回去早点睡，既然要和我一起去当铺，明天就不能睡懒觉了。”
“啊，不能睡懒觉了呀！”凌勤勤撅着嘴伸手去拿面，心里很是不满。睡觉睡到自然醒对于自己这样的小朋友的生长发育来说，是极为极为重要的！
凌沐然把拿着面碗的手收了回去，眯着眼威胁凌勤勤：“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吃这碗面了。”一边说着，还一边做出来要把面倒掉的架势。
“我去我去！”凌勤勤赶紧扑了上去，抱住凌沐然拿面的那只手，从他手里把碗给掰了过来，甜甜地笑着向凌沐然保证：“我一定去，我吃完了马上去睡觉。”
看着凌勤勤那灿烂到带了点傻气的笑容，凌沐然无奈地扭过头去：唉，吃完了就睡，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养的是一头猪呢！
第二天早上，对凌沐然来说可算是打出生到现在最忙碌的一个早上了。起床后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凌勤勤弄醒，再跑到柜子旁边打包要带的衣服，本来这该是昨晚的事情，都怪凌勤勤那个小屁孩，硬说自己吵得他睡不着了，凌沐然无奈，只好今天早些起来收拾。
一边理着衣服，凌沐然一边还要观察凌勤勤的动静，眼看坐在床上的小胖子打了个呵欠，身子一点一点有了歪下去的趋势，凌沐然赶紧大喝一声，把凌勤勤从奔向周公的途中拉回来。
打包好要带的衣服，再把凌勤勤今天要穿的衣服放到他床边，凌沐然暗暗抱怨一声：自己绝对不是少爷，简直就是半个娘！然后认命地帮仍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凌勤勤穿起了衣裳。
衣服穿好了，再被湿巾子抹了把脸，凌勤勤总算彻底清醒过来，睁着大眼睛欢欢喜喜地对着凌沐然喊了声“少爷早”，随后便跳下床，嚷嚷着要跑出去用早膳。凌沐然见状把他拉住，背起装衣服的包裹牵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他说：“今日我们起得早了，厨房估计还没准备早膳，我们直接去当铺吃，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我要吃一座山那么多的肉包子。”凌勤勤用手比划了山的形状，凌沐然瞥了一眼凌勤勤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在上面戳了一下，小胖子怕痒地咯咯笑着，往旁边躲了躲……两个人说说闹闹，这一路走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高盛当铺后院门口。
“以后你就从这里进去。”凌沐然指了指大门，凌勤勤早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进去，一进门见到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面摆了好几个大盘子，每个大盘子上都放了不同种类的包子或糕团，堆得高高的，看起来颇为壮观。
“哇，真的像一座山一样诶！”凌勤勤激动得叫了出来，周围三三两两站在聊天的伙计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趴在桌子上蹭啊蹭的陌生小孩，而凌沐然趁人不注意，立刻站到了离凌勤勤最远的地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和凌勤勤的关系。
突然，耳边一阵热气拂过，伴随着的是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促狭语气：“你家小胖子还真有意思。”凌沐然猛地转身，额头正好撞在高士骞的下巴上，扁扁嘴准备伸手揉揉，一只大手已经抢先覆在了额上。高士骞轻轻地碰了碰凌沐然被敲到的地方，随后还特别认真地对着那里吹了两口气，弄得凌沐然又痒又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没事，往后退了一小步。
高士骞往凌沐然身后看了一眼，院子里一片混乱，似乎被凌勤勤闹了个天翻地覆。他拉起凌沐然的手，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后沿着墙根小心地溜了出去。到了门外，高士骞再带着凌沐然走了一小段路，直到祥乐街尾，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说：“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你东西都带好了吧？”
东西是带了，可是……还没吃早饭呢！凌沐然忍着辘辘饥肠，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高士骞微微一笑，让车夫取来脚踏，扶着凌沐然登上马车，钻进车厢。
“好暖！”一掀开车厢前的布帘子，凌沐然就觉得一阵暖风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橘子的清香，他往车厢里扫了一眼，果然见到角落里一个炭盆，里面装的是上好的银炭，还放了几块橘子皮。两人一前一后在车厢里坐下，凌沐然啧啧惊叹了几句，这马车还真够华丽的，座位上都铺着厚厚的虎皮褥子，一左一右还有两个柜子，连车厢壁上都用绒布裹着，无论靠在哪里都暖绒绒的。车厢左右两边还有两个柜子，似乎是被钉在地上的，无论马车怎样颠簸，都不会晃动。
“早就饿了吧，吃点东西。”高士骞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从里面掏出好几包点心来，一包一包拆开放在凌沐然手边，凌沐然有些讶异地一样样看过来，核桃酥、椒盐酥、萨其马……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心下有些感动，凌沐然在高士骞的注视下，拿了一块核桃酥塞进嘴里，红着脸指着另一个柜子随口问了句：“那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
凌沐然怀疑地看了高士骞一眼，小心地伸出手去把门打开，却在看清里面东西的那一刻愣住了，那柜子里放着的，竟然是一套崭新的四书五经。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功课，特意置办了一套，你有空了就可以翻翻，也好向你娘交代。”身边的声音低缓温柔，凌沐然听着，只觉得鼻头有些哽住，他抬头看向高士骞，那人脸上的俊朗笑容如阳光般直直地照进心里。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多的是母亲的苛厉、凌勤勤的依赖、维持生计的重担，凌沐然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样切实地体会到，被人发自内心地在乎和珍惜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第二十章
窝在暖烘烘的车厢里，手边有合嘴的零食，炭盆上用架子摆着一壶始终温热的香茗，凌沐然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翻阅着，美滋滋地开始了他的差旅。对于凌沐然来说，这还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出庆安城，虽然竭力要维持淡定的样子，但还凌沐然举手投足间还是不断地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没过一会儿，他就彻底把书丢在一旁，掀着窗帘子看车外的景致。
马车一路驶出庆安城，上了城外的官道。远离了城内的鼎沸人声，马车驶在宽敞清净的大路上，凌沐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一望无际的广袤田野，还有远处连绵不绝的雄伟山峦，只觉得又新鲜又奇妙，怎么也看不够。
见凌沐然脸被冻得快僵了，还是不愿把帘子放下来，高士骞挪到他身边，两只暖暖的大手伸过去捂住凌沐然冰凉的脸，顺势把他整个人锁在怀里，轻轻地问他：“冷不冷？”
“还好。”凌沐然扭扭身子，把高士骞的手往脸上贴紧些，以往那些汤婆子啦暖手炉啦，全都没有这个“人肉”暖炉舒服！把头再往外探出一些，凌沐然突然惊喜地“哇”了一声，指着外面激动地对高士骞说：“看，牛！”
不就是头牛嘛，你似乎兴奋过头了吧……这些话高士骞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把凌沐然的手拉回来，再把窗帘子放下，高士骞递给凌沐然一杯茶水，微笑着说：“现在先别看了，小心冷风吹多了头痛，你要是喜欢，等事情办完，我们抽一天去爬山，再去那些小村庄仔细看看这些动物，好不好？”
凌沐然乖顺地点点头，他吹了半天的冷风，如今整个身子都浸在暖气里，也觉得鼻子有些湿湿的。一杯热茶喝下肚，把刚才吸进去的冷空气都给驱散了，凌沐然舒服得忍不住打了个颤，随后笑吟吟地看着高士骞。
“干嘛这样看着我？”高士骞见凌沐然咧着湿润的唇，里面粉红的舌若隐若现，竟有一丝香艳风情，顿时觉得嗓子有些干渴。就着凌沐然刚才用过的杯子倒了半杯茶，高士骞一饮而尽，却差点因为凌沐然突然冒出的回答而呛死。
凌沐然舔舔嘴唇，笑得很真诚：“高士骞，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抚着胸口咳了几声，高士骞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沐然，嘴巴张得大大的。凌沐然说喜欢自己？这小子难道开窍了？手里死死地攥着茶杯，高士骞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用尽量冷静平淡的语气问：“什么叫……越来越喜欢我了？”
“嗯……”凌沐然歪着头想了想，慢慢地说：“以前我觉得你这个人粗鲁又吝啬，还爱捉弄人，所以挺讨厌你的。”
有没有搞错，我高士骞可是庆安城赫赫有名的翩翩公子，在待人处事上没有人不夸的，说我粗鲁的，你凌沐然是头一个。至于吝啬，那就更冤枉了，我每年用在救助孤儿寡老上的银子就够你吃一辈子了呢！爱捉弄人？除了你凌沐然，我高士骞还捉弄谁了，再说我那是捉弄么，我那是赤果果的调戏！
高士骞不满地嘟嘟嘴，在心里对凌沐然刚才那句话进行了严厉的批驳，随后问凌沐然：“然后呢？难道我就没好处吗？”
“你要是没好处，我对你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呢？”凌沐然安慰性质地拍拍高士骞的肩膀：“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恶劣了点，但本质上还是很善良的嘛，做生意也很有一套。而且在我家遇到大麻烦的时候，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要不是你，我们一家现在估计就得露宿街头了！还有，我以前对你的态度也不是很好，你却还不计前嫌，认真地教我当铺里的事情……总而言之，我被你的热心和细心打动了，所以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讨厌你了，还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去你个鸡大腿的“一辈子的好朋友”！高士骞咬咬牙，郁闷地敲了一下身后的车壁。亏自己还指望凌沐然能开窍呢，结果闹了半天，他对自己还是只有感激和普通的友情嘛！勉强地抿起嘴挤出一个笑容，高士骞无力地说了个“好”字。
凌沐然奇怪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高士骞，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