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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背著满满一篓药草,迎著落日余晖,急急忙忙往家中赶去。
今天走得远,回来晚了些。想必,又要看阿紫脸色。
远远望去,只见一道隐隐炊烟,从木屋的方向升起──是阿紫蒸了饭,在等他归家。
心中欣喜还未来得及浮现,夏生忽然觉得胸口剧痛。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几乎是在顷刻间,冷汗便布满了全身──
阿紫出事了。
妖狐虽将他魂魄从影中分出,又为他重造身体,但两人之间,仍有精魂互相缠绕,无法分离。
所以,阿紫和他若有一人身亡,另一人也不能活在世上;有一方遭遇剧变,另一方必有强烈感应。
夏生弃了背上药篓,惊惶失措的从地上爬起来,拼命朝所居住木屋的方向,拔足狂奔。
如影随行番外之肉白骨(7)
总算来得及。
阿紫一身紫衣尽裂,长发凌乱,脸色惨白的跪在尘埃中。阿紫的身旁,立著个年轻清秀的道人。
道人紧握的右手内,隐隐透出股寒气紫烟。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身体适才强烈的感应,夏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情。
夏生跑到阿紫的身旁扶他,情急得几乎落泪:“阿紫!你怎麽样了?”
“……我没事。”阿紫看了他一眼,伸手就将他推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神情冷淡,“夏生,你不该这时候回来……你走吧。”
“你要我走?阿紫,你要我走到哪里去?”夏生听了他的话,再忍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哈哈哈……这天大地大……”阿紫却不看他,仰头长笑道,“夏生,你去哪里都好。”
“经上仙点化,我已经,决意追随上仙修行……妖之道,终究比不得仙正途。所以,我连以前所炼妖珠都交出了,从此斩却往事孽缘,七情六欲,从头开始。”笑声甫停,妖狐目光深邃的望向夏生。
仿若,要将夏生的模样,一刀一刀刻在心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对了,等你右手长齐,就去那村子做个草头郎中也不错……但记得,你不老不死,所以在同一个地方,至多待上十年八年,一定要搬迁一次。还有,千万要爱惜自己,不要受刀伤剑伤……你这身子终究比不得活人,我这一走,就再没有法子替你治疗……”
“你不是执意离开了吗?!还罗嗦这麽多?!”夏生越听越冷,全身都打著颤,死死盯著对面的阿紫,已是泪流满面。
是啊……若非阿紫自己愿意,纵然是大罗真仙,也万难逼出其体内的狐珠。
阿紫别过眼,看了看旁边站著的青羊宫主,强笑道:“上仙,我们走。”
相处二百年,夏生的性情,他再明白不过……那麽至诚老实的一个人,只要别人随口骗骗,就会轻易认了真。
而阿紫,是最擅长变化骗术的狐。
“等等!”夏生擦去眼角泪水,冲上前去,左手一把拉住青羊宫主的衣袖,“道长,我还有话要说!”
青羊宫主有些疑惑的停下脚步,望向夏生。
却见夏生眼内出现一抹凶恶杀机。他仍是白骨的右手,迅速拔出腰间采药用的镰刀,狠狠朝青羊宫主当头劈下。
青羊宫主面对这突出其来的一击,急忙侧身让过。与此同时,用拂尘割断了夏生拉住的那幅衣袖,有些狼狈的後退躲避。
但即使是如此,他的左肩已被夏生手中药镰,划出条浅浅割伤。他皱了皱眉,捂住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处慢慢泌出。
一旁的阿紫见如此变故,不由惊愕万分,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我不能,没有阿紫……就算阿紫不要我了……我还是,不能没有他……”夏生双目赤红的瞪著青羊宫主,举著带血的药镰,神情狰狞似恶鬼,“杀人也好,堕入地狱永不超生也好……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不要说了!夏生,不要往下说了!!”
阿紫哽咽著走到夏生背後,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你怎麽能这样做……完全都不像你了……我不会离开你……人间也罢,地狱也罢……我再也不放手……”
“……阿紫。”
夏生有些迷惑的呢喃,右手一松,带血的药镰闪著寒光,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夏生脸上的狰狞神情迅速褪去,化做一片幸福恬淡。他闭上了眼睛,唇角微扬,轻轻道:“阿紫。”
适才,夏生的神情狰狞得近乎恶鬼。然而此时,他靠在阿紫怀中,面容安详平静,似拈花微笑的佛陀。
“上仙,请将我和夏生一起封印吧。”阿紫俯下身子,旁若无人般,吻了吻夏生的唇,“无论将来怎样,无论到了哪里……我们永远不分开。”
夏生,现在我终於明白……你对我,是这样在意,这样的爱著。
就如我对你一般。
好在,明白得不算晚。
“你们这样……似乎,我倒成了苦苦相逼的恶人。”青羊宫主轻轻一笑,松开捂住伤处的手,左肩的伤口迅速愈合,刹那间连痕迹都看不到。
“上仙?”阿紫紧紧搂住夏生,对青羊宫主此时的态度有些疑惑。
“我不是什麽上仙。只不过,是个由神人私通而生,不神不人的弃子罢了。”青羊宫主慢慢走到阿紫和夏生身边,“过去,我曾非常痛恨这身,让旁人憎恶畏惧的法力。不过,最後还是慢慢学会利用它。”
“和你们一样……我也看不到,自己的将来会驰向何方。”青羊宫主笑著,“所以,只有用尽全部力量,把握住眼前的一切。”
阿紫和夏生愣愣的听著,都有些发怔。
“那麽,打扰了。”青羊宫主将手中狐珠递给阿紫,朝他们躬了一躬後,转身离去。
如影随行番外之肉白骨(8)完结
“上仙就这般走了,又要如何向陵王孙交待?”阿紫握住手中失而复得的狐珠,终觉有些过意不去,朝青羊宫主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青羊宫主慢慢回过头,看看阿紫,又看了看夏生,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促狭:“可不是……我本来想放过你们,现在却有些後悔了。”
夏生听他这般说,背上又起了层冷汗,神情紧张的死死攥住阿紫衣袖,再不肯放。
“哈哈哈哈……骗人的,说笑罢了。”青羊宫主见夏生竟认了真,笑得好一会才直起腰来,“陵王孙那边,随手弄个东西糊弄他就是……顺便,还可以给他一点教训。那小子的嘴脸,真让人看了讨厌。”
“如果处处受到尘世俗物牵制,顾虑重重,不能随心所欲、快意人生……来凡间走一遭,又有何兴味乐趣……哈哈哈……”
青羊宫主说完後,迎落日长笑而去。步履如风,衣袂翩翩。
直到再看不到青羊宫主的身影,夏生脸上紧张神情才逐渐消散。他靠在阿紫怀中,终於舒了口气,只觉全身顿时脱力。
“喂,夏生。”阿紫扳过夏生的肩膀,和他额头抵著额头,鼻尖对著鼻尖,轻轻闭上眼,“适才,你怎麽会那样想,怎麽敢那样做……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柳夏生。”
“并不是第一次……”夏生咬了咬下唇,睫毛微微颤动,“这是我第二次,那麽强烈的想要杀人。”
“哦,那你第一次想杀的人,是谁?”阿紫有些好奇。
“……裴师父。”夏生沈默片刻,终於吐出了这三个字。低垂的黑眸中,全是负罪难过。
抚养他长大,教他读书识字,待他如亲子的恩师……但是,在师父劝他放弃火场中的阿紫时,他是真的很想,就这样杀了师父。
他的心,原来可以这般丑陋。
他不敢想象,失去阿紫的自己,究竟会变成怎样可怕的模样。
“阿紫,不要离开我。”夏生伸出舌头,胆怯而笨拙的,主动舔了一下阿紫的唇。
无论到了什麽地方,无论发生什麽事情,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想要一直留在阿紫身边。
哪怕碧落黄泉,时间洪荒的尽头。
阿紫没有回答。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夏生的下颔,望入那对迟疑痛楚的眸子,吻上那冰冷颤栗的唇。
二人,唇舌抵死纠缠。
夏生只觉被阿紫吻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但胸口,却是满满的充实。
夕阳,将两人紧紧拥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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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陵王府。
陵王孙被几名美姬簇拥著,坐在偏厅的盘龙红木椅上,望向立在身旁的青羊宫主,得意道:“没想到宫主这麽快……原本,迟个一两日,也不是不可以。”
“哪里。小王爷有命,在下自当速速达成。”青羊宫主微微一笑,打开脚边带来的一口大箱子,“这就是那肉白骨。”
陵王孙站起身,走到跟前去看了看,只见里面凌乱堆著些半朽的骷髅白骨,觉得恶心,连忙偏过眼去,望著青羊宫主笑道:“这东西,荒郊乱葬岗遍地都是,宫主若是存心欺瞒,怕也使得。”
“说得是。贫道正是想著小王爷,会有此疑问。”青羊宫主拍了拍手,令傍边侍候著的小道士,捧著个罩著红布的托盘,来到陵王孙面前。
青羊宫主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托盘上,放著一颗人头。
人头面容肌肤莹莹,双目紧闭,黑色长发如蛇般,盘在断了的颈项处。虽看上去毫无生命气息,其绝色容颜,却依然足以令人屏住呼吸。
正是昨夜,令陵王孙辗转思慕,心惊胆寒的美人。
如受了某种盅惑般,陵王孙伸出手,仔细摩挲著那冰冷细致的面容,轻叹道:“宫主……我只是要你去收服他,并未曾说过,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却只见那死去的人头蓦然睁眼,张开嘴,一口死死咬住陵王孙的手指。
“……啊!!!!”陵王孙恐惧的大叫著,拼命想抽回手。
但那人头越咬越紧。陵王孙只听见自己骨头迅速被咬碎的声音,只看见鲜血如泉般,从笑得狰狞的人头嘴里涌出。
“小王爷,小王爷您怎麽了?”见他疯狂大叫,脸色惨白,旁边有美姬上前,将他扶住。
“他咬断了我的手指!他、他……他还活著!!”陵王孙握住手指已断,鲜血横流的右手,跌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恐惧得全身发抖。
“究竟怎麽了……小王爷,您是不是看错了?”前来扶他的美姬,声音听上去有些诧异。
陵王孙听了这句话,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神仔细打量──
他的手指,仍完好无缺的长在手掌上。
“看来,小王爷不宜接近此物,否则,极易被心魔所魇。”青羊宫主忍著笑,朝陵王孙躬了躬身,“那麽,贫道告退。”
见陵王孙仍坐在地上,怔怔的发著呆,青羊宫主也不待他回答,便提了地上箱子,领了小道一起离开。
出了偏厅,青羊宫主仰起头,只见星辰满天,低声道:“妖狐,你们看把戏,可看够了?”
半空中,有笑声渐渐远去。
完
如影随行番外之不祥人(1)
望归镇,位於江南一隅。虽是小地方,却也算得上物产丰饶,自给自足。
这天,十三四岁的少年如往常般,弓著身子,蹲在家门口弄蚂蚁。
“葆初哥!葆初哥!!”邻家小妹晃著两根粗长的大辫子,跑到他身旁,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兴致勃勃,“我爹杀猪呢,快跟我去。等爹杀完,我让他把最好的猪下水给你。”
少年抬起头,露出张比女孩子家还要精致俊俏的脸。他目光呆滞的看了看邻家小妹,慢慢笑了:“小、小妹……我不去……”
“哟,怎麽不去?”葆初身後的门,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个挺著大肚子,姿容有几分妖娆的女人。
女人走到葆初身旁,伸出手揪住他的耳朵,就狠狠往上提:“你这傻子,人家小妹好心,还不快去!”
“姨……哎,您别这样、别这样……”小妹看著少年洁白贝壳般的耳朵,被拧得从红到紫,心中老大不忍。却又人小胆怯,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搓手,小心翼翼的求著情。
八岁那年,葆初的亲娘去世,爹娶了後娘进门。从此,家中洗衣做饭,担水劈柴,大小杂事都落在了葆初尚稚嫩的肩膀。
十岁,因为一场大病,又没有得到及时的照顾治疗,葆初被烧坏了脑袋,变得痴痴傻傻,直到如今。
葆初好的时候,後娘尚对他嫌东嫌西。这三四年来,又只会蹲在家里吃闲饭,更是越看越不顺眼。
虽碍著左邻右舍和自家丈夫的面子,未曾刻薄葆初的口中食、身上衣,但动稽打骂,却已是常事。
葆初被提著耳朵站了起来。他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只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蕙儿,阿初有病,别跟他计较。”葆初的父亲程倌推著卖货平车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放下车子,跑到他们身边劝解。
女人松开葆初,朝程倌忿忿不平道:“你在嫌我这後娘,教训得不是?”
“哪能呢。”程倌陪著笑,走到女人身旁轻言细语,“我是怕你生气,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说完,他又转身走向葆初,揽住儿子瘦弱的肩膀:“爹现在正好有空,就陪你一起去。以後,别再惹你娘生气了。”
这後娶的填房,家里亲戚多,在镇上聚得人缘,生得又有几分姿色。除去脾气坏些,对程倌这种小商贩来说,还算得上称心。
所以,程倌心底虽疼著傻儿子,却也不愿开罪後妻。更何况,如今她腹中怀有自己的骨肉。
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无话可说,转身回了屋。
葆初摸摸被揪疼的耳朵,仰起脸望向程倌,不说话,黑亮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儿,满脸喜悦──
爹心里是对他好的,他知道。
“阿初,瞧你那模样儿……”程倌揉了揉他披散至肩的细柔长发,爱怜的轻叹,“……笑得多招人疼。要不是有了这个病,若能多读些书,再长大些,怕是连高门绣户的小姐都配得上。”
“才不要葆初哥娶小姐。等我长大了,要嫁给葆初哥。”小妹一边领著他们往自家走,一边对著程倌调皮的做鬼脸。
程葆初睁著那对清澈的黑眼睛,呆呆望向小妹,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程倌勉强笑了笑,看看儿子,心底却开始有些发愁。
小妹年纪尚幼,才说得出这种话……过几年葆初就成人了,他又呆又傻,就算顶著张漂亮的脸,有哪家的女孩子愿意嫁?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小妹家的前院。
家家户户若杀猪宰羊,按此间风俗,必将其下水分送给周遭邻居,算是件不大不小的盛事。
前院里聚满了人,一头活猪被倒吊在中间木架上,已割开颈部。猪身底下摆著个大木盆,哗哗的接著猪血。
往常遇上这种事,都是由程倌来拿赠物。葆初,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看著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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