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茹,你好好歇着,我和银花去干活,回头看能不能给你带碗粥来半夜吃。”丁香和银花抖开被子给沙莎盖上。
“嗯。”沙莎闭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不知怎的,她现在睡意上头,只想昏天黑地大睡一场。
见香茹神情困倦,丁香和银花快速收拾好,踮着脚尖离开房间,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沙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并且逻辑贯通。
她梦到自己在诊室里给病人开食疗补方,病人向她推荐了一个绝妙的旅游去处,于是她利用难得的假期去了一趟。在山间行走享受美景时,脚下不慎,跌了一跤,导致轻微扭伤,幸好有村民路过将她送到医生那里医治。
在那里她看到了医生名唤大妮的大女儿,才只有十岁,明明家境尚可,却身材干瘦脸色蜡黄,有营养不良的嫌疑。身上穿着明显过大的衣裳,长长的袖子卷到肘部,没有口罩和隔离衣,直接暴露在各种致病菌中,冒着极大的传染风险为病人们端茶倒水。
沙莎亲眼看到一个在大堂候诊的病人咳得喘不上来气,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浓痰,就吐在大妮的脚边,而大妮却仍然体贴的为对方抚胸拍背,一点都不在意。沙莎却只觉一阵心惊肉跳,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个儿童来做护士的工作,医生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沙莎排队等到医生给自己看了伤,开了药膏,而来帮她敷药的仍然是大妮。这时,门外一阵喧哗,只听锣声喧天,有人在街上大声宣告宫里遴选宫女,让有适龄女儿的村民家里都做好准备。
沙莎还正奇怪这年头怎么还会有封建制度下的遴选宫女的事,又有信差上门,给医生送来封信。信是在宫里当差的远房亲戚送来的,说是女医馆缺人,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要是出个女儿的话,只要正式入了宫,她就有办法调到身边,并让姑娘做上医婆,满二十岁时就能离宫回乡嫁人。
医生还在犹豫不决,继母在旁边撺掇,她劝医生把大妮送进去,下面妹妹年纪小,她年纪最大,懂事,好调教,一旦成为医婆荣归故里就是光耀门楣。医生被说服了,立刻,形势大变,哭哭啼啼被送上进京马车的居然变成了沙莎自己,而送选名单上记录的仍是何医生家大女儿何大妮,夜里在驿站休息时,沙莎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何大妮那面黄肌瘦的脸。
抵达京城进入皇宫……战战兢兢的通过了层层筛选考核……跟着学习宫规……被安排岗位……来到太医院女医馆……换了个名字叫香茹……见到了那位厨房头头的远房亲戚……做了最低等的杂役丫头被压榨劳动力天天早起晚睡至今已四年……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沙莎从梦中苏醒,睁开了眼睛。
重生 第2章(上)
太医院的规矩,进来的下人都要另起名字,用中药材做名,所以自己叫香茹,那两个丫头叫银花和丁香,都是药材的名字。香茹香茹,不是香炉更不是香菇,如果没记错的话,香茹是药菊科植物的全草,清热利湿,治中暑吐泻等症。
不过想也知道,与父母给孩子起个好名字的期望不同,对太医院来说,香茹只是个代号,一个遵照太医院规矩而起的代号,没有别的意义。
沙莎从被子里伸出头来无意义的四下张望,满室黑暗沉寂,大炕就在窗户下面,外头却没有月光照进来,左右两边只有舒缓沉稳的睡息,侧耳细听,室外没有动静,又没有时钟,根本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沙莎睁着眼睛一边回忆着梦境一边在寂静中沉思。
刚才的梦是天意么?给她身体原住民的人生记忆,让她有活下去的资本,至少不能叫错人名和弄错本职工作,不然宫里步步杀机,像她这样最下等的丫头,随便来个上级都能让她半死不活。
沙莎闭上酸涩的眼睛,强忍抽泣粗重的呼吸,两颗泪水从眼眶里滑出,滑入鬓角洇湿了颈下一小块枕巾。
沙莎这个名字已是过去,八成已从公民户籍资料中被删除,现在她是香茹,在厨房打杂的下等丫头何香茹,再也不是那个专业出众一年要接两三次猎头电话的临床营养师沙莎。
白天的心理建设根本不及此刻对心理和情绪的巨大冲击,沙莎将头埋进被子里死咬着嘴唇默默流泪,她为父母哭,为亲友哭,也为悼念前世美好人生而哭。
一直哭到没有泪水可流,沙莎才用衣袖胡乱的抹了抹眼睛,重新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
好了,不能哭了,皇宫不相信眼泪,她还得好好活着不是么,总要对得起这么个年轻健康鲜活的肉体,今年才十四岁,比前世的自己足足小了一半啊,怎么样也要活过二十八岁才够本呀。
虽然这个世界年代国号都很陌生,但穿越嘛,起码是在一个跟中国封建皇朝时代相类似的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重生,没给扔到什么奇怪的世界去就该感谢天恩了不是吗?
不过眼下有个问题觉得奇怪。
梦里说,哄她入宫的条件是让她做医婆,将来回家后好光大门楣,可实际上千辛万苦进来了才发现直接就是做了厨房杂役,至今四年,别说医婆们住的院子,就连药房的大门都没见过什么模样,要是不能进药房做宫女,谈什么做医婆。
入宫做宫女这事根本就是上了当,不过是当初说的话好听,又正好给了继母一个彻底抛弃继女的机会,要不然真正的小香茹还在家里做个小护士,说不定哪天就从病人那里感染到严重的传染病一命呜呼。
她才不信继母会在家里真心盼望她做到医婆早日还家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鸿运罩顶,让她做到医婆衣锦还乡,对家里来说,根本就是个白捡的荣誉。
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家里有没有她这个人完全不重要,她不在继母眼前碍眼才最重要。
当然,她也能理解,在这样一个生产力不发达的世界,家里多个跟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当家主母当然不乐意天天见到在自己眼前晃悠,就算每天只有粗茶淡饭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养着,可这米面布油什么的也要钱买呀,有这钱干什么不行,何必花在继女身上。
沙莎明白这个道理,但以前的何大妮却不明白,她每天辛苦劳动只为得到家长的认可,希望得到大人的爱护,只可惜到头来仍然是个可怜的小透明。
现在沙莎占了这个身体,以前的事跟她无关,所以她并不怨恨何家,不过何大妮遗留的记忆告诉沙莎,大妮更名香茹进了女医馆见到那个远房亲戚后发现对方并没有信守承诺将自己送进药房,而是把自己留在厨房打杂时,曾经有过疑问和期待,但一次次的鞭子和责骂终于磨平了她的锐角,安分守己的做着指派下来的所有工作,再不想进药房日后做医婆的事。
香茹认命,沙莎却不想认命,香茹的记忆告诉她,医婆年满二十岁就可出宫还乡嫁人,这是本朝建国时由第一代医婆向太祖皇帝讨来的恩典。而其他的宫女们则必须在宫里做到五十岁才会放归原籍,把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毫无谋生技能的女人重新扔到社会上,那是多么凄凉残忍的一件事。
依据这仅有的一点线索,沙莎觉得,医婆简直是宫女中前途最光明的职业,不但能早早的离宫,离宫后只要有一日仍在行医,就能吃一日的皇粮。她当然不是稀罕皇粮的待遇,而是离宫的权利,她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姑娘,谁乐意把大好年华都浪费在没有出头之日的皇宫里。
但眼前的难题是,她要怎么从厨房跳入药房?药房掌事方姑姑与厨房掌事容姑姑可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一个没弄好,可就里外不是人,惹来一身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身体已经十四岁了,要是十五岁还没能进入药房被现任的几位医婆看中收作弟子,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她需要一个改变命运的转机,她绝不甘心在皇宫里做一辈子的宫女,她一定要跳槽。
以前的沙莎,现在的何香茹不再不安和恐惧,睁着清亮的眼睛,静静的等到天明破晓时。
卯时又叫日出或破晓,指太阳冉冉初升的时间,也是宫人们通常起床的时间。
香茹半夜从梦中醒来后就再没睡着,只靠着这个身体长久以来养成的生物钟的引导,她在卯时前就从被窝里爬出来,趁其他人都在睡,没人和她抢便所,她抓紧时间把自己料理干净,换下来的脏衣服用木盆装着拿去外面井边清洗。
她知道那个梦是告诉自己属于沙莎的灵魂已经与何香茹的身体完美融合好了,她是沙莎,沙莎是大妮,大妮是香茹,香茹现在是她。
从未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中手洗衣物的自己表现很自然,沙莎和香茹不分彼此。
井水很凉,室外温度也凉,如今早过中秋,将近深秋,冬季已不远矣。
她把一盆子的衣物全部洗涤干净并在院子的一角晾晒好,这叫她再次知道,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已然沉淀在大脑记忆皮层深处和全身肌肉的每一个细胞中,自然而然的引领着香茹做她想做的事,俗称“惯性”,而新生的自己只要遵循惯性,就能无缝对接的开始新的生活,姑且算是重生来的第一件好事。
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天井格局,北房和东西厢房各有三间房,无耳房,南墙下有三个灶台,灶的一边是水井另一边就是出入院落的门户。
香茹睡的是东厢房左手那间,一个屋子住五个人。
她晾晒衣服时所有屋里的丫头们也都陆续起床,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和香茹同一间屋子的丫头们见香茹已经忙开了,都友好的向她道早安,也有人问起她的身体是否康复,丁香和银花过来探她额头,已经完全退烧,她俩终于放心。
早上时间紧,没有时间烧热水,住在这院子里的所有四十五名下等丫头都只能就着井水梳洗打扮,冷水往脸上一扑,什么睡意都被冷跑了。
互相帮忙着梳好头化好妆,香茹前世压根没梳过布包髻,但在“惯性”的帮助下,她并未表现出任何生涩,而且这时她也想起来,只有厨房里的人才梳布包髻,就是用绢布把梳好的发髻包裹起来。这自然是为了卫生考虑才立的规矩,毕竟没谁愿意在饭菜里吃出别人的头发。
梳妆完毕,在厨房里做事的下等丫头香茹、丁香和银花等十一人急奔工作岗位,点火烧水,再过一会儿,在另个院子住的四位厨娘也陆续到位开始做早饭。
厨房灶多,既有烧菜用的大灶也有煲汤用的小灶,女医馆厨房虽然面积不大,可大小灶台加起来同时能烧八壶水。
等其中一壶完全烧开了,香茹提下来飞快地离开厨房,转回女医馆深处的住所方向,但并不是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跨过小门后走了另一条小路,走了一段后再拐弯上了夹道。
夹道是由两道高墙形成的狭窄走道,不过香茹走的这条小道只有左手边是一排高耸的院墙,右手边的高墙上有间隔而开的院门。
这些小院子仅有三间房,别看面积不大,却地位最高,女医馆所有的掌事姑姑都住在这里,一人一间院子,互做邻居却又从不串门。
厨房头头容姑姑住的院子在中间,就是那个在梦里看到的只用一封信就把何大妮给哄进宫来非打即骂的更年期女人。
这是在香茹走到容姑姑房门前时自动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内容,是这身体原本的记忆。
力道适中的在门框上敲了几下,用略大点的声音在门外恭敬地说一声,“容姑姑,香茹送热水来了。”
然后,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应声,自行推门进入,穿过堂屋来到左手睡房,将水壶放在盆架旁的地上,再将架子旁的水桶提到外面打来半桶冷水,热水冷水兑成一盆温水,把架子上的洗脸巾扔进盆中,这才端着走到床前放在床头的凳子上。
先把床帐束起,就见到被窝里躺着一个面色无华的中年女人,一眼即知是肝血不足五脏失调之症,散在枕头上的头发有枯黄之感,夹杂着丝丝白发。
女人瞅了香茹一眼,懒洋洋的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香茹握臂扶肩,用全身的力气把这个状似娇弱无骨的女人扶着坐起来,给她披上件外衣,盆里热手巾拧成半干,双手递给她,等她敷脸。
容姑姑连敷三把,然后接过香茹递来的漱口盐水润润口腔,完事后才端着最后一杯白开水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而香茹则抓紧时间从衣柜里给容姑姑拿今天穿的衣服。
容姑姑喝罢了这晨起的第一杯水,放下杯子,掀起被子下床,在便所里方便完,出来又洗一趟手,由香茹伺候着更衣,然后在窗下梳妆台前坐下梳头、化妆。
左看右看都打扮好了,容姑姑坐在镜前微微侧头,斜望身后侧的香茹,淡淡的道:“跪下。”
香茹一声不吭双膝落地,低下头,背部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容姑姑摸着刚刚梳好一丝不乱的发髻,慢腾腾起身,从枕头后面摸出根三尺长的藤条鞭子,缓缓转过身来,不由分说地就一鞭子抽到香茹身上,边打边骂。
“小贱人,皮厚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生病?要不是老娘想办法让你进宫,你现在还在乡下种田呢。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死贱人。”
细细长长的藤条鞭子一下下的打在香茹身上,香茹咬牙默默承受。从她跪下起她就知道要挨打,这当然也是“惯性”的结果,从记忆中得知这是常有的事,容姑姑稍有不高兴就拿她出气,比继母打得都狠,从入宫起到现在,打了四年,硬是练出了一身贱骨。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
以前的何香茹对容姑姑异常惧怕,害怕就容易犯错,犯错就要挨打,打过后更怕,于是恶性循环。
现在的香茹自然不想重走老路,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哪有再天天乖乖挨鞭子的道理,她迟早要想办法远离这个老妖婆的身边。
MD,她一定要跳槽!真TND的疼!
香茹低着头张大嘴巴,狠狠地吐出一个无声的呻吟,而身体依然保持正跪的姿势,直到容姑姑“晨课”完毕。
“快滚,去端早饭来,慢一点小心我的鞭子。”容姑姑把鞭子放在梳妆台上,重新坐下,慢条斯理的对镜整理发髻,看有没有弄乱。
香茹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踮着脚尖飞快离开这间屋子,合上房门后,她才终于有空安抚一下火辣辣疼的背部肌肉,龇牙咧嘴一路小跑着赶去厨房。
厨房里厨娘们已在做早饭,另有几人在布置咸菜和拿餐具,大灶台上熬着两锅不同的粥,热气从锅盖边缘溢出来,一下下顶着锅盖发出“噗噗”的声音,带出阵阵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