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哝一声,“好丑”,伸手去摸它,他却笑笑起身了,迹部一急,叫他,“阿青!”
梦到这里就断了,迹部头疼得厉害,整个人疲累得很,想起梦中的情景,身体一阵一阵起着红潮,酒精在体内挥发,他陷在迷乱之中,侧过身将脸贴在枕头上,身子微微地蹭着被子,然后将手伸到内裤里面……
那个晚上对迹部景吾来说是一场荒唐的春、梦。
没多久,那个人就出事了。他去参加了葬礼,礼貌地安慰着安泽夫妇,然后面无表情地坐进车子回程,按下前座与后座之间的隔离窗,他将自己隐在阴影中,他没有悲痛欲绝、念念不忘的资格,感情也没有深到那种地步,在荷井青、不二周助和他三人之间,他是那个站在阴影中的人,任凭外面阳光倾城,那也是跟自己无关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但看到那帧《雪之舞》的照片的时候,脑海中又清晰地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其实照片拍的是日本神道教寺,大雪,参天的古松,肃穆的古寺,三个白衣的僧人撑着伞走在大雪的走道上,大约是去做早课,整幅画面静到极致,有禅的味道,跟那个人居然那么相似。
迹部才忽然惊觉,疼痛虽然不剧烈,却一直缓慢地持续着。
NANA(一)
阿青醒来是在女人的床上,那女人背对着他,□着大片白皙的肌肤,棕色的大波浪长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他环顾了一圈,似乎是在酒店的高级套房,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裤。他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洗手间。
洗手间的玻璃镜里,映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耳上打了好几个环,矫健的身上纹满了刺青,敦煌壁画一般深情妖娆。
一双涂着鲜红蔻丹手抚摸上他结识的胸膛,属于女人的馨香从耳后传来,镜子里,映出从身后抚摸着他的女人,穿着酒店的浴袍,高挑,美艳,漾满风情,眼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寂寞,看着镜子中的阿青有些着迷地说:“真是漂亮的纹身,让很多女人疯狂吧。”
阿青没有说话,拉下她的手,走回房间捡起地上的衣服开始穿起来。
“要走了吗?”女人坐到床边,看着他问。
“嗯。”
女人打开钱包,拿出一叠纸币递给他。阿青抬头,面无表情地接过钱,塞进裤兜里。女人送他到门口,笑眯眯地说:“下次休假还会来找朝的,朝不要忘记我哟。”
阿青走出酒店,外面是灯红酒绿的大都会。他现在叫藤本青,二十一岁,孤儿,联考落榜后来到东京,白天在超市打工,每周三个晚上在酒吧做dj,偶尔化名为朝赚外快,酒店里的那个女人就是他的顾客之一。
走过一条布满陡峭斜坡和山壁的老街,就是他的租屋,屋子靠近东京湾的工商业集中区,是由仓库改造成的,虽然简陋,但很宽敞,而且因为周围没有住宅,所以无论干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来投诉,租金又便宜,藤本青自来东京起就一直住在这里,房间里东西不多,倒是有不少奢侈品,都是他那些有钱的女客人送的,房间里最醒目的就是那架爵士鼓,那是藤本青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购置的,对藤本青来说,社会的肯定,女人的爱语,看起来欢闹的同事聚会,相互扶助的邻里……通通是没有意义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骗局,只有在疯闹的鼓点声中,他才能够将心底被父母抛弃的怨恨,人生于世的孤独,彻底发泄出来。
这个人,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比谁都脆弱。
阿青随手拿了一张cd放进cd机里,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打开,房间里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电吉他、贝斯和爵士鼓的混音,在劲爆的音乐声中,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女声透墙而出,柔美空灵的歌声与乐器一柔一刚,杂糅得天衣无缝。阿青愣了愣,拿起那张cd外套,封面上四个俊男靓女——TRAPNEST。
阿青将cd封套放下,走到窗边,因为周围没有遮挡物的关系,他能够轻易看见远处东京湾的灯火,繁华如昼,身后乐声倾城。
阿青保持着藤本青的生活规律,闲暇的时候也会练习练习爵士鼓,老街上的孩子有时候会来他房子前面的空地玩,有一次他打爵士鼓的时候,发现一个男孩子踮着脚,扒着窗户着迷地看着他,等到阿青停下来,看过去的时候,他又忽然跑掉了。几次之后,男孩终于鼓起勇气问阿青,“你……你是乐队的吗?”
当阿青告诉他不是的时候,他明显非常失望,“啊,原来不是啊,本来还想求你带我去看看乐队的训练呢。但是——”他的眼里又放出光来,手舞足蹈地说,“我觉得你的鼓打得超级棒的哦,对了,你可以组建自己的乐队啊,就像TRAPNEST那样,以职业乐队出道,然后全国巡演——”
“TRAPNEST?”
“啊,你也知道TRAPNEST吗?”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们超级厉害的,我最喜欢莲,当然巧也很厉害,他是队长嘛,但我最崇拜的果然还是莲,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像莲那样厉害的天才吉他手的!”
以后,这个叫虎次郎的小孩就常常跑到阿青屋里来看他打鼓,阿青也慢慢知道,他是老街寿司屋的儿子,明明才小学五年级,却已经对朋克文化头头是道,性格开朗跳脱,一拿起书却像焉了的茄子,但只要一提起喜欢的乐队又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有一次看完阿青打鼓,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可不可以教我打鼓?”
阿青略略有些诧异,“你喜欢的不是吉他吗?”
小孩闻言跳起来说:“我喜欢吉他是没有错,可是我觉得打鼓也超级有型啊,以后作为一个乐队王牌的话,什么乐器都要会吧——”然后他慢慢地鼓起脸,往外吹着气,“而且,我妈说只有我考上帝光国中,才给我买吉他,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嘛——”
阿青笑出声,“可以哦。”
阿青对小孩子总是多点宽容,也使得,以后阿青这所乏人问津的住所常常充斥着小孩的大呼小叫。虎次郎对阿青的称呼也迅速地从一开始“喂”变成“青大哥”,这孩子虽然咋呼,但对于阿青所教的却非常认真地在学。阿青空闲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候晚归,看到小孩趴在房子前面的石板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看见他便跳起来,总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藤本青的外快阿青已经停止了,倒是接到过几个女人的电话,都是找朝的,当阿青说“抱歉,我已经没有再做这一行了”,那边明显流露出失望的情绪,“那还真是可惜啊,很想念朝呢。”
说来,尽管是金钱交易,但藤本青和这些雇主的关系倒是不错呢,样子虽然冷冷酷酷的,却意外的体贴,也并不像有些同行,一边享受着女人带给他的金钱,一边轻视着这些轻浮的女人——或许是因为这些花钱买情爱的女人其实跟藤本青一样,内心非常非常寂寞,只能在陌生人的体温中获取慰藉。
那天酒吧打烊之后,阿青走夜路回去,经过一个僻静的小巷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叉着腿坐在地上,身上一套并不是很合体的西装,乱七八糟的,沾惹了灰尘,脸上青青紫紫,嘴唇也破了,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啪一下打开一个硕大的金属打火机,幽黄的火苗照亮他的脸,依稀可辨原本五官的精致出色,点烟抽烟的姿势都非常老练,坐在地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遭遇。
大约是察觉到了阿青的目光,抬起头来,“啊,想不到这里还会有人路过啊。”
看样子非常年轻,头发染成银蓝色,耳朵上打了好几个环,阿青第一个反应是不良少年斗殴,略蹙了蹙眉,提醒一句,“快回家吧。”
谁知道少年露出苦恼的神色,“因为离家出走了啊,所以无家可归。”他摸摸脸上的青紫,懊丧地嚷道,“麻烦了啊,这个样子要好几天开不了工啊,而且,凌子小姐也不在,没法儿去她那里呢。”他忽然抬起头,露出可爱的表情,“哎,你要不要收留我一下?”
如果忽略他脸上惨不忍睹的伤的话,那确实是个天使般漂亮纯净的少年,只是阿青的眉皱起来了,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个男孩的职业,“你几岁了,成年了吗?”
“十八岁。”少年笑眯眯地回答。
“是么。”阿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少年的嘴可爱的一撇,“好吧,其实是十五岁。”然后,他撑着墙壁站起来,呼一声吐出烟圈,抬起唯一那只还完好的眼睛看着阿青说,“哎,我是说真的啊——”他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打火机,丢给阿青,“这个就当住宿费好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打火机啊,限量版的哦!”
那是一只土星造型的打火机,确实非常漂亮。
NANA(二)
以后几天里,阿青有时候会想起那个叫冈崎真一的少年,虽然长着一张天使的脸,却早熟得过分,看事情意外的敏锐呢,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僻静的小巷,他的说法是“嫉妒啊,因为优纪小姐比较喜欢我,人真是幼稚又爱逃避的生物啊,把错误归咎于别人的话自己就会比较好过。”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点微微的孩子气,对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坦率得让人吃惊,笑眯眯地递出黑色的烫金名片,“全套服务十万日元哦,有好的介绍的话可以打我电话。”
但一回到阿青的租屋,立刻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啧啧的惊叹——
“哇,你的房子很大嘛,超有型!”
“诶——你还玩爵士鼓啊,蛮酷的嘛。”
“啊,Sex Pistols的cd,我超爱他们的啊,太帅了啊!”
大部分时间却很礼貌,睡觉也主动睡沙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沙发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人却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留着一张便条——
昨天晚上的事,非常感谢。
打火机要好好保管哦,我会回来赎的。
压在纸条上的就那只土星打火机,镶着蓝色和红色的假钻,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啪,打开,幽黄的火苗便窜上来。阿青把纸条收起来,洗漱过后便去打工了,慢慢也就将这一件事丢到脑后了。
大概一个月后,阿青下班回家,远远地看见自己家门口前的虎次郎在跟一个人说话,手舞足蹈兴奋得不得了,那个人蹲在门口,脸上也是大大的笑容,纯净得一塌糊涂,走近了才发现是冈崎真一,身上的环比初见的时候更多了,唇环上长长的链子一直拖到耳朵上的一个银环上,朋克味十足。
阿青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少年看到桌上的土星打火机,开心地欢呼一声,“太好了,还在,还是不习惯其他的打火机啊!”说着,啪一下,打开打火机,低头点烟,然后手指夹着烟,舒爽地吐出烟圈,薄薄的白色烟雾飘过他精致的眉眼,他抬头看着阿青,说:“多谢了啊。”
虽然拿了打火机,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拉了一把椅子,跨坐着趴在椅背上看阿青教虎次郎打鼓,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加入了一个乐队,周六晚上有乐队pk,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帮你们留比较好的位子。”
阿青还没说话,虎次郎已经兴奋地跳起来,“真的吗?好厉害,我要去看!”又转头去看阿青,“呐呐,青大哥,一起去吧,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妈妈一定不会让我去的。”
阿青打完一小段鼓乐,才抬起头说:“抱歉,周六已经有安排了。”
因为开始对风俗民情感兴趣,因此借着空闲时间翻阅了不少相关的书,也跑了不少博物馆、美术馆,开始学着在刷有矾水的薄美浓纸上,描绘片段的画卷,因此最近阿青也在考虑着是不是考个美术大学看看。毕竟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也过得去,但却像纸一样薄脆,经受不起一点风浪。这个社会是现实的,没有好的学历的话,最后会被这个世界渐渐边缘化,乃至抛弃的。
市立图书馆的珍本收藏室虽然也对一般的市民开放,但是却是需要预约的,而且只能在图书馆查阅。周六一整天,阿青都在图书馆,一直到图书馆关门才离开,天已经暗下来了,他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吃晚饭,饭后也在咖啡馆继续看影印下来的资料,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如昼,忽然想起冈崎真一说的LIVE似乎就在这附近的一个地下酒吧表演,经过那个酒吧的时候,果然看到很多打扮朋克的年轻人,本来还想着既然路过了,就进去看看好了,谁知道被告知票三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售罄了,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没有买到票却又舍不得离开的,阿青稍稍有些意外,居然这样火爆么——
刚打算离开,却遇到了刚好出来透气的冈崎真一,他张着嘴看见出现在这里的阿青,有些吃惊,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抽烟一边问:“不是说有安排吗?”
“事情办完了,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似乎非常受欢迎呢。”阿青说。
“那是当然的啊。”少年眼角眉梢有小小的得意,打开一边的门,对阿青说,“跟我来。”
酒吧里的气氛已经很热,每个人都像磕了药似的亢奋,阿青略略有些不习惯,好在他站的位子视野虽不是很好,倒也没有人挤人。BLAST出来的时候,气氛一下子热到掀翻屋顶,主唱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画着华丽的烟熏妆,小小的身子爆发力却惊人。舞台上的冈崎真一也不同于平时的样子,身体里面似乎有一股悲愤的力量要破土而出,全神投入的样子也非常帅。
之后的庆功宴,阿青也被邀请一起参加。
“难得真一会有正常的朋友。”那个叫泰的鼓手兼队长是这样说的。
黄头发的吉他手伸夫跟着帮腔,“就是就是,还以为他认识的只有那些大姐姐呢。”
一行人去了附近的寿司店,因为先前刚吃过东西,阿青并不饿,因此只是坐在一旁抽烟,听他们聊天,聊着聊着,那个叫伸夫的吉他手忽然转头问阿青,“藤本先生觉得呢,我们的LIVE?”
“虽然不太懂音乐,但感觉很棒,很有感染力。”阿青实事求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