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整装待发的解语花和黑瞎子在莆田与夹喇嘛的一行人会面。
在到达目的地里,他们浩浩荡荡的前行时,解语花这才对黑瞎子使了个眼神。黑瞎子立马会意,靠过来笑笑,“放心,我的人。”
得到确切答案之后解语花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黑瞎子趁前面一行人没有发觉,突然就一把拽住解语花,毫无预兆地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解语花显然一惊,忙看了一眼前面的人,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才低喝道,“死瞎子,你皮干了?”
黑瞎子看着解语花的羞恼的表情嘿嘿一笑,“花儿,你可要活着出来。”
可是解语花没想到,这一去就成了阔别。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不那么贪心,若他不那么自私和固执的想要弄清一切事情的真相,会怎想呢?
没有如果。
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一次,人也没有后悔的机会。否则,一切就不会那么珍贵。
在进入耳墓室的最后一秒,黑瞎子突然明白了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那里。他一个用力猛劲把解语花推了出去。
“瞎子!”
石室坍塌的前一秒,黑瞎子听到的是解语花撕心裂肺的呼唤声。紧接着一阵尘土掩来,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未遂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
黑瞎子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声音隔着很厚的墙壁传来。
他一咳就咳出了一滩脓血。黑瞎子笑了笑,果然是他预料的那样。
那声音依旧隐隐约约的传来,“瞎子……不要,瞎子!”仔细听了半天,黑瞎子才听出那呜咽沙哑的声音竟来自于解语花!
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了?黑瞎子一急,当即就准备大声回话,哪知一张口又是一口血,肺里抽。他知道,是脾脏破裂了。
黑瞎子在原地缓了半天,皱着眉听石层之外解语花让人揪心的、支离破碎的哭喊。
“花儿……别急。”他缓了好几次,终于能忍着疼从喉咙里稍微大声地发出些声音来。
外面的声音立马静了一下,他就听解语花带着鼻音和哭腔的声音再次传来,“瞎……子?”
还不等他回话,解语花又大声道,“你别急,撑一撑,我这就救你出来,你好好的,跟我说说话,不要吓我。”紧接着就又是一阵嘈杂声。
此时石壁之外的解语花,已是双手鲜血淋漓。很多石块炸不开,铲子被他不小心掉在了半路,他只能用手挖。
尖锐的石块和混凝土割破他的之间,混入他的血肉,他只如浑然不知一般。黑瞎子昏迷的两个小时里,他发了疯一般不停的喊,不停地叫,最后绝望地留下了眼泪,声音里挂上了颤腔,他也不管不顾。直到最后嗓子都变的干痛嘶哑,他还是一遍一遍地唤着他。
解语花从没有如此惶恐过。
“花儿,听我说。我们被骗了,刚才那个机关是移花接木,我们后来返回去的道路全都变了。”黑瞎子忍着疼痛道,尽量不让解语花察觉到他的伤势,“所以,这个不是耳墓室,这个就是主墓室。”
解语花震惊的愣住,手上的动作也一瞬间僵住,“瞎子……瞎子?”
“该死,我早该想到。上次进这个墓穴的时候就是移花接木。”黑瞎子恨恨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石壁有些空洞地传来。解语花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黑瞎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花儿!我发现这个主墓室的秘密了!”
黑瞎子咬着手电筒踉跄摸索的前进,惊人的发现让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音,结果震得身体里一阵翻痛,当即就忍不住跌下身去。他捂着嘴忍住痛呼。
“瞎子,你怎么了?瞎子?”解语花半天没听到声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沉默维持了三四秒,他听见黑瞎子的声音悠悠传来,洞穴的回环让他的声音带着一股空灵感,“花儿,我怕是出不去了。”
解语花的动作一些就僵了,浑身一阵冷汗。
“花儿,你爹爹他们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这里的尸气。”黑瞎子的声音带笑,听起来慵懒而无谓,解语花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了眼定在原地,听他说,“这里有一口墓棺,上面写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语言。真不巧,我认得。那是在远古时期曾存在过的人类,后来因为灾难灭绝,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来得及留下。”
他说,“他们身上带有浑沌时的气息,也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武器。死后十年,虫草不生。百年,触而难存。千年万年,微摄则亡。”
他的声音像是在读着什么。解语花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一个脚步没稳磕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摔倒了地上。
“瞎子,你不要说这种话。不准吓我。”解语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他努力控制住,却还是带着颤音。
黑瞎子扶着身旁的石岩只觉得脑袋很是沉重。其其实他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他天生嗅觉灵敏,及时是再微弱的味道他都可以捕捉到。比如说甚至可以通过一个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来判断这个人是谁。
解语花开始发疯的挖着那些坍塌的石块,手指血肉外翻、磨损得不像样子,好几只指甲都被磨了去,他却浑然不知。
都说十指连心,心更痛。他只是拼命的挖,明明再努力,手也不过能搁置出一个盆大的凹陷。连他自己都知道,他不可能挖通。
心下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听着外面一阵稀稀索索,黑瞎子嘴角在黑暗中牵起苦笑,“花儿,可以了。不用挖了。”
解语花只置若罔闻。
“花儿,因为石洞的坍塌,已经封闭了一部分气味。但是保持不了多久。我已经吸入那股尸气,就算出去也救不活。现在能保持清醒,已经是万幸。”他颓靡地坐到地上,段时间内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让他觉得肝脏发疼,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出血出了多少。
“跟我说说话吧。趁我还来得及听见你说。”他说。
“瞎子,不要放弃,你不是瞎子么?你不会说这种话的!”解语花突然大声吼起来,不受控制。
“我不是能说这种丧气话的人。除非……”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咳了一口,接着道,“除非我十足的肯定,我出不去了。花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解语花失神地拼命摇着头,也不知道是给谁看,手下没命地疯狂挖着石岩。可惜柔软的手指如何都敌不过坚硬的上千年的岩石。按这个程度他若再挖下去,到时候恐怕手指就只剩下森森白骨。
突然石堆里传出一声类似口哨的声音,解语花听见黑瞎子说,“花儿,停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立马就平静下来,手也不受控制,不再继续挖掘,无论解语花怎么挣扎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瞎子,你……”他在黑暗里整大了双眼,“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会催眠。那是真的。”黑瞎子闭上眼笑笑,声音已经虚弱了很多,他闭上眼睛,心里很疼。不用想他都知道解语花现在是怎样的,他不忍心,实在不忍心。
“花儿,听我说。”良久,他的声音突然柔软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哨声,“活着出去,一觉醒来后,忘了我。”
解语花猛地整大双眼。
“不要,不要!”他依旧是拼命地摇头,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无奈刚才他的一字一句他早已清晰地听在耳里。
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惊慌再次席卷了他,他身前的地上湿了一片,也不知是汗水血水还是泪水。湿湿的,如同他的心底。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忘了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眼眶有温热的触感涌出,与汗水会于一初,解语花咬紧嘴唇,口腔里立刻蔓延出一股腥味,“瞎子,我不想忘记你啊!”
回答他的只有黑瞎子无声的沉默。
“不要,我不要忘了你!不要!”解语花失控地拿起匕首。
那一天,他不停地喊着不要,心里是撕心裂肺的疼。
他把‘瞎子’这两个字用匕首刻在身体各个角落。一遍遍,一遍遍。那么绝望,那么伤心。每一刀都深深地拉开皮肉,只为了不忘记他,不忘记他深刻浓烈爱着的这个人。
直到最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他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是体无完肤。
三个小时后,石洞里安安静静,只有解语花沙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
“然后啊……然后那个时候你对我说,我唱起歌来最好听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刚开始练戏,天天吊嗓子,正属于那种好的戏唱不娴熟,唱歌却又绰绰有余。”
“那个时候不上不下,是最痛苦的时候了。可是经你那么一说,我倒是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了。”他笑笑,喉间扯起一阵疼痛。
“现在想起来,和你还真是有些像呢。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事情,你不是也说过,因为我所以你开始期待以后,开始把受的苦看作一种磨砺。”
“我真的……很高兴。能在那个时候遇到你。”解语花弯起眼角,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往事。
“对了,你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爱我。”
黑瞎子无声地笑了笑,“我不会说的,花儿。我不会说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
一阵沉默。
“记不记得?我一直想听你唱牡丹亭。”
“好。”解语花说。
他空旷的声音听上去有一股薄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这般付予断井颓垣。”
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一岁那年夏天。他跳下水帮他捡了鞋子,却丢了心。当时看着他一眼清凉,还没出落出形的脸蛋红扑扑,担心地看着他。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半年来的相遇,对他是最珍贵的经历。所以再看到他的时候,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自觉地就想靠近他。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可是现在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他的面容那么模糊?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啊,但是他记得,终于又见到他的那个春分,他站在树下唱戏。即使演得是戏中人的悲喜,那纷然一笑,百媚未生,春分先了无颜色。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他阖上双眼,这句话说的真好。
相看俨然,好处相逢无一言。
“呐,我唱得好不好?”解语花问。
没有回答。
“你绝不可以说不好啊。”解语花笑笑。
回应他的,是一室空寂。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清明的天气是解语花最喜欢的,不冷不热,连灰蒙蒙的小雨都下得比平日里有种疏薄的味道。水的味道。
他站在冠满花圈积满雨水的石碑前,虔诚的伏下身磕了三个头。
“爹爹,我的心事终于了了。你当年所经历的一切,我跟着你的脚步重走了一遍。”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皱了皱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过程却像过了很久。好像发生了好多事,但又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叹了口起,起身离开。他伸了伸懒腰,莫名觉得好累。
解语花开始变的喜欢发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尤其是看着窗外有雨的时候,视线不自觉就渐渐放空,飘忽悠远。
这种熟悉的感觉,他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知道在下雨的时候,心里就会变的很空,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去年他一身血红一身伤从墓穴昏昏噩噩的走出来时,天就是下着小雨。
那个时候他强烈感觉着那淋漓大雨就像在悲悯和祭奠着什么一样,从天上倾盆而下不停打在他身上,把他一身的血红冲得干净,就像一些他已忘记的往事。
他愣愣在墓穴口站了很久,总觉得内心有种强大的不甘与伤悲,却不知来自哪里。连对那个墓穴莫名的不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种感觉,就好像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他伤得很重,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等拆下绷带的那一天,他惊恐的看着自己凹凸不平的皮肤。
只见因为血和惨不忍睹的伤口,根本留意不到那些痕迹。如今结了疤再看,那一个个遍布他全身的伤口,分明是两个字……
解语花怎么都掏不出他那时心里的感觉,是一种沉重的缅怀与骚动。
护士小姐见着失神的解语花对他笑,“大当家不用担心,这些个伤疤我们是有法子抹了去的,不会留下疤。”
他消了所有疤,唯独留下左手臂上刻得最深的那个。
吴邪看到后挺惊讶的,问这都是你刻的?解语花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怎么可能,这是谁我都不知道。”
闻言后吴邪眼神复杂地看着解语花又问,那你为何还留着它?眼神瞥瞥他左臂上的疤,解语花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总觉得,不想就这么消了去。”
对的。他已经忘了。
他忘了他那夜发了疯般绝望地哭着喊着,一遍遍把那人的名字刻在身体上,有多疼他都不在意,恨不得掏出心来刻在上面。只为了不忘记他。
他忘了有个人曾对他说,等这次斗下完了就只陪着他,再不做那偷死人钱儿不道德又危险的活儿,只为陪他安然度过劫后余生。
他忘了曾有个人让他心甘情愿地等了八年,最后用一个拥抱和笑容迎回了他。
他忘了有个人曾与他抵死缠绵,相遇在早期命运的年轮上,复又没入经年。
他忘了他曾为别人流过泪、受过伤、甚至倾过情,能伤害他到至极,让他做过穷其一生都后悔的决策。
他忘了有个人能集温柔与残忍与一身,能让他沦陷堕落的给了他最好的时光,陪他看天灯、放河灯,为他舍生入死;也能推开他、抛下他、无情地遗弃他,只为了保护他,哪怕送上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他忘了能打动他的一生就那么一个,那个曾出现在春分季里的繁花中看着他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他忘了曾有那么个干净的男孩子,浑身湿淋淋却眼神清亮地站在他面前提着他的布鞋,对他说,“喏,你的鞋。”
他忘了。
直到很多年后,他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解语花。依旧可以笑地从容,对问起他手臂上狰狞伤疤的那些人说,那不过是他在斗里的一劫。
他能如此信口一答,也多亏了在那么多人里,从未有人问起过一句那是谁。
他娶妻生子,日子过的峥嵘不凡,却也一直过得乏善可陈。他把解家打理得妥妥当当,却如何都寻思不起当初是如何从那九死一生的危机里鲤鱼翻身。
没错。他开始发现,很多时候自己的记忆跟事实接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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