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回廊上怎么会有一棵树?
难道又是项渊?
“皇上!”我忙跪拜下去。
“起来。”项渊示意。
这回我已经体力好了很多,生怕他又下手抱我,“刷”的站了起来。
项渊一笑,“听说子锐最近很是忙碌。”
“劳皇上记挂……”我笑得两面三刀的看向项渊身后的温先生,“承蒙温先生指点,不至于虚度时日。”
项渊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老夫看程公子已经恢复了很多,可以出门了。”
我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子锐正准备明日去探望顾夫人。”
项渊与温先生对视一眼,随即点头,“也好。明日你先去顾夫人处,我们再出发回永都。”
“回永都?”我望着项渊,似乎一时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温先生了然的走过来,取了书便离开了。
“陪朕去湖上吧。”项渊难得不用命令语气,我亦只有同意的份儿。
于是下到临水的高台底,画舫依然等在下面。项渊登上画舫,我却看到了一旁的一叶小舟,大约是下人日常采买时用的。
于是欣然登上,解开绳子,长篙一点,小舟行到了项渊面前。
“程子锐?”项渊望我一眼,见我微笑,了然于心,无奈迈上我的小舟。
我漫无目的向湖心划去,秋夜天气晴好,下弦月清晰凌厉的有如刀锋。
算来,那天凌北静在湖心下船前许下的百日之约,所剩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若我平安,则白日之内来接子锐回齐,否则……
我望向小舟那头的项渊。他的侧脸背在月光里,看不分明,只有月色一般清晰凌厉的轮廓。
“皇上在想什么?”我不禁好奇。
“你。”答案依然简短。
项渊这人,总是惜字如金,做了皇上便更变本加厉。
“不知子锐身上,有什么皇上想不明白的地方么?”
项渊微微摇头,“你为何要帮我应付太子?”
我一怔,这人好生无趣,过了这么久的事情,都要追究。
不由一笑,“皇上记得当日在项潋那儿听墙根,听得子锐说给潋儿的故事么?”
“是关于……齐国前太子妃的?”项渊果然还记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皇上不恐怕不知,太子妃并非子锐生母吧。”
我见项渊安静看我,便继续下去:“子锐是生母临死前托付给前太子妃的继子。虽然太子妃念在母亲面上,视我犹如己出,却亦不敢表面上太过亲近。皇上知道是为什么?”
我微笑,“因为子锐的母妃,说来也算出身十分高贵,可惜命途多舛,年纪尚幼便经历了丧国之痛。”
“你是……”项渊不由慢慢走到我面前。
我停下手中的长篙,微微一笑,“论起来,子锐当称皇上一声表哥。”
昔日南梁灭国,王室沦丧,悉数被灭,只有众多女眷或被充作侧妃小妾,得以存活。我的母妃和项渊生母舒贵妃,本就是一对双生姐妹,可惜分开两国,再未相见。
那年皇祖父大寿,项渊随舒贵妃前来贺寿,我在寿宴上看到舒贵妃的容颜,竟然与新亡的母妃一模一样,便默默留意。后太子妃托重,将景铘交到我手上,我便着力调查此事,才得知当年真相。
“原来如此。”项渊默念着,勾起一个难以言喻的笑来。
我放下长篙,“不知皇上当时,又是为何笃定子锐会帮皇上,而下套去捉凌北静?”
项渊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冷冷开口,“程子锐,其实你不必在这里等他了。”
我一怔,项渊如何得知我和凌北静的百日之约?
“其实凌北静回到齐国已经很久,朕以为,他不会回来找你了。”
凌北静回了齐国……
我微笑,这不是正好,他至少平安,而我,也好好活着。
项渊看我,“你认得越靳么。”
“越靳?”我回忆起在齐国落水的那天晚上,正是越靳杀了凝玉,还要置我和迎约鉴修于死地。
他不是邶国人么?
“他就是当日险些杀了你的那个人吧。”
“皇上怎么知道?”
项渊一笑,“上次凌北静从烟罗湖跳船,本来吴凛早在湖岸布好了人,那些人却全部被鸽血红毙命。”
“鸽血红?”我诧异,这种毒药,便不说是齐国皇室独有,也很是稀少。“是凌北静的人?”
“幸好下毒的人也被抓住了。”项渊点头,“来东衡接应他的人,正是越靳。”
是啊,为什么我没想到,景铘为宗室而存在,也许景铘旧部不除,担心的并不只是程衍,还有出卖程齐宗室的凌北静?
还有亲手杀了大哥,甚至亲手杀了子云的凌北静。
还有那个舌灿莲花难以捉摸,安静时候却动人心魄的凌北静。
还有那个笑起来像只狐狸,从来精明细致步步为营,却为我只身来到东衡,心甘情愿的接近一心取他性命的项渊,在烟罗湖心为将我安然送到项渊身边不惜以一敌百的凌北静?
冷风划过,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项渊走到我面前,接过我手中的长篙。“朕来吧,不然温先生恐怕会责备。太冷了,这么晚要你出来是朕想错了。”
我点点头,却见项渊握着长篙的样子十分僵硬,不由上前去纠正他手的位置,想他贵为一国之君,恐怕没撑过这种小舟,不由一笑,“皇上要看前面才是,划水的时候不要一味向后,略略向外……”
项渊一笑,“子锐倒是很有经验。”
我摆手,“哪里哪里,都是凌北静教的。”
为何觉得心中如此疼痛?
我低头,不去看项渊,却听到一颗水滴“啪”的落到船板上。
是下雨了么?
我抬头望天,却见项渊沉静神色,接着被那人锁入怀中。
“其实我也会撑船啊。”
“也可以为子锐画扇。”
“也可以,带子锐来湖心看月亮……”
☆、长风可驭(1)
次日天明,我依约来到顾意暂居的小院,顾意果然将顾然的一封信交到我手上。我打开一看,信写得很是匆忙,而且并未完成,只是要我万勿轻信身边人,语义含糊,似有隐瞒。
我料想顾然写信时,情形凶险,又不知这封信最后到底会到谁手里,能表达到这种程度已经很是不易,也只好先收起。
而至于太子令,我旁敲侧击无尽暗示,顾意确实毫不知情,我亦无可奈何。
探望过顾夫人,我又跟着毕恭毕敬面色铁青的四个侍卫返程,顾意送我到门口,一见马车,突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我问。
“没、没事,”顾意明显是有事的一笑,“八王爷,路上小心,多多保重。”
“只是去行馆罢了。”我一笑。我都不曾答应项渊跟他回永都去,顾意这话,却像是我即刻启程便要远行一样。
莫名其妙的登上马车,刚一坐定,我却吓得险些惊叫起来。幸好有人早有准备,一把扇子轻轻按在了我唇上。
凌北静?
“子锐……”
我大惊失色,抬手向他指马车外的守卫,他却收起扇子,两眼微微弯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的车?”这人莫不是来了个最寻常不过的偷梁换柱?
凌北静抬起眼睛,“本王是这么乱花银子的人吗?车还是项渊的车,不过——”唇角一勾,指指外面的驾车人,又指指我,“人是我的了。”
我摇头,“你太胡闹了。项渊现在就在烟罗湖行馆,肯定带着大队的高手,恐怕你出不了这个镇就被截住了。”
凌北静面上笑着,眼神却冷下来,“就怕他不来。”
说罢一把画扇突然打开,伸手将我挡住,同时随着嗖嗖几声,数支羽箭飞了进来,落在我两眼前。
追我的人这就来了。
“这回够快!”凌北静说着从座位底下拉出一张大弓,根本不给我反应时间,一把将我拉出车厢,随后扔到了马背上。
“聿——”马受了惊,抬起前蹄直立起来,我连忙向前平衡,却觉凌北静随即跨上马背,就坐在我的身后,而马儿搜的冲了出去。
我忙回头,原来这人早把马身上的车套子斩断,不知何时后背又多了一只箭匣。而他手里大的不像话的弓,我偏偏认得——
是太子出征时皇帝程衍传给他的轩辕岱日弓!
“驾马!”凌北静将鞭子塞到我手里。
我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另一手抓住缰绳,催着马跑起来。
我知道项渊的人一定在身后穷追不舍,因为虽然凌北静一直在后面左右开弓,还是不断地有羽箭从身后的方向射过来,甚至有的就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幸好集市上诸多遮挡,虽然我跑不快,他们也追不上。
此时终于出了市镇,我不必再左右顾忌,直接将马驱上官道,一路飞奔起来。
“往哪儿?”我顾不得回头的喊。
“向北……嗯!”
突然听到身后那人一声低吟,我知道他恐怕是中箭。
“妈的!”
头一回听到凌北静爆粗,我心一惊,恐怕伤势不浅。连忙回过头去看,却在一刹那听到“铮”的一声,那声音震耳欲聋到简直不能想象是弓箭发出的。
“什么东西?”我一边狂奔一边问,却又听到“铮”的一声,只觉凌北静发射的力量也变得十分之大,而因为两人紧紧相抵,弓箭反弹回来的震动连我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已经到了西山。
这里有一段官道是盘山的,我不得将精力集中再集中。
又是几声,我的心脏几乎都不知道以何种速度跳动了。突然眼前却出现了一队人马,和布障,队伍最前的一个人毫无疑问正是吴凛。
妈的。
我在心里默默的骂着。
这里是盘山路,在这里设计这种障碍,难道让我人仰马翻?
我咬着牙,准备拼死一搏,冲过去看看,却见山上突然冲下一群人。别人我不认识,但直冲吴凛而去的那个是习远无疑。
凌北静果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
习远这人下手又快又狠,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连老到的吴凛也不能全然防范,抬手一挡,两人滚落了山崖。
“习远——”我叫道,却发现已经到了众人面前。手里的鞭子下了狠劲儿,马也疯了似的冲过去,这架势在下面看一定很吓人了,可是这群人训练有素,竟然不见丝毫慌乱。
“低头!”凌北静喊道,我忙向后将头靠到他肩上的位置,这时我才看清,凌北静手中轩辕岱日弓拉着的是比拇指还要粗的铁箭。
这人什么力道?
还有……他干嘛向山下的方向射过去?
“咴——”随着铁箭落下山去,一个黑色的身影也从树丛中窜了出来,身上还拴着刚刚被射断的一截儿绳子。
这时只觉凌北静一手突然大力扣到我腰上,紧接着我们乘的马突然失蹄摔了下去!
我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凌北静的手收紧,将我紧紧固在怀里。随着猛烈的一颠,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两人落在了另一匹马上面。这匹马明显比上一匹高很多,速度也是非同凡响。我打眼瞥见马鬃上系着的一缕紫红色的缨子,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这、这不是凌北静的爱马“乌爵”吗?
难道在官道坠马都是他安排好的?
“抱紧我。”凌北静低声命令,我一抬头,才看见原来前面已经到了妫水。官道之所以不修在平原上面而偏要盘上西山,就是因为这里有妫水险滩,不易修路,不得修桥,不宜走马。
此时我正侧坐着凌北静身前,很是不稳,若是落在激流里可就不太有趣了。故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那人身躯,胸膛已然感到了对方胸膛的热度,然后——
几乎是一瞬间,“乌爵”跨过险滩,已然落在了另一边的平地之上。
我不由自主的呼出一口气,好装备果然是事半功倍。
突然觉得凌北静在轻笑,不由抬眼看他,只见那对眼睛光华湛亮,心中一动,赶紧撑着马颈子把腿迈了过来。顿觉眼前一片开阔,果然这马还是要跨着骑的。
却听那人在身后低声责备:“别乱动。”
顾不得打理凌北静手臂上的箭伤,两人骑着速度飞快的“乌爵”不知在荒郊野地的奔了多久,眼见已经日昏了,凌北静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走的路线太过复杂,除了官道什么都走,是以我也无法分辨置身何处。
终于远远看到了几户人家。
凌北静停下马,看了下手臂,扯下一条布条匆匆忙忙的包好。
“怎样?”我上前去看,他却回身挡住。
自然地甩了下袖子,浅浅的勾起一个笑来,“小伤而已。”
说着,他把缰绳交到我手上,自己往农户的方向走去,我连忙拦住。
“怎么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考究到一看就知道跟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长衫就不说了,手臂上明显的包扎也不说了,单看他身后背着的一张轩辕岱日,一把秋水长剑,一个大的过分的箭匣以及里面余下的几头估计连龙都能射死的铁箭,就足够把人家百姓吓得闭门不出了,“还是我来吧。”
凌北静摇头,直接上前去把柴门推开,大方走了进去。
☆、长风可驭(2)
“喂,你怎么……”我急着追上去,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传出我想象中的尖叫。
“怎么没人?”
凌北静细细查看了灶台和橱柜,“恐怕是担心战事逼近,举家逃走了。”
我点点头,在边疆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于是心安理得的住下。
凌北静找出农户来不及带走的粮食菜蔬,自又做起饭来。
我不禁很是纳闷的看着他。
他抬眼一笑,“行军打仗免不了落单吃苦,自然什么都会做些。”
我身子一背,“君子远庖厨。”
马背上狂奔了一天,我连饿都不会饿了。
凌北静很是仔细,卸下来的弓箭摆放在堂屋角落,还用麻布盖在上面遮挡了一下。
正合我意。这把弓,实在是不想看见。
凌北静教我看着饭菜,自己走到院子里不知去做什么。我当是他去照料乌爵,也没怎么介意,没想到一抬头却见他提了两个满是土的酒坛子回来。
“早听说这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