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渊是个做任何事一定有会有他的目的的人。
项渊估计是早就看到了我,并不惊讶。“恐怕潋儿现在不想见我。”
“非也,”我摇摇头,“在三皇子心里,除了二王爷这个兄长,再也没有更看重的人。”
“哦,是吗?”项渊嘴角的冷笑将他仅存的一点仙风道骨与世无争打击的无影无踪,“恐怕八王爷也分量不轻了吧?八岁?怎么,前太子妃殉国的时候,你只有八岁么?”
我脸色一冷,“不过是要项潋想开,王爷又何必追究太多。”
“谎话都能说得这么动听,程子锐,你还真是厉害。”项渊的冷笑渐渐变成玩味般笑容,将我逼到树下,“难怪你一失踪,齐国便像翻了天似的,那么多人明着暗着的都在找你,恨不得把你落水的那片湖都舀干……”
我将脸偏到一边。“王爷说什么,云显听不懂。”
“时至今日,你还不承认自己是程子锐,有何意义?”
我转过头来,瞪进项渊两潭幽深的眼睛,“王爷说得对,我是程子锐不错。可惜我既无心回齐;若二王爷有心思用我要挟,恐怕又难以得偿。程子锐空负文名,却是仅存的前朝宗室,早是朝廷的眼中钉,最好不过能莫名葬身——”
我话未完,项渊突然欺身下来,被吻一次,我这次自然有所觉悟。只可惜不待我躲开,余光却见一物飞了过来,仿佛是毒针暗器一类,正对我二人之间而来。
我忙伸手想将项渊推开,谁道项渊棋高一着,长袖一挥,将暗器甩到了地上。
到底还是给他贴了过来,虽然不过是额上浅浅一落而已。
项渊并不去找地上的暗器,而是了然于胸似的微微一笑,随即转身走出了院门,留我在原地,不知所以。
我借着月光,找到一枚圆形的小金镖,看来这就是刚才差点打中项渊的东西了。
这小金镖看上去着实有点眼熟,可我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只好先收起来,也离开了院子。
离开项潋的小院,我想了想,刚才项渊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收走我怀里的两份折子,可我还得亲手交给他,便决定先去灵堂等他。
灵堂挽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纱幔,夜风一起,飘忽的确实有些可怖。幸好我与舒贵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除了骗了她小儿子这一点。
可我好歹也算给她大儿子折腾得苦不堪言外加强吻两遭,此之于七尺男儿何其不堪忍受,总该找平我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下对项潋说得那些个谎话。
想着,我一个人走进了灵堂。
“项渊?”我小声问。
项渊果然不在。不在更好,相比与这般人物在一起,我宁愿只有尸身相伴,起码看在这里没有邪气的份儿上,尸身不至于突然尸变加害于我,更不会害得我防不胜防。
念及此,我倒想起来,几次进出灵堂都是给项渊送折子,我还没有真的见过舒贵妃的遗容。
我走到金丝楠木棺前,终于看见了舒贵妃的样子。
虽然时值初夏,东衡到底在齐国以北,天气还要冷些,何况项渊用了不知什么珍奇药材,舒贵妃的遗体保存的十分完好,我甚至怀疑,若我伸手去摸,那张脸还会是有弹性的。
我当然不会。
记得项潋曾经说过,舒贵妃不仅是东衡著名的美人,也是真正与世无争的性子,甜美可人,温柔安静,难怪能一直很是得宠。
她闭着眼睛,也不妨碍看出与项渊项潋兄弟有几分相似,尤其像项潋多些。想她生时,一对眼睛也一定像项潋那样波光流转顾盼生辉吧。
看舒贵妃的样子,仿佛微微笑似的,可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而那唇角,似乎有淡淡的乌色?
我心中一震,取下头上的银簪探了过去,再拿起一看,果然簪尖变黑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名为“真水”的毒药,忙于舒贵妃的眼角等处试探,果然都有回毒。
什么,难道舒贵妃是中“真水”的毒而死的?
明明说她是被刺客一刀划断了喉咙……
我将簪子插回头发,伸手小心翼翼的拨开她的领子,那里确实有一道深痕。伤口的血迹已经凝固,但是由于人死了,伤口并没有继续愈合,而是基本能看出些形状,我弯下腰去,正要仔细看,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我一激灵,忙收回手来,原来是项渊回来了。
☆、风烟满楼(3)
“王爷。”我躬身行礼,退到一边,“属下是来缅怀先贵妃的。”
我不敢抬头看他,不知项渊是笑了没有,“缅怀?你与我母妃素昧平生,哪里来的缅怀?”
想来他是不记得当日和舒贵妃一起去齐贺寿的事情了吧。
我亦不再提,从怀里拿出两本折子,递给他过目,自己退了出去。
我走回书房,试着不再去想舒贵妃唇角诡异的回毒,却难以将这种想法抹去。这种于七孔回毒的上等毒药,我除了年少时在皇祖父的药师那里,便没再见过。若记得不错,应当名“真水”,其色其态,与清水别无二致。说是毒药,没有一两茶杯的量却对人体没什么害处。按道理,这种毒药与鸽血红一样,是我齐国皇室独有的东西,舒贵妃不太可能接触,又怎么可能是中真水而死的?
“小浓?”推开房门,我却看见了小浓。
“啊,是云公子。”小浓见是我,笑着行了个礼,“幸好来的是你,我刚还端量,自己这么闯进来,是不是太唐突了些,若是王爷先回来,该找什么借口才好……”
“怎么,有心事?”我正想找个人聊聊,把真水之类的念头逐出脑海:“来来,坐这里,跟我说说。”
跟个二八少女促膝夜谈,总是好过对一具尸身纠结。纵这尸身可以倾国倾城,我还是喜爱活物多些。更奈这活物相貌可人,眉眼灵动。
见我这么热情,小浓一下子也不知所措,呆呆的站着。
我忙走过去,将她按到我平日坐的椅子上,又把项渊平时坐的那把死沉死沉的酸枝拖到了小浓对面,自己坐了上去。
“说吧。”
“我想……”小浓犹豫了一下,“啊,其实也不是我,是王妃……”
“王妃?”杨涵如?“王妃怎么了?”
“唉,”小浓叹了口气,“是这样的,自从贵妃娘娘过世,王爷他一次都没来看过王妃娘娘……按说母妃过世这么大的事情,王妃理应帮忙操持,可我猜就是因为她那天晚上跟王爷翻了脸,到现在两人连句话都没说过。”小浓说到这摇了摇头,皱起眉来,很是苦恼,“其实王妃娘娘也知道自己有错,但是王爷他实在是太……”
小浓从小一定听了无数遍不能说主子坏话这样的教训,始终说不出项渊一个“不”字。
我轻笑,“平时看你活泼机灵,怎么这件事却没了主意?”
“我……”小浓眄我一眼,“我也是被娘娘弄得不知所以了嘛!当年在相府,娘娘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又是最小的,受宠极了,连相爷都不舍得说句硬话儿。可偏偏在二王府,娘娘却自己软了下来,一遇到二王爷的事情,她就步步退让。我有时候想劝劝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你是觉得王妃如此情深意重,王爷却……”这丫头还是小,不懂得皇家夫妻至亲至疏的道理。我心里暗笑,却突然想到在齐境内见到小浓的事情,话锋一转,“这件事情,也许娘娘并不是很在意。她也想等时日长了,自然而然事情就过去了吧。”
“那怎么会?娘娘在意的很呢!你都不知道,为了二王爷,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还险些废掉了双腿……”
“哦?”我倒来了兴趣,“王妃娘娘的腿不是骑马的时候摔断的?”
小浓一脸不便说的神情,“总之娘娘很在意王爷这一点,我是不会弄错的。”
“这可不一定,”我笑看她,“有时候我们认识一个人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了,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浓很坚决的摇摇头:“这倒不会。”
我看似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里的毛笔,“怎么,你便跟着娘娘很长时间了吗?”
“当然!我可是娘娘贴身的侍婢,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娘娘身边,一天都没有!”小浓果然上钩了。
“咦,娘娘在齐国的时候,你也在么?”
“自然如此,”小浓突然回过神来,警觉的转过头来看我,“你怎么知道娘娘去过齐国?”
“王爷说的嘛。”我不经意的答。谎话说得越大有时候反而越不容易让人起疑。
小浓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刚要说什么,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那男人走进来。
这人我认识,他是项渊亲信,打从船上下来,几乎项渊走到哪它就跟到哪。细看来这人也是颇为秀气,可惜笑得比起项渊还少,着实无趣。
“明日午时。”吴凛将一抱文书丢到我的桌子上,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他看见小浓,也没什么反应,连冷笑都没有——哦,他是不笑的来着。
从舒贵妃头七后,我见项渊越来越少,也不见文官长的影子,派我做事的人就变成了吴凛。吴凛是项渊亲信,大约类于解忧在我身边的角色,只是他对我态度生硬,向来没好气。我毕竟是半路被捡回来的,没什么立场说话,倒也没怎么在意。
小浓看我有事要做,便起身准备离开。我知王府里停着具尸体,婢子小奴们之间估计流传着许多吓人的故事,便要去送她,她推辞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小浓提着灯走在我旁边,为了壮胆故意放大了声音和我说说笑笑的。我见她这样不自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另一边肩上。她起初不慎自在,到底是贪恋这一点安全感,靠到了我身边。
刚刚走上花阶,我便看到回廊尽头的树林里有两个身影越墙而出。两个人身材都很高大,虽然天色很暗,却不碍看出前面那人正是吴凛。难怪吴凛刚才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匆,原来是正要出门。可是他一介二王亲随,竟然不走正门,可见现在王府里的形势成了什么样子。而后面那人,全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里面,看不出什么身份。难道是项渊?
“云公子,怎么了?”小浓见我停住脚步,问道。
“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我将小浓送回王妃处,便往灵堂走去。
项渊果然不在灵堂里面。
我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的样子,便轻行至贵妃木棺一旁,低□去。
我用两指轻轻将她衣领拨开,终于看到了那个莫名的伤口。真水是靠尸体养着的毒药,现在恐怕伤口反毒也很厉害,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见那伤口血迹凝结,形状却有些蹊跷。
突然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吓得一激灵。向外一看,完了完了,居然是项渊回来了。他刚转到正对灵堂的石道上,之所以没看到我,无非是因为身边一个亲随正在急急忙忙的对他说着什么。
我四下望去,灵堂空空荡荡的什么遮掩也没有,遇上别人我可以推说来找项渊,遇到他本人我又能说什么呢?
眼看项渊越走越近,我几乎恨不得躺进棺材里面去了。
☆、风烟满楼(4)
忽觉不知何物扣在腰上,接着身体失重,便离那美艳尸身越来越远。
我无端惊骇,正以为要飞升高天,却觉得身子一转,再定神时,已经稳稳停在了房梁之上。
横梁很窄,幸得我被置于两根方木的交汇处,用力抵住,总算不至于掉下去。
下面项渊和随从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若在晚上来一瞬,恐怕就要被项渊发现。
我呼出一口气,忙四下寻找帮我的人,果然见到对面同样位置有个黑衣人。
灵堂里光线很暗,那人又一身黑衣,我亦不知是谁。他似乎在观察着门口的项渊和随从,而项渊和随从亦不进来,只是在门外低低地谈论着什么。
那人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
他蒙了面巾,只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见我看他,那人两眼一弯,似是笑了一下,害我双手一软,差点掉了下去!
这……这笑起来狐狸也似的眼睛,这不是凌北静吗!
这就对了,傍晚在项潋小院里的拾到的圆形小金镖,不正是静宏王府常用的宝轮儿镖么,这么说来,凌北静那时就已经来了?
现在齐国和明濛的战事应该已经开始了,国内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这东衡争权夺位的又适逢舒贵妃设灵堂,王府正是最乱的时候他来干嘛?
我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可惜在房梁上面不方便动作,只好狠狠的瞪过去。
凌北静摆摆手示意我听项渊说话,我也只好作罢。
“王爷,他们怎么都不肯信吴爷的话,简直是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随从说道。看来吴凛刚才在外面碰了钉子,送信回来搬救兵了。
“谨慎些也好,”项渊倒是很平静,“吴凛带了人去,他们多考虑些也是对的。”
“那您是不是亲自……”
沉默。
“罢了,你替本王送信给杜大人,随我来吧。”
我听到项渊走了,忙跃下房梁,两手缠住柱子两旁的灵幔,吊了下来。
“子锐,”凌北静在身后一把拉住我,“才一见面就要走,你急着去见项渊,也别这么绝情嘛。”
“胡话!”我斜了他一眼,“谁高兴急着去见项渊,他要去书房写信,见我不在如何解释?”
凌北静扯掉面巾,让人再次感叹如此端美面相竟然给了这下流坯子,何其可惜,“他去书房写信,不正是你我的大好时机……尸体,你我检查尸体的大好时机,”凌北静解释,“解释还不容易,难道你不想知道舒贵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再反驳,而是跟着凌北静走到棺材旁边。
凌北静反反复复的查看着她咽喉的伤口,脸色慢慢沉下来,“舒贵妃是自刎。”
“何以见得?”
凌北静一笑,站起身来,“因为这伤口是向下斜的。当日东衡皇宫的禁卫讲述时,说那刺客武艺高强,他们赶到的时候,刺客杀了好几个禁卫,又夺了近卫的刀这样挟持着舒贵妃,到了门口才在身后一刀……”凌北静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站到了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