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你……”黑衣人顿了顿,诧异地问道:“你头上怎么顶着一本书?”
“书?”平阳略一迟疑,自己怎么不知道?
“哎,好侄女,赶紧替叔叔把血迹盖住。”黑衣人发出轻微的笑声。
平阳登时大悟,原来他……以牙还牙……趁机报复……性命尚且不保,他怎么还有心思捉弄人?!
她面色微嗔,身子前倾,握住了一团雪。
跟这个草包废话做什么?早该将他甩开了!只要转身砸向他的眼睛,趁机一个扫堂腿,便可以逃之夭夭了。
平阳正想着,只听有人喘着粗气道:“平阳,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这里很危险,我带你去密室吧!”
她猛然一抬头,宇文成都正站在眼前。
“我……不能跟你去。”平阳说话的口吻很奇怪,眼睛向一侧眨了眨。
宇文成都皱了皱眉,不解地望着她,突然眼睛闪过雪亮的锋芒,背后有个黑影,原来如此!她定是被刺客劫持了!
他先是不动声色,缓缓走近平阳,待到离黑衣人只有不到三尺远的时候,一把将她拉起,右手的长剑一动未动,左手却赫然亮出一把短刀,迅速向她身后的影子刺去!
谁知那黑衣人的动作居然比他还快,将平阳向前一推,就像鬼魅一样倏然间不见了。
“啊!”平阳失声叫道,身子向前倾倒。
宇文成都听到呼声,立即收手,可是力道已经发了出去,现在欲收回却是难上加难了。他陡然扭转刀柄,使其歪向一侧,这一刀果然避开要害,正中了她的左肩。短刀扎入衣襟,鲜血登时奔涌而出,殷红之花在她那单薄的衣衫上悄然绽放,冷冽而妖娆。
宇文成都面色煞白,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
此时那黑衣人又像幽灵似的出现,将平阳揽过来一转身,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快找个暗道将我放出去,否则我就杀了她!”黑衣人狠狠地威胁道。
宇文成都攥紧了拳头,看到那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平阳雪白的颈项,看平阳那染血的衣襟,顿时心痛,只好听之任之,避开众人的视线,将其从暗道送了出去。
黑衣人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白马飞也似的奔来。那马儿异常神骏,身高膘肥,风驰电掣,是一匹难得的良马。
宇文成都大叫道:“放开她,否则她会死的!”
黑衣人却好像没有听见,拎起平阳的衣襟,纵身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平阳,本可以躲过那一剑,但在宇文成都面前,怎能展露了自己的武功?
马背十分颠簸,殊不知每颠一次她的伤口就痛一次,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翻江倒海,但仿佛全身的膏血都在燃烧。一种陌生男子的气息让她浑身不适,可是她现在酸软无力,身子只好在他的怀里东倒西歪。骏马四足不停,快如流星,速如闪电,似乎志在千里,不安于止步不前。
“喂,你可别死啊!”他似乎很着急。
“放心……死不了!”平阳满头虚汗道。
“你最好活着,否则我连给你立碑都不知道刻什么名字!”他一边催马一边道。
她强忍着伤痛答道:“你若真的怕我死……刚才出暗道时为何……不放了我?”
“放了你我就要死,请你原谅。”
“哼!”
黑衣人笑道:“你不怕我?”
“怕?有何可怕?刺杀皇帝的人都坏不到哪里去。”她轻声道。
黑衣人听她说话的语气少了方才的雷厉风行,却添了几分清婉温柔,诧异女子多变的同时也生出一丝柔柔的陌生情愫。
天上的雪如搓棉扯絮一般,越下越大,渐渐地,背后官兵的身影已然消失,地上留下了两行深深的马蹄印。
平阳缓声道:“你这么个逃法,迟早是会被发现的……除非……”
黑衣人回望一眼,两行清晰的印迹正是那抹不去的线索。
“回到原点!”
“回到原点……”两人不约而同地道,平阳暗暗诧异蒙面刺客过人的智慧,而此时她发现他也用同样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是两人首次面对面地瞧着对方,平阳看到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瞳仁里正反射着自己的影子。
黑衣人表情一滞,身子轻轻后仰,随即眸子一凛,策马扬鞭,向右,向右,再向右。
第十章 寒夜听雪
官兵们顺着马蹄印一路追赶,却再也没了线索,因为印迹竟然回到了原点,此时御林军已将丞相府封锁,在里面仔细盘查每一位来客,而府外却空无一人。经过刚才的风波,皇帝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里,人们也早已慌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原本高挂的灯笼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地上满是狼藉的马蹄印和车辙,通往四面八方,根本辨别不清哪一条是刺客走的路线。
夜深了,漫天的雪花如同精灵在空中尽情地飞舞,一辆马车穿梭在这无限的雪白中。平阳斜倚着刺客的肩头,感觉身体近乎麻木,伤口也不那么疼痛难忍了。
鹅毛般的雪花迎面飞来,房屋、村庄、树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模糊,平阳忽觉马车正穿梭在浩瀚的星空里,无穷无尽,无声无息。时间停止了,身体融化了,真奇怪,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境界,不知是世界骤然间缩小到和身体一样大了,还是整个身体无限扩大承载了整个世界呢?一切都尘封在这永恒的刹那里……
渐渐地,平阳失去了知觉……
等到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到了个破庙里,倒塌的关公像,破旧的墙壁,一堆草垛。凄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若不是神案前已生起了火堆,她只怕已冻僵了。火堆旁那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正在捣鼓着几个瓶子。他的耳朵很灵,平阳刚要坐起身来,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是命令道:“躺下去,别动!”
短刀仍旧插在左肩,平阳知道,自己稍加活动便会气血上行,加速毒液的扩散,于是又安然地躺了下去。
“为什么……要刺杀皇帝?”平阳微喘道。
黑衣人笑道:“你就确定我此行的目的是刺杀皇帝?你躺下便是了,口里怎么还有这么多废话?你以为仗着自己是朝廷大将宇文成都的女人,我就要对你敬畏三分么?”
“请你放尊重,我就是我,不属于任何人!”平阳气愤地答道,说罢大咳两声,震得伤口剧痛,脸上又多了一层虚汗。
“哦,那么他是一厢情愿了!”
“关你什么事!”平阳愤然道。
他回忆方才宇文成都用暗藏短刀误伤她时,倒吸一口凉气:“我本以为他不会对你下手,没想到他会孤注一掷,还在剑上啐了‘催魂散’,太狠心了!就像他爹,宇文老贼……只可惜这次让他溜走……”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平阳听出了些许端倪,忙问道:“你跟宇文家有仇?莫非,你今晚要刺杀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宰相?”
“关你什么事!”他用同样的话反驳道。
平阳道:“你最好断了这个念想,杀了他又能……怎样?宇文化及纵然多行不义,但朝中像他一样欺压百姓、残害忠良之徒又有多少?杀一个还会新添一个,杀十个,便会再冒出十个……朝政依旧腐败,百姓依旧苦不堪言,问题就得以解决了吗?”
黑衣人好奇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平阳微微喘道:“大隋朝是打根上烂掉了,须连根拔起……”
黑衣人略一沉吟,若有所思。
“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良久,黑衣人笑道。
“我说的是实话……”平阳轻声道。
黑衣人撇撇嘴表示无奈,一边解开上衣为自己上药,一边道:“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你真是不要命了。”
“你夜闯相府才是……不要命了……”说话间平阳暗中瞥见他了宽厚的胸膛,又发现那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不少伤疤,有些事陈年旧疤,有些好像是最近几个月才新添的伤口。
她仔细地瞧着,心道:“他身材那么壮实,却还整天被人揍吗,怎么身上像鬼画符一样……”
想着想着,平阳隐隐觉得鼻孔里有液体流出……热乎乎的……
黑衣人睁大眼睛惊愕地瞧着她,平阳只觉浑身不自在,忙用手去擦鼻子……呃……不是吧?这是什么情况?
“你……流鼻血了?”黑衣人大笑起来,“没想到我的身材是一剂猛药啊!小姑娘,你是不是把持不住了?”
“该死!”平阳暗恨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还能比这更丢人么?她又气又羞,恨不得马上遁入底下,立即从他面前消失。
“你居然会流鼻血!”黑衣人都快笑出了眼泪,“鼻血……”他笑着笑着突然沉下脸来,心道:“七窍流血就会毙命,她已是两窍流血……”
他突然走过来眯着眼睛打量着平阳,那眼神就像是平阳没有穿衣服一样,不知不觉间一只手已经在她的肩上游走。
“你要干什么?”平阳慌了。
他挑眉笑道:“你刚才见我都流鼻血了,还问我想怎么样?”说着双手猛然将她那肩头的衣服撕破。
恶心!惊恐!愤怒!
然而平阳中毒已深,全身都发了麻,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那双陌生的手在触碰着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肌肤。这个恶魔居然想……她全身不寒而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就算是老虎她都未必像现在一样害怕,心灵和身体里最宝贵的东西正在被蹂躏……
一时间,她想到了死。
“你这个禽(兽)!”平阳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反抗,她想叫,可是叫又有什么用?有谁会听见?她想哭,但哭岂不是让他更瞧不起自己?
“你杀了我吧!”平阳狠狠地道。
那黑衣人的笑得更(淫)荡了。她的眼前越来越黑,那个人影越来越近。
“遭了!”平阳一惊,心头蓦地一震,顿感天旋地转,四肢乏力,似有万箭穿心,百鬼噬灵。
这一霎那,短刀被抽了出来,她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胳膊死命咬了下去,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嘴里仿佛多了一种灼热的腥味。
“啊!”有人惨呼一声,不过出声的不是平阳,而是那个黑衣人。
她缓缓松开口,豆大的汗珠从那惨白的脸上滚落,嘴角带着血,不过流血的不是平阳,而是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顾不上擦拭臂上的血渍,将瓶子里的药粉洒在平阳的伤口上,又将自己的袖子扯下一块替她包扎好。
他无奈地撇撇嘴:“你这么粗鲁,还是不是女人?”
平阳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误解了他。他防止我失血过多,先封住了穴道,然后再趁其不备,故意说出那番话来让我分散注意力,将短刀拔出。之前,他在鼓弄瓶子,应当是在配解药。他居然知道我中的是“催魂散”,还会配解药,可见其精通医术。对了,他哪里来的药瓶?莫非他一早将药瓶埋在此处,以备不时之需?莫非他一早安排了刺杀行动,潜入相府已多时?这个陌生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方才的确太小看他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平阳望着对面的男子,疑惑重重。猫头鹰面具挡住了大半部分脸,只露出微微翘起的薄唇和流线型的下颌。奇怪,这个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忆不起在何时何地。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尖触碰到面具的瞬间,她的手腕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黑衣人坏笑着,用食指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划:“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劝你最好还是用你那樱桃小口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
平阳生气了,真想要给他一记耳光。可是那黑衣人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我可是怜香惜玉的人,要是把你的骨头捏碎了我会一辈子不安的。”说着将她的右手缓缓压下去,这时他无意中却瞧见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一道疤……这疤痕的形状很特别,呈弧形,而且又细又长,从虎口一直延伸至手腕外侧……
下一刻,他彻底怔住了。
“放开我!”平阳甩开了他的手。
黑衣人没有动,仍旧呆呆地望着平阳:秀眉微弯,脸上肌肤白皙娇嫩,受伤之后更是白的纯净,映着雪色,倒像是透明了一般,那又浓又密的睫毛向上翘起,一缕青丝落入那红润的双唇。
“原来是你!”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
平阳不解地问道:“我们见过吗?”
黑衣人笑了,眼神如岩浆般火热灼人,烧的平阳不敢直视,心里发慌,“你到底是谁?”她再一次发问。
他轻轻将她吃在嘴里的长发抿到其耳后,手指触碰到肌肤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漾上心头……
“混蛋!”一个大耳廓子打在他的脸上。“你居然再三想轻薄于我!”平阳狠狠地道。
他这才晃过神来,发现平阳的双手不自在地捂住了胸口,于是皱了皱眉,故意清咳两声后道:“我只喜欢妩媚温柔的美娇娘,至于你……”他把平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那种鄙夷的目光就好像在看案板上的烂菜叶子,最后不忍直视赶快躲得远远的。
“我有这么差劲?”她虽然很生气,但紧绷的神经已有所放松。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他伸手烤着火,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疼痛,懒洋洋地道,“我救了你,你不谢我?”
平阳道:“若不是你用力推我……我也不会受伤……”
黑衣人无奈地摸了摸左肋的伤口,又看了看手臂的牙印,叹道:“我自己受了伤却还要照顾你,真倒霉!”说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双手交叉枕在头下,懒懒地闭上了眼。
火苗跳动着,哔哔啵啵响个不停,屋外狂风怒吼着,越发衬得夜极静极深。平阳听黑衣人呼吸渐渐沉重,知已睡着,提防之心才稍稍放松下来,只静静地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她昏昏默默,终于睡去……
第十一章 如梦初醒
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她伸手挡住阳光,睁开了眼。
“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红妆惊喜地道。
平阳只觉头沉沉的,身子却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如此熟悉,她,又回到了凝香阁。
红妆道:“听说你昨晚被刺客劫持了,是真的吗?是不是他弄伤了你?”
“别问了。”
平阳心底一沉,昨晚的一切像是梦一样,但梦境却又那么真实。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爱人所伤,却为劫匪所救,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红妆见她秀眉微蹙,忙道:“不管怎样,你回来就好。”
“我是怎么回来的?”平阳问道。
红妆道:“是宇文公子送你回来的。听说今天早晨追查刺客的下落时有一个小孩子跑到他跟前递了一张纸条,他按照纸条上写的地址,在一间破庙里寻到了你。”
“他人呢?”
“已经被皇上召进宫了,他走的很急,什么话也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