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撇撇嘴道:“是啊,连我这个睁眼瞎子都能看得出,你站在这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平阳道:“那你呢?你是鹤还是鸡?”
红妆想了想笑道:“我既不是鹤也不是鸡,我是人。”
平阳侧目道:“兜了个圈子,原来你是在骂我不是人……”
红妆捂嘴笑道:“这你都听出来了……”
今夜,丞相府来的客人还真不少,三教九流,上至皇宫贵族,下旨帮会派别的首领,虽鱼龙混杂,但入府者已经过全面搜身检查,确保相府安全。
平阳将来者一一只给红妆。
平阳道:“你看,那个身穿蓝衣的老者是翰林院学士李儒。”
红妆问:“你认识他?”
“不是,我看过朝廷所有要员的画像。”
红妆随手一指:“那你说说,传银色衣裳的人又是谁。”
平阳顺着红妆所指的方向望去,解释道:“那个身形魁梧穿着银色袍服的是京城万通帮帮主轩辕铁。万通帮,通万事,在打探消息,搜索人才方面堪称京城第一。帮中人遍布京城的各个角落,包括市井商贩,捕快狱卒,教书的夫子,甚至风尘女子,都有可能是帮里的一员。”
红妆道:“那么,你又见过他的画像喽!”
平阳道:“不,我没见过。”
“咦?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谁?”
平阳道:“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里,所有人都是束发戴冠,唯独他头上只系了逍遥巾,无疑是一种挑衅和轻视。素闻万通帮帮主轩辕铁行事嚣张跋扈,京城的帮会之中敢公然与宇文化及为敌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红妆叹了口气道:“你果然不是人,你根本就是……会掐指一算的神仙!”
平阳道:“宇文化及拉拢万通帮打探朝中官员的秘密,他一直嗤之以鼻。真是奇了,今天他为什么会来参加丞相的寿宴?”
红妆道:“利益所趋呗!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全都是见钱眼开。宇文化及老谋深算,阴险狡诈。幸好宇文公子不跟他老爹一样,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让他踏进凝香阁半步。对了,咱们来了大半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他到底去哪儿了?”说着四下张望。
此时平阳凝神望着远方的一个长者,似乎没有听到红妆的话,径直像他走了去。那长者穿栗色圆领袍服,脚蹬乌皮六合靴,这一身半旧不新的外表下,依然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大气。器宇轩昂,精神矍铄,但白霜已悄然爬上了两鬓,脸上的皱纹也印证了岁月的沧桑。
平阳大步走过去,却不经意撞到了长者,于是轻蹲身赔礼道:“奴婢该死,误撞了前辈。前辈,您还好吗?”
那长者一看平阳抬起头默默望着自己,震惊之色迅速从眼底滑过,须臾,颤声问道:“我……很好,一直都很好。你……你没事吗?”
平阳低声道:“我没事……一直都没事……请您放心。”
长者道:“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怪我吗?”
平阳内疚地道:“是我当初做事太莽撞,才伤了您老的心!”
长者欣慰地一笑,平阳也轻一点头快步离开了。
相府门口,一个家丁匆匆跑来,也不知和宇文成都说了什么,他的脸上多了一抹灿然的笑容。
丞相宇文化及正与大臣们嘘寒问暖,忽听门外一声沉呵:“皇上驾到——”宇文化及立即收敛话语,带着众人迎向大门外。两行太监骑马缓缓在前,宫娥彩嫔后面是一顶金黄四合如意云纹銮舆,这坐在上面的,正是当今大隋朝的皇帝——杨广。众人连忙跪下迎驾,皇帝笑道:“众爱卿不必多礼。”
一行人拥簇着二人进了相府,密密匝匝的人头在眼前晃动,却又几个影子眼里寒光陡闪,透过那微小的缝隙瞬间的一瞥,依然记住了皇帝的模样。
第八章 刺客来袭
寿宴上,皇帝饮酒酣畅兴致颇高,眼睛眯成一条线一边看歌舞一边听宇文化及的恭维。
平阳远远地望着坐在宇文化及身边穿着刺眼明黄龙袍的隋炀帝,眸光中闪过雪亮的锋芒。她现在终于明白母亲在九年前是怀着何种心情来面对这个皇帝叔叔的。
平阳的母亲窦文熙是鲜卑贵族,她的外公是北周大将窦毅,外婆是大周皇帝宇文邕的姐姐长公主。窦文熙自幼长居宫中,并且颇受舅舅宇文邕疼爱。当年宇文邕不愿与突厥公主和亲,窦文熙就劝舅舅说:“如今突厥实力强盛,若是我大周与之联姻乃是强强联手,必能巩固我大周国土,威慑四方。”宇文邕见其年纪小小见识却非凡,更加重视这个外甥女。几年后,杨坚篡位,成立大隋,将宇文皇族诛杀殆尽。杨坚因顾虑窦毅手握兵权,不敢妄动,母亲和外婆才得以逃过此劫。自此后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恨不能解舅氏之患!”
平阳回忆起母亲经常在睡梦中哭泣着醒来,当时还不知是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她的恨是那样深,即使在梦中也时时忆起宇文家族惨遭屠杀的血腥场面,醒来时泪流满面!
如今,她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隋炀帝自登基以来,一游河右,两巡塞北,三游扬州,三至涿郡,无数次游玩东都洛阳,每次出行都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不仅如此,东修长城,重筑洛阳,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百姓被征充当苦力,死役者数不胜数。百姓怒气冲天,农民起义的烽火遍布中原。而父亲,也承应民心,准备推翻这腐朽的朝廷!久则半年,短则数月,杨家的皇帝宝座就再也坐不稳了!母亲于九泉下也可明目了!
想于此,平阳胸膛明显地上下起伏,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相府的令一隅,一位青年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隋炀帝身边的宇文化及。
万通帮帮主轩辕铁低声问道:“少庄主,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他冷冷一笑道:“我决定的事,绝不反悔!”他攥紧了拳头,眼里充满了怒火……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父亲抱着刚刚退烧的自己骑马回家,却远远看见家中火光冲天。更令人惊讶的是,呼叱声,嘶喊声,哀嚎声,兵刃相交声正从府里隐隐传来。自己由父亲抱着悄悄爬上墙头,他看见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刀将柴家上下诛杀殆尽!腥红的血四下飞溅,衣服、骨头撕裂的声音是那么清晰,自己的娘亲、奶奶、叔叔、哥哥全部躺在血海之中,一动不动。
“娘……”小小的自己刚要喊出声,父亲就用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些黑衣人点燃了倒在地上的油,府上烈焰熊熊,映得天都红了。
只听一黑衣人道:“相爷,柴家上下已全部解决掉,火越烧越大了,咱们还是趁早离开吧。”
就在此时,从屋里传来一阵孩提的哭声,那是自己最小的弟弟在哭泣!难道他们连他也不放过……
一个黑衣人将小孩抱出来,问道:“相爷,这个孩子怎么处置?”
那为首的黑衣人揭下黑纱,蹲下身子替那一脸稚嫩的孩子擦了擦眼泪,温柔地道:“孩子,你会恨我们吗?”
那三岁的孩子止住哭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不知道。”
黑衣人又道:“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做仇恨。那我就让你永远不知道,好不好?”
还没等那孩子答话,他的长剑陡然戳进了那幼小的身子……
此时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庞,自己睁大眼睛,记住了那人的模样——宇文化及!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青年冷冷一笑,怒视着厅堂里饮酒作乐的丞相。
轩辕铁道:“少庄主,一切准备就绪。”
“宇文化及,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他咬着牙恨声道。
少时,平阳抱着古筝随着众舞女缓缓来到大厅中央。
一阵悠扬而轻快的琴声响起,一个淡月修眉、目含秋水、身披青衣的女子正幽幽地扶着琴,弦依高和断,声随妙指续。时而优柔缥缈,时而欢快明朗,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相比之下,那些舞女的搔首弄姿,倒显得俗气了。
抚琴之人正是平阳。她丝毫不担心这个皇帝叔叔会认出她来。两人上次见面已是多年前,当时两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坐在柱子旁不起眼的角落,杨广都不一定记得李渊还有这么个女儿。即使记得他有这样一个女儿,如今平阳的面貌已和幼时相差甚远,任谁都不会认出来的。
果然,皇上指着她道:“这个弹琴的女子是谁?”
宇文成都忙道:“她是臣子的意中……”
宇文化及干咳两声,瞪了一眼宇文成都,忙道:“皇上,今日的酒宴,您可曾满意?”
皇帝笑道:“为了今日的酒宴,你必定煞费苦心吧!”
宇文化及道:“都是犬子一手操办,老臣不曾插手。”
皇帝道:“哦?想不到这堂堂大隋第一勇士,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应对这些个繁琐杂事也能得心应手啊!”
宇文成都忙起身行礼温婉地道:“皇上谬赞了,为父亲操办寿宴不过是成都分内之事,理应尽力。”
皇帝笑道:“你这样尽心,朕可要好好赏赐你一番。”
“当真如此?不瞒皇上,微臣多年来有一夙愿未了——”宇文成都望着平阳激动地道。
“咳咳——”话音未落,宇文化及又咳嗽了两声,笑道:“犬子几句玩笑话而已,皇上不必当真。”说罢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皇帝笑道:“君无戏言,若是今日不赏你,皇妹知道了恐怕又要埋怨朕了。这丫头还是不惹为妙!”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瑞宁公主。
瑞宁公主一听此话,顿时嫩脸晕红,当下低头不语,眼角却偷偷瞄向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微微蹙眉,想了想,却答道:“微臣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皇上龙体安康,瑞宁公主凤仪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我大隋朝千秋万代,成都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听此后哈哈一笑并不在意,继续观看歌舞。
瑞宁公主对侍女笑道:“弹琴的那个女子表现很好,把这只玉钗赏给她吧!”
“是。”侍女低声应道,躬身接过玉钗,远远地去了。抚琴的青衣女子见了玉钗,眉头微微一蹙,当即收下。
隋炀帝笑道:“好个瑞宁,居然算计起朕来。你连宇文成都的下人都奖赏了,朕若是不赏他本人,岂非面子难看?”当即唤道,“赏!”
宦官举着百两黄金,走至宇文成都跟前。
宇文成都受了赏赐,却轻轻吐了口气,毫无欣然之意,只默然地望着远方。那乌黑的眼眸映着半空里娟娟飞舞的雪花。原本自己想要借此机会,求皇上将平阳赐婚于他,谁知瑞宁公主……
此时的自己却只能默默地望着平阳,什么都不能说。
雪花盈盈的,落在红烛上,消溶,消溶,如此美丽,纯洁高贵,落在烛火上,却终将融化,香消玉殒,凄清无比。
雪水乍时溶灭了明晃晃的灯火。不,那不是雪花的缘故,而是——
飞镖!
“什么?”宇文成都登时睁大了眼睛,“嗖——嗖——”两声,灯火瞬时被飞镖扫灭,人们眼前一片漆黑。
皇帝惊呼:“这是怎么了?”
宇文化及呵道:“快来人哪,赶紧把灯点上!”
话音未落,在众人不明不白时,几个黑影从天而降,穿过大殿,跃过众人,直奔大厅中央。
紧接着,只听破空劲急的一声响,暗器飞了过来。“快跑!”有人吓得大喊大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只飞镖在宇文化及的脖子上擦过一条血痕,刚好飞插在隋炀帝旁边的柱子上。隋炀帝大叫:“有刺客!”
暗镖从接二连三飞过来,宇文成都一边拔出剑奋力抵挡一边大喊道:“快来护驾!”御林军立刻闯进,一行黑衣人运刀如风,势若惊雷,左右承之,刀声嗤嗤大作,刃上泛出清冷的蓝光,寒气逼人。
顿时府里乱作一团,众人惊慌失措,不住地尖叫,在黑暗里到处乱跑,也不知道谁撞到了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第九章 回到原点
平阳站在安静的墙角,只望着人踩人、人挤人的场面。跑?往哪里跑?大门口早已被封死,虎头军连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人?还不如靠在一旁,静观其变。只是心里担心红妆的安危,期盼着乱局早点结束,好去寻找她的踪影。
虎头军蜂拥而上,周围高手如林,层层将黑衣人包围,皇帝杨广早已被人暗中送走。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以十敌百。黑衣人个个虽然武功超群,却也是分身乏术,没过多久便有些吃不消。忽听一声清脆的哨响,黑衣人闻声纷纷越墙而出。虎头军反应极为灵敏,紧随其后,翻墙追了出去。
平阳暗中松了一口气,刺客总算走了,丞相府又可以恢复平静。平心而论,她并不想刺客被抓,这些人虽然行为冲动,但目标是为了铲除残暴的昏君,他们本不该死在这里。
一阵寒风刮过,平阳不禁打了寒噤,风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血?她蹲下身,发现地上一串殷红的血迹正在雪里冒着热气。
“别动!”忽然一把尖刀抵住平阳的后腰。
平阳果然一动不动了,不是不敢动,而是好奇背后站着的到底是何人。若换做平时,以她的耳朵,又怎会听不见背后有人?只是今天场面混乱不堪,叫嚷连天,才让她一时疏忽了背后的动静。她用余光瞥见了一个黑影正躲在假山后,似是捂着胸口。
“你受伤了?”平阳问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伤了?”黑衣人很凶。
“难不成地上的血迹是我留下来的?”平阳反问道。
黑衣人勒令道:“用白雪盖住血迹!”
平阳愤然看着他,眼神犀利如剑:“凭什么命令我?”
“再啰嗦就将你杀掉!”
平阳则毫不惊慌,只轻叹道:“你尽管杀了我吧,只要我一声尖叫,你必然暴露无遗,这众目睽睽之下,看你如何逃得出去!”
黑衣人问道:“那你想怎样?”
平阳想了想道:“除非……你求我,说‘姑奶奶,求你了’我才替你做事。”黑衣人脸部抽动了一下,虽然带着面具,但平阳依然可以想象到此时他脸上愤怒的表情。
他思索了片刻,只好压低声音,一脸的无奈:“有劳……姑……”他似是强忍着气焰,又缓缓道,“姑……”
“姑……什么?”
“娘!”
“嗯,好儿子。”平阳低低应了一声,应得如此轻松自然,表情却是一动未动。
“可恶!”黑衣人心里暗骂道,占了别人的便宜居然连笑都不笑,好像自己是她儿子这件事是真的一样。若不是自己有伤在身,还能容得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欺负?可是这白雪里鲜红的一片,若不及时除去,必定惹人注意。
“喂,我说你……”黑衣人顿了顿,诧异地问道:“你头上怎么顶着一本书?”
“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