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短刀已然插在她的胸口……那把平阳原本藏在靴子里用来防身的短刀……
平阳泪如雨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芳心一点，寸眉两叶，万千心事，欲说还休，倩女幽魂，终化作一缕轻烟散入风中……
她的双手沾满了血，自己最好姊妹的鲜血……
那是怎样的境况，那是怎么撕心裂肺的痛？有谁会体会？
她承受着钻心蚀骨的疼痛，痛得全身蜷缩成一团……
“霜儿！”背后忽然有人大叫道。
虞世南猛然跑过来，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僵了。
红妆也随后进门，大声惊呼：“啊——云霜！”
虞世南缓缓抱起云霜，怔怔地瞧了她半晌，极其温柔滴抚摸着那沾满血污的青丝，轻声唤道：“霜儿，霜儿，你别睡了，睁眼看看我……”
“是谁杀了她们？”红妆泪凝满腮道。平阳头脑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任何话语。
虞世南在云霜的冰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一双泪眼中带着无限眷恋与深情……。
他闭上双目，仿佛看到了明月如霜的那个晚上，柳岸边，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正踮着脚往这边瞧。
“云霜，你在等谁呢？”
云霜白皙的脸颊“刷”的一下红得不像话，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欣喜又怯懦的目光，她垂下螓首手里一直绕着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你是在等小姐吗？”
“啊，不。小姐在王府里弹琴，我是在等……”她的头低得更深了，声音更是轻柔如雨丝，“我在等……等虞大哥你……”
“等我？”那个青年微微怔了一怔。
“唐王殿下此次在西北打了胜仗，今天上午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凯旋而归，可是……唯独不见你的身影……”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晶莹美丽的泪花在她的眼里打转，“可是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所以……”
“所以你从上午一直等到了晚上？”那青年瞧着精致娇小的面庞，表情似是在惊讶，但更像是感动与疼惜。
“嗯。”她轻轻点点头，笑中带泪，“云霜总算没白等。”
她那一双秋水盈盈含露目里包含的深情似乎比海还要深，让青年的心猛烈地悸动了一下，随后一种奇异的种子在心底发芽生长。
“我回太原府后直接去烈属家中发放银两，又将战争中的伤者安排妥当，是以回来了晚些。”他温柔地向她解释，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握住了另一双白皙柔滑的手……
此时云霜安静地闭着双眼，虞世南握紧她的手，却有一种刺骨的冰凉顿时沁入掌心，他身子不住地发抖，此时他的心比云霜的手还凉……
伊人云霜
云鬓斜簪素巧手，
霜操玉质和媚心。
魂去怨留唤不回，
飞花春色梦中人！
“你没事吧？”红妆见平阳紧抱双膝，面色煞白，上前关切地问道。
虞世南含泪微微一笑，那笑极是冷的凛冽，让每个听者似乎冻透了每个毛孔：“她怎么会有事？她是杀人凶手。”
红妆吃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愣了半晌，又重新问道：“你是说……平阳害死了她们？”
平阳面色白得可怕，浑身战栗。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一定不会杀人！”红妆语气分外坚决。
虞世南在笑，可是那笑容越发苦楚，越发凄厉：“红妆，你刚才没看到吗？小姐把刀插进了霜儿体内。”他通红的眼珠都快要崩裂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平阳颤声道：“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知道？万万没有想到，你因为一时心情不好，竟然大开杀戒，连你曾经的贴身丫鬟霜儿都不肯放过！”虞世南气得青筋暴起，浑身不住地发抖。
平阳坚决地回道：“不是这样的！是黑衣人……”
“住口！我再也不想听你说一句话！”虞世南发怒了，震天的吼声却难及他悲愤的万分之一。
红妆厉声道：“虞世南，你冷静些！平阳断然不会这样做的，你先听她说完……”
“够了！”虞世南大吼一声，回身狠狠仇视了平阳一眼，抱起云霜飞也是的冲出了门去。
“虞大哥……”红妆一边喊一边追出了门去。
人们都走了，只留下平阳一人，孤独地坐在地上……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
南风袭来，无数粉蝶一拥而起，扑面而来，在空中娟娟地舞蹈，直飞向天上。细看时，那轻轻散落满地的不是残翅蝶骨，而是花瓣朵朵，不，那是云霜凋零的心……
平阳独自在庭院里，看着那纷飞的海棠，不知是什么滋味……
花开花落，却永远看不到云霜那如花的笑靥……
她默默地捧起残破的花瓣，一滴清泪洒在了上面……
空落落的院子里，满是人，其他人都是躺于地，闭着双目，只有平阳瘫坐于树下。
无言，萧索，院子里散发着异常恐怖而严肃的气息。
不知什么时候，这院子里多了不少直立行走的人，个个腰佩长剑，靠近平阳。他们走路很粗鲁，将地上的尸首任意踩踏和乱踢，黑色的衣服在风中肆意摆动。
“终于找到你了。”御前侍卫统领伍德笑道。
平阳抬头，四周弓箭霎时间全部指向了自己。
众矢之的，插翅难飞。
伍德冷笑道：“唐王府的郡主，我们终于可以相认了！”
“是你！”她擦拭掉泪水，瞳孔极具收缩，好似有两柱愤怒的火焰从中喷射出来：“早该想到来人会是你，伍德！”
伍德不屑一笑：“见到我怕了吧？”
“那么，刚才我在河边遇到的杀手也是你派来的？”平阳质问道。
伍德欣然点头道：“正是。你贸然跑到丞相府门口时，我就已经盯上了你。我顺藤摸瓜找到了你的老巢，还找到了昔日替嫁的云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可惜杀光所有人都没找到你的踪影，所以我命人兵分八路，在附近四处搜寻，后来一想你也不会跑多远，所以又折回这里看看。呵呵，果然被我逮个正着！”
平阳这才明白了一切。她攥紧双拳，怒视着他：“要抓我一个人，为何要连累他人？！”
伍德道：“宁可错杀千百，绝不放过一个。这是主上特别交代过的。”
平阳气的咬牙切齿：“只可惜，当初让你逃走了！”
伍德愤然道：“你当然恨不得我死！上天眷顾，我受了重伤后为贵人所救，他不仅寻来名医治好了我的伤，还推荐我入了皇宫，如今贵为御林军统领全靠贵人的提携！怎么，让你失望了吧？”
“伍德，无德！当初在太原府只当你是衣冠（禽）兽，现在看来你（禽）兽不如！”平阳大叫道，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杀了他，杀了他！平阳赤手空拳也要和他展开殊死搏斗！她从来不怕死，哪怕是死也要和这禽兽同归于尽！
她的内心在翻江倒海，她的双拳好像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
她真的出拳了。
可是下一刻，所有的剑横七竖八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雪白的颈项上出现一道道极细的血口。
“啧啧……”伍德摇摇头道，“真为你这些朋友感到可惜，居然为了一个只会用拳头说话的人无辜地死去。”说着，他眼睛放出异样的冷光勒令道：“你们还不动手给我绑了她！”
平阳恨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你最好别留着我的命，否则他日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她包含深情地回身望了望凝香阁姊妹们最后一眼，却无意中发现斑驳的树影下，有一个人正默默地望着自己，眼里绞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愤慨。柴绍！这里还有柴绍！她几乎忘记了这个静默的存在！方才的谈话他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柴绍被怒火憋得满脸通红通红，平阳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不是穴道被封，他此刻必定像岩浆一般轰然爆发。
伍德下令道：“把这里烧了！”御林军们从怀中摸出一个个油瓶子浇在众多尸体上，点燃了火折子，就要往地上扔。平阳发簪上的流苏轻轻打颤，簌簌地打在鬓角，这大火一旦烧起来，唯一活命的柴绍必死无疑！
“真是一群蠢货！”伍德忽然听到平阳轻蔑地嗤笑声。
伍德问道：“你说我蠢？”
平阳无奈地叹道：“蠢顿至极！你们现在点火不仅会引来周围百姓们前来救火，还会惊动我的手下，他们顺藤摸瓜一定会找到你头上来，那时就是你的死期！”
伍德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后道：“这话虽然有道理，可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平阳面不改色：“只为了我的姐妹们能留个全尸，死后能够入土为安。她们皆因我而死，我也只能为她们做这么多了！”
伍德冷冷一笑，命人把平阳的眼睛罩上，塞进了马车里……
雨，忽然下起来。
血流成河的院子里，柴绍躺在地上，衣服被打得精湿。他攥紧了拳头，可是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想仰天长啸，却什么都喊不出来。恨，柴绍真的发恨！他亲眼目睹了平阳被众人冤枉，却无法替她解释，他亲耳听到了伍德狠毒伤人的话语，却一句都不能帮平阳反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憔悴的平阳被一群恶魔带走，却如此无能为力！
“平阳是为了不让我跟她一起冒险，才不肯解开我的穴道……”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滚烫的泪。他此刻最痛恨的人就是自己，这世上最没用的人！
“没有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对平阳撒野！如果救不出平阳我誓不为人！”愤怒的呐喊声在他胸中久久回荡着……
是夜，柴绍冒着大雨，召集了万通帮的所有人员和玉麟山庄旗下京城的所有分号……
第二十三章 身陷囹圄
不知什么时候，雨好像停了，空气里开始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平阳微微睁开眼，微弱的烛光透过又高又小的窗子照射到阴湿的墙壁上，虽然这里仍是阴森森地，但在她眼中瞧出来，便如是满眼阳光。链子和铐镣弄得当当发声，此处显得异常安静。
原来，自己已经入了牢房。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她太累了，此时此刻不愿再思考任何事，但是脑海里却同时浮现着上千个画面。
现实，幻觉，朋友，敌人，全部在对自己说话，分不清，辨不明。
正想着，啷当一声牢房外侧的铁门被人打开，紧接着又是一声响，狱卒转动钥匙将内门打开。两行人于牢门两侧一字排开，只听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幽幽的声音：“你们真的捉住了她？”
狱卒低下头恭敬地道：“瑞宁公主小心台阶。”
瑞宁公主？平阳怔怔的望着眼前款款走近身穿罗绮的女子，云堆翠髻，金簪红钗，粉妆玉琢，丹衣生泽。
她缓缓走下台阶，目光一移，定格在平阳身上。就这么远远的，默默的，两人互相打量着。
平阳不由地一颤，那般娇艳如花的脸庞，那般清透如雪的目光，那种稚气未脱的天真气息，那种皇家与生俱来的大气与华贵，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心底徒生莫名的哀婉，所有依稀旧梦，迷离往事，顷刻间随黑暗逝去。
“你就是……平阳？”她的眼睛澄澈而明亮，在狱中幽幽地闪着光。
“是。”她不愿看她，只低低地应了一句。
瑞宁公主登时秀眉紧蹙，眼底充斥着妒慕，俯下身问道：“听说你是歌姬？”
“是。”平阳淡淡地答道。
“他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是。”
她忽地想起那晚宇文成都醉酒后抱着自己轻声唤着平阳，怒火顿生，“凭你这种下作的身份，也配与本宫争？”
“是。”
瑞宁公主急得直跺脚：“你刚才说什么？好大的胆子！”
“是。”
瑞宁公主气得满脸涨紫，连连喊道：“来人！来人！给我好好教训她！”
众侍卫闻声立即闯进来乘势骂道：“妖女，你休得猖狂！今日你来到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说罢扬手便朝平阳的脸上打去。
平阳擦掉嘴角的血，平静地道：“公主，我们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对我？”
“素不相识？”瑞宁公主冷笑道，“少装糊涂！因为你，成都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听平阳道：“恐怕公主有一点不清楚，我与宇文公子已断绝来往。”
瑞宁公主狠狠地道：“鬼才相信你的话！再过七日我们就要成亲了，岂能让你这个下作的青楼女子从中作梗，毁了成都一生的前程？”
“我是青楼女子又如何？”平阳正色道。
瑞宁公主喊道：“你还敢跟我叫板？给我打！”
狱卒举起鞭子，咬着牙狠命甩了下去，下手又快又重，皮鞭带着寒气无情地抽打在平阳的身上，鞭子在上方发出劲急的破空声。
她怒视着对面高高在上的她，强忍着剧痛，要紧牙关，一声不吭。皮鞭不断地下落，一次比一次重，一条条鲜红的印子杂乱地透出来，那秋香色的纱衣被打得稀烂。
瑞宁公主像是被吓到了，脸上细汗直流，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捂着眼前道：“现如今有了身子，越发见不得红了，丞相大人，本宫先行离开了！”说着那宫娥就扶着她走到铁门之外。
“她，居然已经……他，居然做出……”平阳笑了，笑中带着泪光，笑得那般无奈。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可笑的人吗？浑身已然麻木，完全感觉不到痛楚的滋味，只听那皮鞭嗖嗖地在一具行尸走肉上鞭挞……
“既然她不肯出声，就想办法让她出声。”远处又传来瑞宁公主幽幽的声音。
“是。”狱卒应着，拿来拶具，平阳的手指被强行套入木棍的缝隙，两边的狱卒用力拉紧收缩绳子。十指连心，生来从未有过的痛楚直钻心肺，“啊——”她终于忍不住大叫出来，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从此人事不知……
云霜去世的那一刻，虞世南受了刺激跑出门去，红妆紧随其后，却根本寻不见虞世南的踪影，只好独自一人回来，却发现平阳神秘失踪了！凝香阁的姊妹们已经惨遭杀害，如今平阳又下落不明，红妆当下做了个决定：发动唐王府在京的所有势力，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平阳！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换了新的秘密集合地点，第一次号令群雄虽然有些怯懦，但一想到平阳心中一急便多了三分胆气。一时间，全城的多股暗势力形成了一张大网，四处搜寻唐王府郡主的下落。
转眼三天已经过去了，平阳似是人间蒸发一般，任谁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红妆急的都快撑不住了。可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红妆姑娘！”
红妆回身一看，来者居然是平阳以前的未婚夫——柴绍，不禁诧异万分：他是如何找到这隐蔽之所的？玉麟山庄在京城究竟有多少眼线？
只听柴绍道：“你们可有平阳姑娘的线索？”
红妆吃惊地摇摇头：“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