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不餍足。
赵紫见皇帝恋恋不舍,心知时机成熟。起身,献上韬略。皇帝读之,如久旱逢霖,喜不自胜,再不肯放手。
滴漏沙沙,薄纱漫漫。皇帝掩卷,笑问赵紫,“何谓‘兵胜于朝廷’?”
“欲战先安内。国家混乱,士无斗志,虽战胜而国弱。朝廷安定,政治清明,虽未出兵,已摄天下。”
“如何才能安定清明?”
“上欲定国,必先安内。革除弊端,举贤用能。贤能不待次而举,中庸罢,至德者举,然隆礼仪亦重刑法。”
“我朝已历经三代,如你言,仍法令不全,弊端丛生?”
“外有匈奴,内有诸侯,何来安定?外族可畏,诸侯可恨!朝廷虽是国之中心,却令行不止,无法节制,此是大患。”
这些话,正是皇帝深深埋在心里的,顷刻将赵紫引为知己,许诺赵紫为大司农,回宫受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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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颁布诏书,但能入得了上林苑的人都是在朝廷中成了精的人,眼光交汇,心照不宣。即便一时不知道,见了皇帝对一个布衣少年如此礼遇,还有什么猜不到的?若不是碍着皇帝,早就围了上去。
皇帝显然极为高兴,即便命在上林苑搭起帐篷。夜风很凉,篝火很热。冰凉的夜风卷着炙热的火焰四散飞舞,落在少年们的衣裳上,落在长草上,与天上的星,映在一处。
火焰熊熊,舔食着架上的羔羊。香喷喷的油脂滴落火中,为夜晚的上林苑,添了一份浓郁的香气。因在室外,也不设座。众人围着熊熊篝火,看着歌舞,一手执酒,一手打着节拍,眼中有火,心中也有火。
文晟猎到的野兽最多,得意洋洋,斜眼向赵紫看去。不想赵紫却没有看他,据案侧坐,含笑赏舞。皇帝命人赐酒,赵紫素手执盏,一饮而尽。
文晟重重一哼,忽然命人击鼓,拔剑起身,登时乱了一众艳妓。众人一时俱静,凝目看他。文晟眼风一扫,若有似无飘向赵紫。手中剑光连连,口中唱吟:“四夷既获,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皇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一字一剑,剑光卷着银盔,寒风飒飒,连火焰也被翻卷起来,转眼又被剑气荡开。一时之间,满目皆是银白,真不知道何处是剑,何处是人了。
众人热血沸腾,或击桌,或击罄,声声相和,如战鼓擂响,惊涛拍岸。
一舞罢,文晟收剑环视,煞气凛然。
皇帝大悦,命人赐酒,文晟仰头饮尽,目光一瞟赵紫。赵紫注目微笑,文晟心头大乐,眉间满是喜气,乐滋滋回了原座。四王爷坐在他身侧,见了他这副模样,含笑不语。
众人尽欢,不觉已是深夜。皇帝困倦,便命内侍撤了席,起身回营。赵紫早想偷偷拉着文晟离开,好容易等到皇帝起身,正要告退,却不想皇帝命他一同回营。心中虽然不愿,却不能拒绝。远远回头,正见文晟和四王爷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文晟抬起头来,狠狠瞪他一眼。赵紫心中一惊,眨了眨眼再望过去,只见酒樽翻倒于地,却不见了文晟。怔住,闷闷随驾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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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皇帝困倦,过些时候就去睡了。却不想回到了王帐,皇帝一点睡意也没有,反倒命人摆起棋局来。烛火摇曳,投在金壁玉器上,堂皇灼目。
一局过半,皇帝靠着大迎枕,手中黑子迟迟不能下,“能把朕逼到这步田地的,你是第一个。”
薰炉慢慢散开龙唌香,赵紫笑意盈盈。“皇上谬赞!微臣才学不如其大人,胆识不如郑王爷,心头惟有一个忠字。皇上既下旨要臣全力以赴,臣如何怎敢不尽心尽力?”
“这话说得好!朝廷上人才济济,却未必人人忠心于朕。”看了赵紫一眼,“有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不对,老虎凶猛,食人从不留情面,朕却不然。臣子若小节行错,朕能容得,但若大节错了半分,朕是万万不能饶了的。”
赵紫心中一凛,敛下眼眸,笑道:“皇上当心,微臣要占了这一片了。”
皇帝一哂,“你棋艺和少卿相差无几,你能赢朕,可见以前朕能赢少卿,都是他让着的……”一句话还没有说话,就见大将军立在门外,皇帝命他进来,难得的和颜悦色,“少卿来得正好,你是国手,快瞧瞧朕的这局棋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少卿礼毕,站在皇帝身侧,静静看着那黑白相间的棋盘。
赵紫抬眸,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将军,依然难以置信。这样的人居然是武人!名字不像,人也不像。温温和和,不张扬,不浮躁,像山中清泉,让人心头宁静。
棋子与棋盘相撞,声音清脆。赵紫回转目光,棋盘依旧黑多白少,但黑子悄悄渗进各处,将白子围了起来。果然是大将军!登时起了争雄心,赵紫不信,他就不如大将军。
棋局如战局,杀伐不断,各显身手。少卿额上渗出汗珠,赵紫也越下越慢,每一个子儿都要细细思量。皇帝坐在一旁,微笑观战。
棋上众子稀稀落落,已是尾声。忽然少卿手指一颤,手中黑子坠了下去,正正落在死角。当此时,一子错,满盘皆输。赵紫最善把握战机,不给少卿一点喘息的机会,连连进逼。少卿勉力支撑,不过强弩之末,稍尽人事而已。不消一刻,棋盘上只剩稀稀落落的几枚黑子。
“大将军还要再战么?”赵紫含笑,一脸淡然。
皇帝看着少卿,仿佛很高兴,“少卿是国手,怎么竟连这局棋也下不好?”
少卿跪下领罪,“臣该死。”
赵紫肚中暗笑,也随了少卿跪下。
皇帝静默一阵,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忽然一笑,让内侍扶了两人起来,“少卿就是这个不好,朕又不是暴君,怎么动不动就下跪请罪,你有多少罪名好请?”又对赵紫道:“你写的韬略朕看了很喜欢,明天你进宫,好好跟朕说解明白。”
赵紫叩别,起身退出殿外,漫天星子映入眼中,长长吐一口气。
“赵大人好度量。”声音清冷,似残月清风。赵紫回头,一名少年白衣飘飘,负手立在花荫处,像在赏月,眸光比天上冷月还要清冷。
弄臣周然!
赵紫微笑不语。
周然冷哼,“难得亲近帝王,却被人搅了好事,换作了我,可容不得他如此。宫里不比民间,那些友爱尊卑,你越看重它,就越得不到好处。”赵紫依旧不答。周然再也耐不住,快步过来,站定一步开外,“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瞧不起我么?哼,男身女相,你不听我的劝,日后你未必不会步我后尘。”
赵紫面色冷然,唇边微笑尽去,“你自己瞧不起自己,又怎能怪旁人瞧不起你?容貌天生,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皇上是五百年才出一个明君,他心中装的是江山子民,他看重的是能助他完成大业的能臣干吏。你若能将这些话刻在心里,才是真正入得了皇上的眼!”
周然定定看着赵紫,忽然一笑,“初时我也这样想,但在宫里处得越久,越觉得可笑。你不听我的劝,你心比天高,我就瞧着你有什么样的下场。” 脚步轻浅,白衣没入黑暗,分外孤寂。
赵紫目光阴冷,红唇紧抿,笑声低沉。愚人愚人,我命由己不由人,我命由己不由天!天有何尊贵,这双手,能将天也拉下来。
仰望星空,双拳握紧。命运,开始握在手中!
第九章
上
赵紫回到府中,却不见文晟。坐在窗边,看着流云变化。他的心思也像流云,漂浮不定,像想了很多,又像什么也没想。不知不觉星眸困倦,竟自睡去了。滴漏沙沙,忽然怦的一声巨响,赵紫一惊,睁目去看,微微晨光中文晟晃晃悠悠踏进屋里,正眼也不瞧他,伸手就去倒茶。不曾想茶壶里却没有茶了,文晟大恼,啪的一声掼到地,白瓷散了一地。
赵紫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又等了半日,哪里还受得了文晟这般发作他?柳眉一皱,冷笑,“才从宫中出来,王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大的火气。”
文晟被堵得气哽,一拍桌子,“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同我说话!”
赵紫起身,步步进逼,盯紧文晟的眼,笑道:“什么身份,赵紫是陛下的臣子,王爷也是陛下的臣子,同为大燕效力,何来身份贵贱?”越是走近,越能闻到一股香气,似寒梅冷香。这时节已没有寒梅了,园子里也没有种寒梅,从不熏香的小王爷到底是去哪里染了这股香气。胸口邪火灼烧,词锋越发犀利,“王爷一脸兴师问罪,赵紫却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若说犯罪……陛下尚未离去,王爷便自行离去,便是扣王爷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也不冤枉了王爷!”
文晟一脸通红,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果然舌璨莲花,什么大不敬,你只管去说,父皇若是责怪我,我一力承受,半分不用你讨好。你不是做了大司农了么,还在这里做什么,皇宫比这里好得多了。”
“……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
文晟哼了一哼,只用鼻孔对着赵紫,“何必让人和我说,我早看出来了。
文晟这句话,赵紫可半点也不信,要不是旁人跟他说了,他这样一个单纯得像孩子一样的小王爷,怎么会关心这些事。灵光一闪,想到四王爷和文晟低声说话的模样。心中了然,好一个四王爷,杀人不见血。心气平静下来,正要好好哄一哄文晟。却见文晟眼珠子滴溜溜看了他一会,蔑笑,“以前我以为你是最聪明的,但现在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比你更聪明。不单比你聪明,更比你美貌百倍,比你善解人意。哼,你有什么了不得,我不和你说话了,我找昊弟去!”
赵紫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腾的燃了起来,比先前更甚。什么昊弟,才一会儿看不到他,又多了一个知己出来,好一个昊弟。恼极怒极,早忘了什么身份礼仪,闪身挡在文晟前面,“王爷身份贵重,该当自爱,那些烟花巷子八大胡同,可不是王爷这等身份的人去得的。”
文晟抿紧嘴唇,不听不闻,抬脚便要走。赵紫哪里肯让,扣住他手,“王爷喜欢善解人意的美人,明天我便让人去买几个进府里来,横竖王爷也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赵紫又何必为王爷操心?只不知王爷见到了娘娘,该怎么说?”
文晟长这么大,连皇帝也极少有打骂的,偏偏这个赵紫,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留半分情面。一气之下,手肘用力撞向赵紫胸口,半份力道也不留。
赵紫大怒,脸笑得越发妖艳,手掌一托文晟手肘,顺势一卸,只听格的一声,文晟蹙眉咬唇,额上冷汗涔涔,“你好……”
赵紫将文晟双手反剪身后,笑吟吟凑近,将触未触。文晟仰起脖子,一脸倔强。
酒香淡淡,小王爷红红的脸颊像一个鲜嫩嫩大桃子,赵紫一股怒气登时消散无踪,便再狠辣不起来了。手上不知不觉放松了力道,文晟觑到空儿,大力挣扎。两人拉拉扯扯,一个踉跄,双双跌倒在床上。
文晟翻了个身,故碌碌滚到床里。棉被缠住身子,圆滚滚的像条虫子,狠狠瞪一眼赵紫。那一瞪,如若不是双腮带红,乌发披散,倒是气势凌厉。赵紫只见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水波流转,犹如海棠春睡,比之往常的飞扬跋扈又多了份别样风情,哪里会被吓住,只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肆意疼爱才好。
文晟见赵紫不动,只是定定看着自己,心中反倒越发害怕了。真是犯傻犯痴,只因为这段日子赵紫从未显露异心便以为他当真悔改了。文晟文晟,你明明知道他比九尾狐更奸诈狡猾,又怎么能够相信了他。那个清幽的城外树林,那个满天星空的月夜,那双比银月更明亮的眼,那嫣红薄唇里吐出的诚挚话语,原来竟都是假的。
越想越恨,脚上突然一麻,转目望去,赵紫扣着他的脚踝,白衣红唇,笑得阴冷,“王爷怕什么,赵紫什么也没做呢!”
文晟刚要说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被赵紫牢牢压住。
下
赵紫只觉手中扣着一团火球,冰冰凉凉的手指被这高温一灼,简直像被伤害般剧痛无比,偏偏却又贪恋炙热的体温,说什么也不能够放开。飞蛾扑火?想到此处不觉冷笑,即便文晟是一匹烈马,他也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的胯称臣。
柔软红唇吻住文晟,却不深入,只是轻轻吮着嘴角,温柔得让人落泪。文晟却不受他的好,头一撇将它甩开。赵紫低低一笑,如影随形,再不若方才和风细雨。狠狠的,在文晟丰满的唇上咬出无数细小伤口。
文晟抽气,手足乱动,赌气不肯张口。赵紫半眯着眼,带着嘲讽,带着轻蔑,唯我独尊。文晟几乎喘不上气,眼角浮出水气,赵紫的脸奇异的扭曲起来,一片朦胧,喉中拒绝的声音,在暧昧的水泽吞咽中变为更令人脸红的呜呜声。
赵紫的舌刷过敏感的上鄂,文晟啊的一声,便连急促的气息也被赵紫无情的夺去。鼻间所吸均是赵紫特有的淡淡清香,口中完全被赵紫的舌占据,刁钻的,在他退却时,紧紧的缠住,在他受到蛊惑与之纠缠时,却又狡猾的将他推开。
紧绷的身体柔软来,被情欲逼出的泪水挂在长长的眼睫上,浑身瘫软无力。
赵紫忽然放开了他,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文晟惊疑不定,勉力爬到床角,离得赵紫远远的,双手抱膝,戒备瞪着赵紫。
赵紫用力一扯,用来挽住帷帐的长长锦带被他握在了手里,笑吟吟看着文晟。
淡蓝色的帷帐垂了下来,如烟如雾,天地间仿若只剩下文晟和赵紫。文晟身子抖得厉害,他最怕赵紫这副模样,赵紫脸上愈是笑得愉悦,手段愈是毒辣。再顾不得其他,文晟挣扎着躲开赵紫的手。还没爬出一步,颈上突然一痛,头被迫仰起。赵紫美艳如花,文晟却似看到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赵紫在文晟唇上印下一吻,声音温柔万分,“王爷这么害怕做什么,难道赵紫会做出危害王爷的事么?”
文晟僵如木石,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