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招手让周婶子送上鼓架、玉子,起鼓给他们唱了出《鞭打芦花》,见他们兴致还高,又唱了出《黛玉焚稿》。两段唱下来,几个人有了五六分醉意,江城见好就收,上前来辞行。
孟浩恩到也不留他,让人包了二百大洋给他,也不派车去送了,只叫了两辆黄包车。
作者有话要说:科普时间:《鞭打芦花》讲的是孔子弟子闵子骞幼年时候被继母虐待,给他的棉衣里絮的是芦花团,而给亲生儿子絮上好丝绵。后来事情被父亲发现,要休弃继母,闵子骞却为继母求情的故事。
《黛玉焚稿》自然是出自红楼梦,不过大鼓书的这段个人认为以阎秋霞早年唱段为最佳。
、第 12 章
江城上了车子,让车夫快跑,跑了一段留心后边没人跟踪,才吩咐车夫转去奉天监狱。也算是有缘分,守门的竟还是上次那个狱警,见江城来了,陪着笑说:“小少爷又来啦,您大哥我们照顾着呢,这两天他吃得好睡得着,没受半点委屈。”
“有劳长官了。”江城出手又是一百大洋,“我还想见见大哥,长官给行行方便吧。”到不是江城不心疼钱,只是这时救命重要,钱什么的还考虑不到。
那狱警开了小门,让门里的人带江城进去,嘱咐说:“快去快回。”
还是那个走廊,晚上比白天还可怕,江城却无暇理会,到了震东洋牢房外,轻轻呼唤:“大哥,大哥。”
“兄弟,你来啦,带酒来了吗?”里面那人惦记的竟然还是酒,江城不由得暗暗苦笑。
“大哥,你听我说,这两天可能会有军队的人来和你谈招安的事情,大哥若想活命,就答应了他们吧。”江城说得很急。
“招安?想骗老子吗?”
“大哥,你都在这里了,他们骗你做什么?”江城有点怀疑了,这人没脑子吗,当初的名头究竟怎么闯出来的?“他们是需要有能力的人去打蒙匪,大哥自然是他们要争取的对象。”
“打蒙匪?”震东洋声音竟有些激动了:“这个对老子胃口,若是真的,老子还真就愿意。”
江城也不多说,见他知道了,便说:“大哥歇着吧,我去了。”说完也不等回话,快步向外走去。
出了监狱的门,上了黄包车,江城的情绪才稍稍平复。虽然是救人,但究竟后果如何,现在还不好分辨,希望不是害了他吧。
回到住的地方,周婶子偷偷问江城:“你去看谁?”
“以前给过咱们钱的那个土匪震东洋。”江城这些年几乎就当周婶子是他妈妈,也就什么都不瞒她。
“那个要枪毙的土匪头子?”周婶子皱皱眉头,江城这么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怎么会去招惹土匪呢?
江城知道周婶子接受不了,安慰说:“婶子,我不会再去了,你放心吧。这是一百大洋,你交给师傅吧。”
接了钱,周婶子笑着叮嘱江城快些睡觉,就转身出去。一出房间,老太太脸上原本的笑容就慢慢隐去了,她竟然觉得一点都不了解江城这孩子。刚刚在二十七师师部,那孩子驾轻就熟地周旋于众人之间,一颦
一笑一言一语无不恰到好处,仿佛非常熟悉那样的场合。那孩子从十岁就跟着班子走村蹿镇,根本从没接触过那样的生活啊。
周婶子将这疑问深深埋在心底,第二天汪师傅接了钱问她情况的时候,老太太也只是说那些人喝得很尽兴,别的事情一句也没提。
这边,江城日子过得也极为忐忑,每天关注着报纸,就怕看到处决震东洋的新闻。还好平平静静过了十几天,他才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两天字数都不太多,所以补一章吧,不过字数依旧不太多。
、第 13 章
杨雨辰坐在宏盛的二楼包厢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人,身边的几个军官一边看戏,一边嘀咕:“这个唱蹦蹦的,长得还真俊。”
边上另一个撇撇嘴:“你懂什么,这个小粉蝶卸了妆才漂亮呢,虽然是男孩子,比那些新潮的女学生还清纯可爱。”
杨雨辰听他们这些言语,脸色越发难看了。台上这个人越看越像当年那个小男孩,他真的不想听别人如此说他。他们叫他小粉蝶,多俗气的名字,和他一点都不配。
多年前那个帮他完成梦想的小男孩,那个有着清澈明亮眼睛的男孩,那个给他温暖的男孩,那个说着“江河的江,城市的城”的男孩,现在在哪里?杨雨辰叹了口气,这个在台上烟视媚行的男旦,即使再像,也不会是他吧。
散场的时候,杨雨辰拒绝了与其他人一起去喝酒,一个人站在宏盛的门口,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发呆。宏盛门口由热闹到冷清,最后连那些摆摊卖茶叶蛋、卖包子的小贩都开始撤退了,他却还是楞柯柯的,好像仅仅只是不想走。
有一群人从宏盛里走出来,一个精瘦的老太太拉着个穿白色长衫的少年走在最前面,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少年始终低着头,脸孔藏在黑夜的阴影里,完全看不清楚。人群里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跑到门前的馄炖摊子前,“老板,十三碗馄炖。”说完回头招呼大家:“汪叔、周婶、小江、李哥,一起来吃馄炖,我请客。”那青年神情兴奋,竟有些孩子气的蹦了两下:“今天他们给我叫好,让我返场,第一次啊!”
那个精瘦的老太太走到他身边,大力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今天确实唱得不错,进城时间不长,你进步最大。”看来那个老太太虽然不是班主,但在班子里很受人尊敬。
“我会很快追上小江的。”青年喊口号一样叫了一声,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杨雨辰确定他没有听错,那青年两次提到小江。身边买茶叶蛋的老头正推着车子要走,杨雨辰拿着一张钞票拦了他轻声问:“小江是谁?你要知道,这就是你的。”
老人笑了:“长官也迷上小粉蝶了吗?小江就是小粉蝶啊。”边说边向那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少年一孥嘴,“喏,那就是小粉蝶,姓江,江城,他们班子里的人叫他小江。”说完,老人向杨雨辰伸出了手。
杨雨辰把手里的纸钞塞在老人手里,看着心满意足的老人推着小车哼着小曲走入了夜色里。不远处的那
群人还在馄炖摊前笑闹,看来那些人生活得很开心。那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少年从始至终游离在人群边缘,老太太给他端了一碗馄炖,他就端着碗站在那里看着别人笑。
混沌摊昏暗的灯光照不亮少年的脸,只能看到他白色的长衫被灯光染成了金黄色。杨雨辰很想走过去,但却被挪不动脚步,眼睁睁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吃完了馄炖,又说说笑笑走出了视线。
最近,江城被无尽的饭局烦得几乎发疯。他甚至都后悔地想,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兴起去算计什么救人,那个人的死活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了他值得搭上他平稳的生活吗?那一场虚与委蛇的饭局,竟然被口口相传,如今奉天城里的中上层人物竟以请到他为乐,有时候一天竟会有三五张贴子摆在面前,江城实在应付不来。
江城生性淡漠,来这里这几年从幼时重过,他越发不喜与人过分亲近。最初被人请来请去,他还会装个样子做个笑脸,但那些人行动上越发过分,言语里意图明显,他终于受不住,爆发了出来。
“我不去。”江城指着桌面上的红贴子,脸色沉得像一泓死水,“不止今天,以后的我也都不去。”
胖乎乎的谭老板又急了满头的汗,竟有些磕巴了:“这……这个杨……杨团长,是……是邓……邓参谋长的人……咱们得罪……得罪不起……”
江城瞟了一眼请帖,“杨某慕名,诚邀江城先生今日午时于兰林阁一叙”,措辞倒是礼貌。但最近道貌岸然的人见得多了,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个衣冠禽兽。
“不去。”江城语气越发坚决。
“小江……军队的人……我们得罪不得……”谭老板是真怕江城不去。
“谭大叔,我记得我们只签了六个月吧。好像下月十三号,时间就到了。”江城没别的办法,只这一件能够威胁到谭老板。
“好好好。”谭老板举起了双手,不得不承认,他拿江城完全没有办法。
江城说到做到,从那天起再没有回应过任何的贴子,但却没想到那个杨团长极为坚持,每天一份贴子来请,每晚一对大花篮,到是殷勤得很。
一天午后,江城敲开了汪师傅的门。
汪师傅看着面前的少年,还是几年前那样单纯的面孔,但双眼却不太一样了,那眼中的没落和失望是怎么来的?“有事吗?”
江城撩起长衫的下摆,对着汪
师傅跪了下去:“师傅,我不想再唱了。”
汪师傅看着江城,心中微微的可惜,他摸摸江城漆黑而柔顺的头发,用一种悲悯的口气说:“晚了,都晚了。你既然登了台,观众就丢不了你,你也丢不了他们了。”
“师傅……”江城攥紧了覆在膝盖上的长衫前摆,他知道汪师傅说得有道理,既然开始了,只能走下去,根本无从逃避。
汪师傅其实还是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的,若是有个靠山……不过,还是算了吧。
汪师傅不知道江城的厄运会来的那么快,如果他知道,也许会答应让江城离开吧。
两天后的傍晚,江城在去宏盛的路上,被警察厅的人劫走了。汪师傅知道的时候,人已经进了警察厅。追悔莫及的汪师傅想去警察厅要人,却被谭老板死死拦住。“人进了警察厅,怎么还能要出来?”
周婶子拉着变了颜色的汪师傅,再没了以往的精明神气,一叠声的催汪师傅去要人。汪师傅却眼巴巴看着拉住他的谭老板,竟完全没了主意,他们毕竟没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汪师傅,我看你带着人快走吧。”谭老板虽然舍不得汪家班子,但却更怕江城惹恼了警察厅长,那个人心狠手黑,江城那孩子脾气又倔,只怕要连累了整个班子。“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们,是真的为了你们一群人的命。”
、第 14 章
警察厅长程士开从门上的玻璃窗中看到了一个纤瘦的背影,长衫白色的衣领和黑色的发迹线之间的线条柔美的后颈,让他瞬间就有了很色彩的联想。早就知道这个小粉蝶生得极好,但现在近距离看他,虽然只是背影也勾人心神。
程士开本来只是想对这个几次三番无视他邀请的戏子进行小小的惩戒,但看到这脆弱背影的一刻,心里却不可遏制地升起了摧毁他的念头。既然如此,那么就给他最严厉的处罚吧,反正弄死个把戏子,也不比踩死几只蚂蚁严重多少。
打定主意的程士开回身向身后不远处候着的区秘书招招手:“上次剿来的白粉针还没出手吧?”区秘书的回答令他很满意:“没有您的命令,那么难得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人敢动。”
“很好,取出来。”说着,程士开阴测测的一笑,手指指向门内的背影:“给他用上,我要他三天内沾上瘾头。”
区秘书有些不明所以:“厅长,有了毒瘾,只怕就再也不能唱了。”
“他还想再唱?”程士开语气阴狠,“这么不识抬举,只配给咱们爷们儿舔鞋底,不配站着给我们取乐。”他口气越发的不耐烦,“快去,我要他三天内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求饶。”
区秘书领命取了东西回来,程士开却已经离开。他命令守门的警察开了门,抱着盒子进了门。一直注视着窗外的少年被开门的声音惊扰,回身看到他,脸上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色,只那双清澄的眸子中,有了一丝悲哀和绝望。
区秘书也不和他说话,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故意慢吞吞的打开盒子摆弄盒子里的透明玻璃药瓶和玻璃针管、金属针头。他偷偷瞄着少年,看到他的身子紧紧贴上了窗边的墙壁,虽然脸上表情未变,但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恐惧。
江城本以为已经做好了面对悲惨命运的准备,但看到那男人拿出的小药瓶上“Heroin”的字样,心中就死了大半。他虽然没见过这些东西,但却知道那东西的厉害,这男人既然当着他的面在弄这些,自然是要用在他身上,一旦成瘾,他真的没信心能够把持得住。
“伸手。”区秘书对江城下命令,等着看那男孩如何反抗。
江城看着区秘书手里的针管,思想在反抗与顺从间挣扎,最终不得不悲哀的认识到,即使反抗也会是一样的结局。既然结局一样,江城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力气,乖乖对区秘书伸出了手臂
。
这样乖顺的少年让区秘书很惊诧,完全没想到他会一丝都不反抗。卷起少年的袖子,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臂上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脉,他的手一接触到那细腻的皮肤,皮肤上瞬间爆起的小小颗粒,竟让他已经被程士开同化的残暴内心产生了罪恶感。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如果不是个戏子,该是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吧。如果不是太过清高惹恼了程厅长,该是个让整个奉天上层疯狂的艺人吧。
区秘书虽然脑中闪过如此的念头,但还是把冷硬的针头刺入了少年的手臂。冰冷的液体被缓缓推入少年的身体,他看到少年慢慢皱起了眉头,清澈的眼睛里迅速升起一层水雾。
区秘书拔出针头,开始收拾箱子,他注意到被注射了液体的少年先是用手臂撑着窗台,想稳住颤抖的身子,最后实在撑不住,软软的坐倒在一边的椅子上。
“Heroin”这东西就是好,注射后马上就会有效果,看少年那样子,应该已经开始眩晕了。区秘书捧着盒子走出门去,身后传来少年喘息着干呕的声音。
被注射了“Heroin”的江城完全没有感受到传说中那种爆发似的快感,他只感受到极度的晕眩和莫名的反胃,其他的感觉竟然荡然无存。他伏在椅子上拼命的吐,空空如也的胃除了胃液却没什么可吐,只是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在恍惚之中,他似乎见到母亲就那么的站在黑暗里,眼睛里全是盈盈的泪水,不停在对他发问:“孩子,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孩子,你还不能回来吗?”
同一时间,杨雨辰站在宏盛的门口,看着被人群包围的谭老板。
最近,杨雨辰坚持着每天送一封贴子去请江城,每天去看江城的晚场,即使不能近距离接触到,只是远远看着那孩子在台上边舞边唱,也会令他十分开心。这天的晚饭后,他也是换了身西装,缓缓踱到宏盛门口,意外的发现宏盛门口挂起了停业的牌子,胖胖的谭老板满头大汗的在给叫嚷着不肯退票的观众打躬作揖。
等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