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只啊,恭亲王如今卧病不起,便是太后暗中使人做的,还生生地气死了醇亲王。”
陈三立吃惊的看着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道:“皇上岂能容她如此做?”
“老师,皇上正是由着太后这样做了,要不谭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到南京去练兵了?”
“你说什么?复生去南京是为了这件事情?”
“正是,谭大人在京中听到些谣言,本也不信,便去查了查,结果让他查出了一些线索,都是直指太后,于是便进宫见了皇上,结果却被皇上斥了出来,而让他在家里反省。”
“他去练兵是谁的主意?”
“本来皇上是想把谭大人放到四川去的,兄长暗人让人做了手脚,把谭大人弄到了南京。”我老老实实地道。
“那昨天你送来的东西里,那些可是真的?”
“的的确确。”
“为什么不禀告皇上?”
“想过,可是到最后,却因为内阁的事情给耽搁了,后来又有人弹骇,所以这事儿便暂时先按了下来。”
“这组内阁本是好事,为何拖了下来?”
“老师,皇上的心意不定,这组了内阁,皇上的实权便会少了,他心里不甘,便有些不乐意见组内阁成功,而皇亲们又惦记着,要在内阁这件事情上占些便宜,于是就这么僵了下来。”我忙解释道。
“王爷可有了什么法子?”陈三立看着我,问道。
“法子倒有一个,只是……”我犹豫了一下,偷偷拿眼瞄了一下陈三立。
陈三立看我这样,有些不高兴,冷哼了一声,我忙道:“只是这之后,我们只怕是动静有些大,学生知道师公有些不喜学生平日的行径,怕师公会为了这事儿跟学生置气。”
“说吧。”
“我和兄长,还有载沣想着,这变法维新,要立宪,就必须要先从旗人身上下手才行。”
“怎么下手?”
“八旗自入关以来,便一直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优待,虽然皇上当初推行新法之初,便已经把旗人的一些优待给取消了,可是旗人在各地,却仍是处处高人一等,所以我们便想要在旗人中,用些铁血的手段。”
“哦?你们真的打算先对旗人下手?”
“不错,要想立宪,就必须要先把旗人的等级划分给撕破才行。”
“你们可也是旗人?”
“老师,我们知道,可是,可是这个国家需要这样的变革,也需要有人去打破这个皇族优先的传统,历史是要往前走的,英国人早在几百年前就明白了皇权必须要在国家的利益面前让步,我们到了这个时候,若还不明白,那这之前那些为了能使变法可行,而死去的人,都白死了,他们的血,也白流了。”
陈三立的脸上露出了自看到我以后,一些未露出过的笑容,道:“既然你们和皇上的目标一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师,问题就在这儿,以前,也许我们和皇上的目标是一致的,可是……可是自从他在太后在储秀宫静养之后,便一直是自己一揽大权的,权力会让人改变的。”
“你是说,皇上不会同意?”
“不只是皇上不会同意,只怕是大多数的维新党都不见得会同意,中国几千年以来,都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人人都在喊立宪,可是当立宪真正摆到他们眼前时,他们却怯步了,因为他们发现,要立宪,就势必要让皇上退居二线,成为一个摆设了。”
陈三立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子君说的不错,就是陈宝箴,虽然在湖南一直大力的推行变法,同时也极希望能立宪,可是他也反对维新派中的一些人提出的“民权平等”说,而且对于康有为的托古改制也是颇多微词,而父亲在湖南,对守旧顽固的势力也采取的是妥协态度。
所以真的当立宪成功,组内阁成功的话,只怕自己的父亲第一个就不能接受皇上会被架空的事实。想到这儿,他皱起了眉头,道:“这件事的确是不好说,只是如今皇上既然不愿意,皇亲宗室又不肯,你们这样一意孤行,是否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无妨,老师,总要有第一个去吃西红柿的人,不是吗?”我笑着道。
陈三立知道西红柿的典故,从心里笑了出来,这几年在湖南,虽然在立宪的问题,以及对西学的态度,父子二人时有争执,可是每到最后,总是自己让步,毕竟,一个孝字在前,他总不能为了争赢父亲,而让他气的生病吧?
第500章 改变(二)
陈三立看着这个得意门生。长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只怕我也只能让父亲暂时不要插手,可也拖不了多久,他是个很固执的人。”
我点了点头,道:“这个我自是知道的,所以昨天都没敢上门,本来是打算,明儿再来的,只是昨天晚上想了许久,终是觉得此事不能再拖,况且我和兄长已经猜到了皇上会跟老师说什么,便想了这个主意,让我扮作送东西的人过来。”
“你的意思是,皇上有意让我父亲出面对付你们?”陈三立问道。
“对付我们倒不至于,他就是想找个人出来牵制我们,陈老大人是多年重臣,在朝中的人脉也是极广,况且,就是如今在两广的李中堂,也和他有交情,皇上不过是想让他出面。牵制我们,同时让他慢慢的收拢皇权。”
陈三立沉默了,他虽然猜到皇上是想让父亲出面打压孚亲王兄妹,可是如今才明了,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自然也很清楚,大权若是还在皇上一人手中,这大清想要立宪,是不可能的了。
“旗人中就没有一人是真心想要立宪的吗?”
“有,不过太少了。”
“山东那边又将如何?”
“我们打算由着他们。”我抬头看向陈三立,有些小心的道。
“什么?由着他们?你们可知道,若是任由这帮贪官如此,只怕是后患无穷!”陈三立的眉毛跳了起来。
“我们也知道,可是若不让他们烂个彻底,又如何能连根拔起?更何况,我们也是希望这件事,能给皇上一个警醒,让他好下定决心。”
陈三立看着我极是不解,我又道:“老师可能不知道,皇上未大婚之前,对于整顿吏治,一直抱有极大人决心。”
“皇上想要整顿吏治,这我是知道的,可是这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陈三立不解地道。
“自珍妹兄妹的事情以来,皇上对于这种事情,有些不愿深究了。”
“怎么可能,皇上不是才把珍妃给送进玉泉宫了吗?”
“他这是做给我们兄妹看的。是在告诉我们,他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很厌恶的,可是以珍妃兄妹的罪行来看,他们就是死十次也是不够的。”
“我以为你们和皇上合作,把太后逼回领储秀宫,应该是尽释前嫌了。”陈三立叹气道。
“现在只是一种假象罢了,我和兄长不过是以先帝同治爷做例子,让他起了警惕之心。”
“同治爷?”陈三立看着我,忽然想起了以前一直听到的一个传闻,看着我,道:“莫非……”
“老师细想想,为何恭亲王明知道是太后对他下的毒手,却一声不吭?”
“恭王爷如今的身子?”
“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皇上,唉,我大清的一个功臣,就这样的下场?还是一位亲王啊。”陈三立的心里不无叹息,恭亲王奕䜣曾经权威赫赫,名扬中外,可是如今……
我知道陈三立心中必然会有诸多感慨,于是紧接着又道:“所以,老师。我们必须要打破一些旧的框条了,不能再在这上面犹豫不决,若是不行雷霆手段,只怕是……”
“你以前不是一直不赞成太快进行变法吗?”陈三立忽然问道。
“老师,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可是现在?皇上已经把我们给他争取到的时间,就这样消耗殆尽了,我们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让了。”
“可是,可是我父亲的身体已经是大不如前了,他已经七十了,今天在御前奏对,才一会儿,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老师,这正是个机会,请陈老大人就在府里养病吧。”
“你是说,皇上若再来召见,便称病不起?可是,皇上若是派了御医来,我们只怕也是不好瞒的。”
“御医的事情,你们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只是需得……”说到这儿,我顿住了,看向陈三立。
陈三立见到学生这样看着自己,心下了然,这是在顾虑父亲不会配合。他也极是头痛,要父亲配合,只怕是有些困难了,只是他也一直不赞成皇上如此反复,在国外多年,对于各个国家曾经历的变革,他也是有些了解的,虽然大清的情况不同,可也正因为是如此,才更兀现的大清需要一剂能起死回生的猛药。
想到这儿,他看向我,缓缓地道:“也罢,我一会儿去请黄院长来一趟,让他看看父亲的病。”
我适时的提醒道:“最好是请容校长也来一趟。”
陈三立先是一愣,接着省过神来,笑道:“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
“老师,那学生就先走了。”
“行,你去吧,一个小厮儿,在我这儿呆的太久,也有些不象话。”
“是。”我忙笑着要退出去,刚走了一半。忽然问道:“老师,昨天送来的厨子如何?”
“恩,还不错,我父亲也很满意。”
匆匆回到王府,就径直去了书房,里面空无一人,回来的时候,就在门口问了,载沛还未回来,我坐在书房里,想着今天的事情。知道陈宝箴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是接着我们将要面对的,就会是一场狂风暴雨了。
一直到了撑灯的时候,载沛才拖着疲态,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我,有气无力地道:“妹妹可吃了?”
“没呢,这不是等你吗?”
“也好,咱们先一起把饭用了吧?额娘和你嫂子可吃了?”
“嫂子陪着额娘先吃了。”
“那就好,你可不知道,今天我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是这内阁一事,还是没戏啊。”
“他们怎么还死撑着?”
“我真是服了这些叔叔、兄弟们了,以前要用他们的时候,连个影儿都没见,如今倒好,就是只袭了贝子的,几十年也见不着面的人也钻了出来。”
“他们还真当这还是爱新觉罗的天下呢?”
“哪啊?他们是还当咱们不敢得罪他们这些皇室宗亲们,不停的拿着祖宗规矩出来压我。”
“哥哥,这事儿可不好再拖了,如今这样,可是什么正事儿都做不了了。”我皱着眉头道。
“那个天地会的总舵主何时来?”
我算了算,道:“估摸着,得还要十天吧?而且他还打算在各堂口里选 出能用的人,分批前来京城。”
载沛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确定,他们这么多人到了京城,不会反了?”
“放心吧,哥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的,那个陈青云也是留过洋的,他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若是再说什么反清复明,根本就是胡闹了。况且,他也看出了,大清已经不是说什么满汉之分,便能真的分了的,大清自入关以来,这许多年了,谁还分的清谁是华夏正统?说白了,都是炎黄子孙,人家洋人,也只当咱们是一家的。”
“这话倒是不错。”载沛叹了口气,接着又觉得有些好笑,道:“今天可亏了载沣那小子,看来做混人还是有好处的。”
“他怎么了?”我忙问道。
“你不知道,今天有两个奉恩将军在那儿乱叫,被他上去,一人一拳打翻在地,又叫手下的兵丁给扔了出去,本来闹哄哄地,一下子就安静了,再没人敢闹腾了。”
“呵呵,不错,不错,知道要打就打出头鸟了。”我也笑了起来。
“你今天去陈府,陈大人是怎么说的?”
我细细说了今天见到陈三立的情形,最后道:“哥哥,这事儿咱们只怕是要越快越好才行,若是慢了,那位老大人一出来,咱们可就缚手缚脚了。”
“你说的是,我还想着,要不要重用伯茀?”
我一脸茫然,看着载沛,问道:“谁?”
“宝廷的长子,寿富。”
“原来是他?可是我们不是跟他不熟吗?”我一脸意外的看着载沛。
载沛有些想要吐血,道:“你长年在外,自是不认得他,他极有出息的,而且当年支持康有为变法的,便有他,还曾经参加了康有为的强学社,还发起了知耻学会。”
“咦,这不是康有为弄的吗?”我奇道。
“你啊,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是好了,咱们旗人里的才子可多了。”
“我知道他爹宝廷是。”我笑着道。
宝廷是谁?宗室宝廷,全名爱新觉罗宝廷,字竹坡,号偶斋。隶满洲镶蓝旗,郑献亲王济尔哈朗八世孙。同治七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侍读。光绪改元,疏请选师保以崇圣德,严宦寺以杜干预,覈实内务府以节糜费,训练神机营以备缓急,懿旨嘉纳。
大考三等,降中允,寻授司业。是时朝廷方锐意求治,诏询吏治民生用人行政,宝廷力抉其弊,谔谔数百言,至切直。与张佩纶,黄体芳,张佩纶号称‘翰林四谏’。直声振天下。
晋、豫饥,应诏陈言,请罪己,并责臣工。条上救荒四事,曰:察釐税,开粮捐,购洋米,增粜局。复以灾广赈剧,请行分贷法。畿辅旱,日色赤,市言讹駴,建议内严防范,外示镇定,以安人心。历迁侍讲学士,以六事进,曰:明黜陟,专责任,详考询,严程限,去欺蒙,慎赦宥,称旨。五年,转侍读学士。
光绪七年,授内阁学士,出典福建乡试。既蒇事,还朝,以在途纳江山船伎为妾自劾,罢官隐居,筑室西山,往居之。是冬,皇太后万寿祝嘏,赏三品秩。十六年,卒。
这个人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以纳ji为妾,自己上奏弹劾自己,这很明显,是在躲什么,这样一个忠直的人,会纳ji为妾,让人觉得意外,而且罢官后,过的就是隐居的生活,这简直和他之前的为人行事,判若两人。
我看着载沛,忽然很八卦的问道:“宝廷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罢官隐居?”
载沛看着我,摇了摇头,笑道:“这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要自保,他为人极是忠直,可是刚则易折啊,他又是宗亲,太后虽不好明着拿他如何,可是暗里却不一定会放过他,他是为家室所累啊。”
我愣了一会儿神,忽然道:“我们又何尝不是为了家室所累?起初又如何会想到,会跟皇上到了这一步?”
载沛在书架上不知道在找着什么,嘴里不停的叨叨起来:“我记得就放在书房啊?怎么不见了?”
“什么东西不见了?”我问道。
“就是伯茀写的《与八旗诸君子陈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