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三魂归位,这一次的灵体分离,似乎不再那么痛苦。
床上的折兰勾玉依旧未醒,神色安详、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而向晚的身体软软靠在床尾,闭目舒眉,只是脸上有泪痕,眼角犹悬着一颗未及滑下的泪珠。莫前辈正在替她把脉,一旁折兰夫人显是有些惊呆了,折兰老爷正急匆匆跑进来。
若是他能睁眼,再看她一眼,若是她能再看他那双漂亮温和的眼睛,能再看他眼里的温柔眷眷就好了。
灵魂游离,越升越高。也好,这样就好,若是他醒来,睁眼看到她那样,或者眼里没有温柔,只有痛苦。还是这样吧。
有那么一刹那的失衡之感,仿佛下一秒要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结果却是一阵坠痛,极致的眩晕与巨痛之后,再睁眼时,眼前一片白茫。
一片白茫中,一位白发长者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手持拂尘。
向晚软软爬起身,又打量背影一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只得开口:“请问?”
白发长者闻声转过身来,正是珈瑛大师!
她以为这一次回天界,只怕第一时间又是面对那个满脸怒气的人,接受自己会有的处罚,却没想到得见凡间的故人。向晚一时哽咽:“大师……”
珈瑛大师仙风道骨,看一眼向晚,叹一口气:“真是痴儿怨女,连精元也不要了……”
话至一半,伸手一递,手中赫然一颗赤红丹丸。
“大师?”
“快吃了,你想灰飞烟灭?”
向晚一怔,伸手接过,咽下,弯身行礼:“多谢大师。”
此前替她修复折兰勾玉的折扇,后借钟离托梦提醒她,现在又救她,她何德何能,承这位长者这些恩情?
“先别废话了,三魂归位,你该记得修炼口诀的,赶紧先恢复精元吧。”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消失。
向晚追过去,结果被一道无形的墙撞回,跌坐至地上。
原来这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一个无形结界。
向晚怔怔坐于地上,思及折兰勾玉,他该是醒了吧,会伤心会难过吧?向晚的尸体有安葬了么?墓碑上会是什么身份?还有乐正礼与金三佰,他们如何了?
正自黯然,突觉体内似有一股暖流向周身喷发,该是刚才那颗丹丸发生了效力。暖流强大而充满力量,向晚来不及细思,只能静坐敛神、默念仙诀,开始修仙。
以她一个小小杏花仙,精元是很宝贵的,精元一去,仙气大失,不像天尊大帝,救个凡人,只需一口仙气即可。所幸有珈瑛大师那颗丹丸,功效非凡。
向晚也不知自己打坐了多久,待得将体内的力量收为已用,夜幕微垂。人间,该已有不少日子了吧!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害怕自此之后,与折兰勾玉再不能相见。
沉思许久,静默许久,又四处尝试出去,结果未果。这一处白茫之地,其实是一个无形结界,她被困在里面,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一时也没有形神俱灭的感觉。只是她实在想念折兰勾玉,觉得这一处结界好比一个牢狱,她是牢狱里面的困兽,出不去,亦无人可以求救。
她又开始思念折兰勾玉,思念那个来不及形成与出生的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终是与他们有缘无份的孩子。她多希望真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孩子流有她一半的血脉,可以代替她陪在他身边,他亦可以借着孩子,时常的想起她。
她不知他醒来会如何,她害怕他忘记她,害怕他连思念她的凭藉也没有。
她又流泪。这一场爱,自从月见半魂的事后,尤其是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好像让她改变了许多。她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爱得这么自私又卑微,她不知道原来她可以这样牵肠挂肚忧思成灾。
“师父……”华人论坛;
一刹那的感觉,向晚惊抬起头,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于是惊跳起身,几步冲上前,又被结界无情撞回。她重重跌坐回地上,眼眶一热,才发现虽是一模一样的脸庞,来人头上戴着十二行珠冠冕旒,身上是九章华服,同样尊贵,却是肃然威仪得多。
他是玉帝,并不是她的师父。
他站在那,一时也不说话,看着向晚,眼神微冷。
向晚慢慢冷静下来,起身,直直站在那,又看一眼玉帝,终是冷冷开口:“不知玉帝前来,有何指示?”
她本以为这一次回天界,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他,然后她第一时间领罚,或者又会被贬回人间。后来看到珈瑛大师,她想大概是大师施手相救,这一个人虽迟早会见,只怕也不会这么快,却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出现在这里。
一面又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哪怕两人再相像,却永不会一样。她再不能将他们搞错,更不能透过这张相似的脸,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
“纾尊降贵来到这里,玉帝不会只是来看我一眼吧?”她笑,微微疏离。
没想到他神情中竟有一丝异样。说不上是什么,狼狈,又或是其他,极其迅速,待向晚发现想细究时,早没了痕迹。
向晚没细究明白他脸上的异常神色,却发现了另一个异常。折兰勾玉说的宝珠定三界,这宝珠该是在玉帝的冠冕上。之前他一直高高在上,又有一定距离,她不曾在意,亦不曾发觉,如今这样面对面隔着层透明结界,细看他冠冕上竟是没有!
第七卷第五章
“玉央?”她想起那次玉杏画的事,想起折兰勾玉说她神智昏迷中一直重复这个名字,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他脸上那种怪异的神色再次浮现,又瞬间掩饰,随之而来的是满满怒气:“三魂归位,你竟是连记封也破除了!”
可是向晚的怒气比他还大,声音亦比他更大:“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要被镇三魂,被封记忆,还要下凡历七世命丧婚嫁之苦?”
她原以为她是因为七世命丧婚嫁,所以破格升仙成了杏花仙子。当时她还想,七世命丧婚嫁与升仙,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原来都不是!
他却忽然沉默,面对她的盛怒,面对她的质问,冷眼以待。
“这三界之中,又有谁敢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早该想到的,他与你定是关系不浅。”这真是她最大的失误。她自然知道玉帝不会下得凡来,只是还是忘了,能与玉帝长得一般无二,定有渊源。
他还是不说话,锁着眉,神情肃然。
“你既如此不待见我,何不索性将我贬为凡人,从此受生与死、病与痛,或者轮回之苦。又何必镇我三魂、封我记忆、几世修行,回过头来再将我召回天庭!”世人奉为极乐的天庭,不过尔尔。
“过是因,罚是果,一切有因有果。”
他倒是说得神圣庄严,又有种仙家的绝然超脱风范,却被向晚嗤笑以对:“何谓因,何谓果?因与果,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莫说庸庸凡人,便是像我这样入了仙籍,又何尝能替自己作主?过与罚……”她至这里一顿,笑得凄凉,“我倒是好奇,我究竟犯了何过,才受此罚?如果受罚下凡要封记忆,我现又回到天界,该还了我的记忆,就算是让我死,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他又是那种尊贵威仪至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既不让我们在一起,这一次又为何让我们相遇?”向晚朝着他的背影大喊。
折兰勾玉既与玉帝有关,他又为何也下凡,且明显没有天界记忆?前七世的命断婚嫁,尤其是她恢复记忆的第七世,她法律上的丈夫根本与玉帝,甚至折兰勾玉,搭不上任何联系。
这一次又是为何遇到折兰勾玉?定不会是巧合!
玉帝一走,向晚愈发静不下心来修炼。满心的疑问,满心的酸楚,满心的愤怒。
所幸珈瑛大师对她颇多照顾,天黑之前又来看她。
“怎么了?丹丸没效果么?”
向晚闻声抬头,看到珈瑛大师,疾步跑向他,临了又被无形结界撞回,身子软软跌至地上,忍不住落下泪来,“大师,他可还好?该是醒了吧?”
人间该是过去不少日子了。
珈瑛大师叹一口气,劝道:“这些你就别再想了,专心修炼才是。出了这修仙室,好好当你的杏花仙子,别再犯错了……”
原来这里是修仙室。
修仙室,顾名思义,是天界众仙修炼之所。进修仙室修炼的,一般都是排不上号的仙子仙女,没有自己的修炼殿。而且既入仙班,除了提升进修,就是犯错才进的修仙室。
向晚是第二次进修仙室了。只不过第一次,她并没印象。
凡间的珈瑛大师,到了天界,就是修仙殿的珈瑛仙尊,司职仙班众仙子仙女的修炼。
这一回向晚的情况又特殊。一般在天界,哪有仙子无故丢了精元的。所以这一次向晚进修仙室,其实也是保护她。修仙室,是修仙,亦是护仙。在这里,除了修炼,再不能有其他。
“修行未完满,又再破戒,难道就让我这么过去了?”向晚想起刚才过来的玉帝。她以为她屡屡犯错,这一次该是会有更严厉的惩罚等着她,难道竟然不是?
珈瑛大师讪讪,佯装轻咳了几声,方道:“这你就别担心了,快些修炼恢复就好。”
“大师……你当初既肯托梦给钟离帮我,就再帮我一次,告诉我他现在是何情况,不然我又岂能安下心来……”向晚看着他转身又欲离开,急急道。
“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的牵挂,我即便告诉你他现在很好,你也还是会想着念着不放。”
“大师……”食骨吸髓,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她无法反驳。
他语重心长:“你三魂归位,又回到天界,该明白有些人该忘就忘,有些念头该断则断,怎地还在犯傻?”
该忘就忘,该断则断,人若能这样控制自己的心与思,那活着有什么意思?向晚笑,“他能与玉帝长得一般无二,定不是巧合。大师,他可是玉央?”
珈瑛仙尊一听“玉央”二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还记得玉央?”
她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个名字?
“按理不应该记得。可是三魂归位的时候,我竟然念着这个名字。”她自嘲一笑,抬头看他,忽而跪下,难得的哀哀怜怜,“大师定是知道所有的因果,镇三魂、封记忆、七世命丧婚嫁,这一切的一切,因我犯了何罪,又与玉央有何关系,求大师告诉我吧……”
珈瑛大师叹一口气,摇头。她真是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她,又怎会这么求人?被封记忆、被镇三魂、被破七魄,她都不曾求过人,甚至倔强的不肯认错,更未流过一滴泪。而如今,真是大不一样了。
“大师……”
“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修炼吧。”他心里微不忍,深深看她一眼,还是转身。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大师,大师……”向晚起身欲追,没几步又被结界拦下,再一次跌坐到地上,她只能冲着珈瑛大师的背影大喊,“他就是玉央,就是玉帝冠冕上的定央珠,是不是?”
珈瑛大师脚步一滞,站在那里。向晚以为他会回头,往前爬走几步,可是珈瑛大师只是停顿半晌,抬脚,又头也不回的走了。向晚颓然松手坐于地上,心里一阵揪痛。
她果然猜得没错,他真是玉央,真是定央珠!定三界的宝珠,身份何等尊贵,若他真因她而被贬,那么无怪乎玉帝看她总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历经七世婚嫁劫,有因有果,她当初犯的,该是情劫。如果折兰勾玉就是玉央,她三魂归位时喊的也是玉央,那么毫无疑问,这一个情劫,与他定有关系。
其实这一世的感情,不也是么?
修仙室圣洁无一物,向晚几次尝试都未果,只能继续被困在里面。
夜幕沉蔼。与上一次一样,来了天界之后,向晚就没了饥饿感。而她目前的困境,唯一能做的只有修炼,唯一的希望就是先出了修仙室。
晨光初现时,向晚稍作休息。珈瑛大师给的丹丸显是大有来头,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已让她恢复不少。%
珈瑛大师说,该忘就忘,该断则断。可是说得容易,让她如何忘,如何断?这一次下凡修行,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改变。想起当初在天庭顶撞玉帝,是如何的倔强,而再次回到天庭,若能让她与折兰勾玉在一起,便是让她在玉帝跟前跪足七天七夜,她亦是甘愿。
似乎,只要能让她与折兰勾玉在一起,什么都可以舍弃。倔强、自尊、骄傲、仙籍……一切的一切,没有什么不能舍弃。
爱,原来可以让人变得坚强与勇敢,也可以让人变得懦弱与卑微。
珈瑛大师一早又来看向晚,见她打坐,神色静而弈,总算放了点心。
向晚修炼完抬眼,才看到站在外面的珈瑛大师,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不由起身行礼:“大师……”
珈瑛大师听向晚说话,回过神来,笑道:“看起来不错。”
“多谢大师照顾。”向晚深深一礼。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眼前这人对她委实不错。
珈瑛大师赶紧避过身:“哎呀,莫谢莫谢……”
“大师,他……可还好?”人间,该是一年过去了吧,他该二十四了。可有娶妻生子?
“你还是忘了他吧,丫头,你与他,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
向晚心中凄凄,视线又有些模糊起来,看起来分外娇弱惹人心疼:“若是能忘,当初又何致被罚?”
“哎……”珈瑛大师唯有摇头叹息。
向晚抬头看他,哀哀求道:“若说下凡会被封记忆,缘何我回了天界还是想不起以前?那些记忆那些过去,只属于当事人,为何封了我的记忆迟迟不还?”
珈瑛大师沉默,心中亦是不忍。
向晚泄气一般颓然坐于地上,泪终是滑下,是控诉,亦是悲悯:“为何我连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没有?为何?所谓神仙大爱,却容不下同僚之间有爱慕,所谓神仙,就是毫不留情地剥夺别人的记忆!说什么心中有大爱,渡凡人过苦海,这一些苦海劫数,不过就是你们预先设下的游戏!若真有大爱,若真仙法无边,唯留世间真善美,哪有这诸多苦痛过错!”
她知道不关珈瑛大师的事,但心中一口气委实憋得慌,思念折兰勾玉加上她对现状的无能为力,让她一时忍不住发泄。
“丫头!”珈瑛大师轻喝,拼命使眼色。
向晚笑,笑中有泪:“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担心好害怕的?顶多治我大不敬,再将我三魂镇压,将我记忆尽除,历经七世修行便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色圆润,字正腔圆,一股端庄味。
向晚笑,抬头却不见有第三人,微微不屑:“官家之言。若是连爱人都不会,又怎么